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夫人一直沒有收到清荷的信,清荷是在蔡嬤嬤被處置后的第三天回來的。
洛陽下了入冬后的第一場雪,紛紛揚揚地下了半天,地上也沒有半點兒白,只濕漉漉的令人看著煩心。
黎夫人的心情和天氣一樣糟糕,許多年了,或者說自從姚夫人離京之后,她的日子一直都過得順風順水的。
誰想得到現(xiàn)在竟然栽在了一個小丫頭片子的手里。
江幼薇伏在黎夫人懷里,過了一會忽然哽咽著說:
“母親,你要想想辦法,父親已經(jīng)連著兩天不進正院了,倒是每天去芙蓉苑探望那位的病。”
黎夫人嘴角抽搐了幾下沒說話,辦法多的很,但是要等到最好的時機才值得。
清荷形容狼狽,進門就撲在黎夫人腳下哭了起來。
江幼薇眼里的厭惡一閃而過,但很快就恢復了往日的和善神情,把清荷扶了起來輕聲問:
“可是出了什么意外?你不要急,慢慢說就是?!?p> 錢嬤嬤看向江幼薇,見她微微點頭,就去給清荷倒了一杯熱水。
清荷一口氣喝完了整杯熱水,這才止住了嘴唇的劇烈顫抖說:
“夫人,二姑娘,奴婢和府里那兩個護衛(wèi)留在瀘州,本是想調(diào)查那個李公子的底細,可還沒打聽到消息,就有人對我們下了殺手,他們兩個已經(jīng),已經(jīng)……”
江幼薇震驚不已,就是在京城,也沒有誰敢如此不問理由地就截殺江府的下人。
黎夫人神色冷淡地看著清荷問:
“他們有功夫在身的人都死了,你是怎么跑回來的?”
清荷驚慌得忙又跪了下來磕頭,額頭都青紫了才敢接著說:
“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府里的護衛(wèi)出事后,奴婢不敢再在瀘州停留,一路躲藏在貨船上回來的?!?p> 黎夫人就冷笑說:
“他們能輕易殺了護衛(wèi),殺你就更是易如反掌,還能讓你就這么逃回來?不過是留著你回來警示我們罷了?!?p> 清荷張口結(jié)舌地說不出話來,黎夫人有些不耐煩地皺了皺眉頭讓她回自己的屋子去梳洗。
錢嬤嬤走上前輕輕地給黎夫人按揉著太陽穴說:
“一個遠在窮鄉(xiāng)僻壤里的人,就算真的是慶郡王府的那個外室子,又能如何?夫人何必為這種小事情憂愁?!?p> 雖是皇親,可慶郡王府不僅破落多年,而且因為郡王妃趙氏粗鄙刻薄的名聲,早就成了京城里的笑話,和如日中天的江家、黎家根本就不可比。
黎夫人疲憊地搖了搖頭,沉吟了一陣說:
“這些都可以慢慢再處理,只要不讓老爺發(fā)現(xiàn)就行,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太后的壽宴?!?p> 江庭雪就算再不擅長琴棋書畫,可就她的那張臉,只要出現(xiàn)在宮里就不是件好事。
想到這里,黎夫人憐愛地撫摸著江幼薇的頭發(fā)說:
“論才情性子,仙云縣主哪里比得上你?不過就是看在皇后的面子上,太后才連著幾年都把恩賞給了她。
可她如今訂了親,今年的壽宴就不能再和你爭了,你好好準備,今年的頭名一定會是你。”
黎夫人母女在京城中的名聲極好,但還是有不喜歡她們母女的人,比如仙云縣主,雖然江幼薇無論樣貌還是家世都比不上她,可她就是不喜歡江幼薇,偶一見面,總是要譏諷幾句。
再比如安樂長公主,遇見黎夫人時總是愛理不理的。
長袖善舞的黎夫人,就算親妹妹玉貴妃和皇后爭寵多年,可有江啟年在,王皇后照樣也得給她幾分臉面。
安樂長公主是她唯一一個拿不下的人。
但是同時,安樂長公主也不喜歡仙云縣主,甚至是對整個衛(wèi)國公府的人都持排斥態(tài)度。
這已經(jīng)是京城貴人圈里眾所周知的事情。
江幼薇終于微微地笑了,摟著黎夫人的腰撒嬌說:
“母親,那你可不可以請楊姑姑指點女兒一下,她擅長音律,又伺候太后多年,最是知道太后的心思。”
