深夜的上海依舊燈火通明。老城區(qū)里行人雖少,但看著遠處在夜空中閃耀的高樓大廈,街上可以說冷清,但談不上冷寂。
夜里氣溫有些涼,謝三元有點后悔之前從網(wǎng)吧里溜出來的時候為什么不把外套拿上。
要去的地方稍微有些遠。謝三元猶豫了一下,沒有選擇打車,而是掃了一輛路邊的共享單車。
翻身騎上自行車,謝三元猛蹬踏板,飛馳在沒有幾個人的大街上。
雖然他在那個偏僻的破落小縣城里生活了很久,但這并不是他第一次來上海。
事實上,只要他愿意,他本可以在這座繁華的大都市里生活到今天。
謝三元騎得越來越快,以至于風(fēng)把臉頰吹得生疼。
幾十分鐘后,謝三元停下車,站立在一棟很有西洋風(fēng)格的老式別墅面前。
別墅的大門有些生銹,但看上去并不寒酸,反而平添了幾分古典的雅致。大門是用米色的方磚砌成的,與旁邊的雕塑維持著同一種風(fēng)格。
低調(diào)而奢華,陳舊卻優(yōu)雅,這是任何人見到這棟隱藏于老城區(qū)的綠蔭下的別墅后都會產(chǎn)生的想法。
謝三元的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他深吸了一口氣,按下了大門旁邊的按鈕。
“哪位?”伴隨著電流聲,男主人的聲音從喇叭里傳了出來。
“是我?!敝x三元低聲說道。
“你什么時候回來的?高考考得怎么樣?”男主人的聲音里有幾分驚訝。
“我不準備上大學(xué)?!敝x三元頓了幾秒,說道。
“進來再說?!?p> 大門緩緩地打開了,謝三元低著頭走了進去。院子里的一切還是那般模樣,正值七月,草木都煥發(fā)出勃勃的生機,使整個院子都生機盎然。不少植物的藤蔓順著米色的院墻肆意蔓延,讓整棟別墅充斥著清新和幽靜。
謝三元一步一步地朝著別墅的門走去。他低著頭,似乎是在努力抑制住心中的膽怯。
似乎是知道他心中并不好受,所以男主人沒有出來迎接他,而是沉默地坐在屋子里。很難想象,在學(xué)校里敢在老師的眼皮子底下睡覺走神的謝三元,在這棟別墅里就好像被拴上了鐵鏈,如同一只被人囚禁而已經(jīng)喪失了野性的野獸。
“我回來了?!狈块g里沒有開燈,謝三元垂著腦袋,只能借著窗外冷清的月光偷瞄木地板上男人的影子。
“一件事一件事地說。”男人的聲音低沉而沙啞。
“我高考考得不好,一本都沒上,所以我想干脆就不上大學(xué)了。”謝三元的聲音里帶著些許顫抖。
“然后呢?來上海做什么?!蹦腥说恼Z氣沒有一絲波動。對于謝三元沒有考上一本這件事,他好像沒有放在心上。
“現(xiàn)在在網(wǎng)吧里當網(wǎng)管?!?p> “只是當個網(wǎng)管?你準備一輩子當個網(wǎng)管是吧?!蹦腥说穆曇衾锝K于透出些許失望。
“不是。我還在打游戲,我想成為職業(yè)選手,如果有機會,或許能夠代表一座城市,甚至代表國家參加比賽?!敝x三元咬咬牙,說了實話。
“打游戲?”男人似乎來了些興趣,他修長的手指摩挲著寬大橡木椅的扶手,“收入多少?”
“不知道。可能幾千,也可能幾千萬,看水平?!敝x三元回想起葉楓跟自己說的話。
“這是一句廢話?!蹦腥溯p蔑地笑了笑,“放在任何行業(yè)都適用?!?p> 謝三元不再說話,屋內(nèi)的空氣陷入了冰冷的沉寂中。
“七年前你非要去找你的親生父母,我沒有攔著你?!蹦腥司従彽卣酒鹕?,在屋里左右踱步。月光照在他的臉上,刻出大理石雕塑一般生動的陰影。
“現(xiàn)在呢?考不上大學(xué),當個網(wǎng)管,這就是你選擇的人生,謝凌峰?!?p> “我現(xiàn)在叫謝三元!”謝三元猛地抬起頭,之前的膽怯一掃而空。
“行吧,看起來你更喜歡你那土鱉老爹給你取的名字?!蹦腥四樕弦廊粠е鴾\淺的笑容,“那我問你,謝三元,你對于你現(xiàn)在的生活,真的滿意嗎?”
……
“我們這邊染發(fā)燙發(fā)加上護理的套餐是3800,您看您要個什么顏色的?!敝x三元坐在柔軟的理發(fā)椅上,心不在焉地搭理著身邊一臉笑容忙著推薦套餐的理發(fā)師。
“就要個黃色的就行了?!敝x三元冷淡地說道。
“您好眼光啊!我其實也覺得您染個黃色會很好看到,我跟您說,我們店的染料對發(fā)質(zhì)的傷害小,而且還不容易脫色……”
仿佛是沉入了深海,周圍的聲音都模糊起來,謝三元呆滯地盯著鏡子中的自己。與七年前那個稚嫩地少年相比,他的五官其實并沒有太多變化,只是黑了些,皮膚粗糙了些,少了貴氣多了俗氣,沒了雅氣生了痞氣,丟了和氣,而只剩下一身戾氣。
年少時溫文爾雅的少爺謝凌峰死了,死得徹底,在這個世界上了無痕跡。
現(xiàn)在與下里巴人無二的謝三元活著,活得憋屈,掙扎在上海黑暗的最底層。
謝三元不滿意,真的,很不滿意。
可這一切是誰造成的呢?是當初執(zhí)意要去與親生父母團聚的謝凌峰,還是初中時期打架斗毆的謝三元,亦或是高中三年徹底擺爛的謝三元呢?
謝三元說不清楚,他只覺得冥冥之中有一根絲線,穿透了他輕薄的人生,帶著他一起下沉,直至暗無天日的海底。
看不見光啊。
謝三元的生父謝順是一個資深的足球迷,在他看來,世界上最榮耀的事情莫過于在比賽后登上頭條:“XXX在昨晚的比賽中獨中三元,上演帽子戲法?!庇谑悄莻€晚上,神情激動的父親把謝三元叫到面前,告訴他從今天以后,他的名字就是謝三元了。
謝三元理解父親,他看過球賽,見過那些球星上演帽子戲法拯救球隊之后的感覺。他們脫掉上衣露出肌肉,站在角旗區(qū)嘶吼著,享受著萬千球迷發(fā)自內(nèi)心的膜拜。
謝三元猜測,那一定是一種很棒很棒的感覺。
不過從小過慣了富貴日子的謝三元覺得,三元是不是太少了些。
為什么這些世界頂級的球星們一場不能進七八個球呢?
隨著到達新環(huán)境的新鮮感逐漸褪去,謝三元愈發(fā)覺得自己難以忍受家里的貧窮和周圍同學(xué)的淺薄。內(nèi)心煩躁無比的他開始曠課,開始混跡于各大野球場。球場上時常會爆發(fā)沖突,每當有隊友被對手推搡,謝三元都是第一個沖上去的那個。
年少的謝三元發(fā)泄著心中的壓抑,把自己瘦削的身體作為野性最完美的溫床。
直到有一天,謝三元兇狠地放鏟放倒了對手,也放倒了整個本就搖搖欲墜的家。
被謝三元飛鏟的是當?shù)匾患夜S的廠長,原本只是周末出來踢踢球放松放松,沒想到球場上那個兇狠的年輕人,竟然一腳踢斷了自己的腿骨。
廠長的哀嚎聲響徹整個球場,那一瞬間,無論是隊友還是對手,看向謝三元的眼神都有些變了。
謝三元還清晰得記得那個下午,父親母親卑躬屈膝地在病房里陪著不是,接著就是四處奔波,希望從刻薄的左鄰右舍和沒什么關(guān)系的親戚手里湊夠高昂的醫(yī)藥費。
那個時候,謝三元第一次那么想念在上海也能只手遮天的那個男人。
又過了幾個月,謝三元的技術(shù)愈發(fā)精湛,他終于第一次在野球場上完成了帽子戲法。在隊友的歡呼聲中,謝三元快速沖回家,希望告訴父親這個好消息。
但遺憾地是,連續(xù)酗酒了幾個月的父親已經(jīng)沒有辦法聽到他的聲音了。
謝三元時常在想,如果沒有自己的那個飛鏟,父親就不會因為負債累累而終日酗酒,也不會在聒噪的七月里一睡不醒。
父親的死是不是自己的錯呢?謝三元說不清楚。
高中三年,謝三元徹底沒有了精氣神。褪色的足球鞋被他棄之一旁,他再也沒有去過足球場,也失去了努力生活的最后一個理由。
他遇到了和他一樣終日游手好閑的葉楓。兩人一拍即合,在課堂上夢會周公,整日揮霍著自己的青春。