黎夫人笑著點頭,又點了點江幼薇的鼻尖說:
“這事不難,但你要記住,楊姑姑再怎么說也是個下人,你不要過分恭敬而失了身份讓人笑話?!?p> 江幼薇忙點頭,看著屋子里的氛圍終于緩和下來,錢嬤嬤正要松一口氣,誰料黎夫人又吩咐她說:
“把芙蓉苑那位病了的消息傳出去,就說水土不服病得厲害。”
錢嬤嬤會意,忙點頭應了下來。
太后的壽宴,自是不許帶病之人參加的。
福伯的辦事速度很快,第二天一早就有工匠開始在芙蓉苑里整修已經(jīng)破敗不堪的小廚房了。
福伯做事也很體貼,大約是考慮到江庭雪還需要將養(yǎng)身體,他將舊宅里黎夫人安排的下人全部攆出去之后,并沒有急著讓人牙子帶人進府給江庭雪挑選。
直到江庭雪將養(yǎng)了幾天之后,他才來到正房門外求見。
江庭雪忙讓英梅請福伯進正廳,她自己也從椅中站了起來。
記憶中,姚夫人是和女兒提過江福這個人的,說他自幼就跟在江啟年身邊伺候,江老太太對他的看重,也遠超尋常的下人。
福伯看起來比江啟年的歲數(shù)大的多,頭發(fā)已經(jīng)灰白相間,但人一看就是個整齊利落的,棕黑色的棉袍平整得沒有一個褶皺。
“大姑娘,人牙子那邊已經(jīng)準備好了,丫頭婆子和小廝都有,就等著姑娘定個日子,老奴好帶她們進來?!?p> 福伯行了禮,很是恭敬地對江庭雪說。
江庭雪讓英梅給福伯倒茶,自己也虛扶了福伯一下說:
“您老人家太客氣了,母親在世的時候常說,就是她也把您當做長輩一樣敬重的,我又怎敢受您這樣大的禮呢?”
福伯守著規(guī)矩不肯坐,可江庭雪提到姚夫人的時候,他還是抿緊了嘴唇,良久才說:
“夫人對老奴一家人恩重如山,老奴的兒子當年病重,還是夫人花重金請了名醫(yī)來醫(yī)治的,老奴一家永世難忘夫人的恩情?!?p> 江庭雪默然良久,也不再勉強福伯就坐,只輕聲對他說:
“那就讓她們明天進來吧,但是我有一件事想請您老人家?guī)兔?。?p> “大姑娘客氣了,您有事情請盡管吩咐?!?p> 福伯忙又行禮,江庭雪就含笑說:
“我年輕,但您是伺候父親多年的人,自是有眼光的,若可以,請您明天幫我看看人吧!”
這樣的尊重,已經(jīng)是對待長輩的態(tài)度,福伯十分動容,鄭重點頭應了下來。
細雪終于在傍晚時越下越大,也就半個時辰的功夫,整個京城便都成了銀裝素裹的世界。
江月樓里燈火通明,將外面的雪地映照得晶瑩剔透。
絲竹管弦,輕歌曼舞,可酒香和脂粉的香氣混合在一起,莫名的就繞得人心情煩躁起來。
七八個錦衣玉袍的公子哥圍著一個紅衣少年說笑,紅衣少年長相俊美,只打扮華麗且面容略顯陰柔。
有一個紫衣公子給紅衣少年倒了杯酒問道:
“三哥,這吳姑娘可是我們好不容易從江南尋來的,你覺得她的琴彈得怎么樣?”
柳平禹看了一眼正在彈琴的吳姑娘,嗤笑了一聲說:
“有其形而無其韻,東施效顰而已。”
眾公子都不由得失落起來,吳姑娘紅了眼圈,用帕子捂著臉跑了出去。
便有人勸柳平禹說:
“三哥,也不是我們說你,你把林姑娘當知己,人家可沒把你放在眼里,你看這說跑就跑了,竟是連半點音信也沒有?!?p> 已經(jīng)過去快半年的時間了,洛陽還記得林洛桐的,大概也就是這群被人稱為紈绔子弟的家伙了。
柳平禹冷笑,將手里的酒一飲而盡后咬牙說:
“別把話說死,說不定我明天就把她找回來了呢!”
眾人一起笑起來,柳平禹卻收了臉上的笑意,一聲不吭地起身走了出去。
沒人敢跟著柳平禹,就只好聚在窗口看著柳平禹在雪地里慢慢走遠。
長公主府的侍從們趕著馬車遠遠地跟著柳平禹,同樣沒有人敢上去和他說話。
一行人足足走了小半個時辰,到達江府所在啟明街附近時,柳平禹停住了腳步。
侍從們遠遠地站著不敢動,柳平禹抱臂站在雪地里,盯著江府的方向看了許久才又繼續(xù)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