只是謝三元隱隱覺得,和自己一起擺爛的伙伴心里還有一把火,眼里還有光。
到后來《圣域》上線,謝三元見識到了那個在健身房里不要命一樣鍛煉的葉楓,見識到了那個眼里充滿干勁的葉楓,他似乎終于看到一點光亮。
一束光,在漆黑的海底已經(jīng)很顯眼了。
于是謝三元重新拾起了努力這個有些陌生的詞匯,兩個月后,他又一次站在了東方明珠的腳下。
他第一次覺得,這座熟悉的電視塔原來這么大,這么高。
看著明明已經(jīng)很疲憊卻依然帶著笑容的理發(fā)師,明明很憔悴卻依然衣著鮮亮的洗頭小妹,謝三元突然想明白了那個問題。
原來進三個球,真的很難。
人生就像那一眼望不到邊的綠茵場,謝三元追逐著那個永不會停下的皮球。一路上,有給他傳球的隊友,有防守他的對手,有隊友的鼓勵,也有對手兇狠的放鏟。
謝三元埋頭帶著球,這一路是多么的漫長,長到他怎么努力也看不到那個白色的球門。
就在他絕望之時,一道身影闖入他的視野,他示意自己把球交給他,在一路的傳導(dǎo)配合之后,謝三元重新抬起頭,他看到了眼前的禁區(qū)線,再遠一點,那個夢寐以求的白色球門終于出現(xiàn)在了視野之中。
我已經(jīng)十八歲了,是時候打進人生的第一粒進球了。
……
“這張卡里有大概三萬塊錢,算是我最后一次幫助你。去理個發(fā),買幾身像樣點的衣服。還有,去給你和你那所謂的隊友改善一下生活,如果游戲里需要花錢買裝備,也要舍得花錢。”男人拍了拍的謝三元的肩膀,遞給了他一張卡片。
“謝謝。”謝三元有些哽咽地說出了這句話。
“雖然你不把我當父親,但我不希望看到一個頹廢的你,多少人背井離鄉(xiāng)來到這座城市,只為求一個更好的未來。那些最底層掙扎的人們眼里都還有希望,我的兒子怎么能輸給他們!”
男人的話還回蕩在耳邊,謝三元的眼前閃過許許多多的身影,父親,母親,葉楓……最終,定格在鏡子中的自己。
“客人,已經(jīng)可以了,一開始可能有點脫發(fā)啥的,這是正?,F(xiàn)象,如果顏色出了什么問題的話您直接來店里找我就行?!?p> 謝三元呆呆地看著鏡子里的自己,一頭燦爛的金發(fā),流著最時髦的發(fā)型。戴上剛從眼鏡店里選好的金絲眼鏡,配上才買的衣服,鏡子里的人氣質(zhì)又是一變。
天龍落云銜寶玉,君自瀟灑風(fēng)自流。
謝三元一時間不敢相信鏡子里英俊的男子就是自己,怔怔地看了好一會兒,才走出了理發(fā)店。
天空泛起魚肚白,晨光給冰冷的樓房勾勒出乳白的輪廓。謝三元慢慢地走著,卻又逐漸加快了腳步。
三元,不多不少。
……
“喲,出去了一晚上就上去燙頭?”老板娘看著推門而入的金發(fā)青年,滿目驚艷。
“怎么樣,老板娘,是不是很帥?”謝三元笑得很開心。
“是挺帥的,以后你就負責(zé)給我們拉女性顧客了。那些女大學(xué)生肯定最喜歡你這種了?!崩习迥锵残︻侀_。
“那得看我有沒有空了。”謝三元回了一句,就準備繼續(xù)刷級。
“喂,你也一天沒睡覺了吧,別打游戲了,去睡會兒吧?!崩习迥镉悬c擔(dān)心。
“年輕人,哪里那么多瞌睡,抓緊時間練級呢!”謝三元頭也不回地擺了擺手,打開游戲艙鉆了進去。
“怎么一個個都這么拼?。恳院笫遣皇侵挥欣夏锊庞袝r間坐在這里了?”老板娘看著謝三元的游戲艙亮起,自言自語道。
“算了算了,萬一真出了幾個職業(yè)選手呢?到時候打網(wǎng)吧賽的時候幫我拿個總冠軍啥的,那我這生意可就一下子火爆了。”老板娘半是暢想半是安慰地念道。
“哎呀呀,都快四十的人了,怎么還跟個小女生一樣喜歡做夢呢!”
……
“歡迎進入《圣域》?!?p> 進入游戲,謝三元操縱著劍仙獨中三元,馬不停蹄地朝副本趕去。
三個小時過后,謝三元心滿意足地看著人物面板上的二十級,輕舒了一口氣。
“終于趕上進度了……”謝三元查看了一下等級榜,排第一的是盤龍公會的惡魔術(shù)士玩家鬼手,已經(jīng)達到了驚人的二十三級,夜鋒和丹心亙古兩個等級二十級出頭的ID被擠到了等級榜的第九名和第十名,而才剛好達到二十級的獨中三元根本沒上榜。
“二十級是不是可以打競技場了?”謝三元給亙古丹心和夜鋒發(fā)去好友申請,然后點開了競技場。
競技場是剛剛上線的功能,還沒有開啟排位模式,現(xiàn)在僅僅提供玩家自己開房間PK的功能。但由于《圣域》這個網(wǎng)游的特殊性,導(dǎo)致玩家非常熱衷于PK,競技場異?;鸨?,房間列表從頭拉到尾都有整整七八頁。
謝三元看了下競技場的公共頻道,看到了一條瘋狂刷屏的消息:“星辰公會第三高手草履蟲已經(jīng)在競技場斬獲十二連勝啦!現(xiàn)在獨孤求敗!房間號2374,報名費10金幣,如果打敗草履蟲,那么我們會贈送藍色品質(zhì)長劍——冰霜太刀一把!”
謝三元來了興趣,一是想測試一下自己的水平,二是這把冰霜長劍看起來不錯,普攻有幾率觸發(fā)冰凍特效,應(yīng)該是前期一把非常不錯的劍仙職業(yè)神器。
謝三元給刷屏的那人發(fā)去了信息,表示自己占一個位置。
“先給我10金幣再說。前面還有四個人,不過你肯定不等不了多久,大概只需要4分鐘就輪到你了。我們草履蟲大神一分鐘解決一個人還是沒有問題的?!睂iT負責(zé)收錢的星辰公會玩家語氣里帶著淡淡的驕傲,看到自己公會的大神在競技場里大殺四方,他自己也狗仗人勢地多了些傲氣。
“十三連勝了啦!”
“十四連勝!”
“十五連勝啦!”
“十六連勝!還有誰!”
“看來今天這把冰霜太刀是送不出去咯——”刷屏的玩家十分得瑟,“哦,到你了,進房間吧?!?p> 謝三元沒有和他廢話,對這種公會底層的小嘍啰,他懶得浪費口水。
進入房間,草履蟲沒有急著開始比賽,而是在房間頻道里打字:“打了這么多場,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問題?!?p> “你說?!敝x三元簡單地回了兩個字。
“能打競技場的都是二十級的,好歹也是等級榜前1000的角色,按理來說應(yīng)該有點水平啊,可是我怎么贏得這么輕松呢?”草履蟲還給自己這段話配上了一個疑惑的表情。
“也許是因為其他公會的高手懶得跟你浪費時間吧。”謝三元回道。
“哎呦,你這個無公會的散人挺自信啊,還是個劍仙,想拿武器?”草履蟲明顯不高興了。
“難道你以為我不去練級還專門來跟你PK???我還沒這么閑?!?p> “媽的!哪來的臭狗還敢跟我狂,等下老子打得你話都說不出來?!痹灸孟率B勝有些飄飄然的草履蟲瞬間怒火攻心,一拳重重地砸在游戲艙的屏幕上。
“挺巧的,我也是玩劍仙的。要不我來教教你劍仙的一些技巧吧?!辈萋南x雖然怒火中燒,但身為大公會的高手,還是不會直接在房間頻道里爆粗口的,畢竟還有不少人在觀戰(zhàn)呢。
“打了才知道你有沒有這個資格。”謝三元不知道自己哪來這么大的信心,只是他似乎又找回了當年在球場上跟對手對噴垃圾話的感覺。
從來不虛,從來不退。
“行,咱走著瞧?!辈萋南x發(fā)了最后一句話,點擊了準備就緒。
“您已進入競技場?!?p> “對戰(zhàn)地圖:古斗獸場。對戰(zhàn)模式:五分鐘限時戰(zhàn)斗?!?p> “BATTLE STA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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