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宅里沒了黎夫人的眼線,江庭雪的生活一下子自在了很多。
九兒也不像以往那樣總是縮在角落里,不僅穿上了厚實暖和的新衣新鞋,而且臉上總是掛著笑。
鄭嬤嬤忙于教導新來的下人,果然何嬤嬤是個可用的,不僅能寫會算,而且行事十分穩(wěn)重有度,成了鄭嬤嬤的好幫手。
九兒年紀雖小,可也被提拔成了唯一的一個二等丫頭,每天跟在英梅身后忙碌。
早飯后,素心給江庭雪裹上了厚實的帽兜和披風,又塞給她一個手爐,然后才讓英梅和九兒陪著江庭雪出了門。
雪后初融,正在打掃的下人們看見江庭雪就忙都停了下來行禮。
福壽堂里的匠人們正干的熱火朝天,江啟年今天沒有出門,親自在福壽堂指點管事的。
看見江庭雪過來,江啟年就笑了笑問:
“天氣冷,你又剛大病了一場,跑過來干什么?”
江庭雪也笑了,把手爐遞給英梅,自己親昵地挽了江啟年的手臂說:
“想到姑祖母快回來了,女兒心里就高興,總是忍不住想過來看看,就好像這樣能早點兒見到姑祖母一樣?!?p> 江啟年果然更加高興,但似乎也有些惋惜,握了握江庭雪的手說:
“你姑祖母是為父這輩子最感激的人,你們這幾個孩子,你姑祖母也只見過你這一個,你能這樣記掛你姑祖母,為父心里是真的高興。”
福伯倒了熱茶,江庭雪和江啟年坐著邊喝茶邊說話。
江庭雪看了一眼江啟年,做出小心翼翼的樣子說:
“父親,我想出去轉(zhuǎn)轉(zhuǎn),給姑祖母添置一些必備的東西,讓下人們?nèi)蕚洌偸桥虏缓闲囊??!?p> 江啟年想了想才點頭:
“也好,這也是對你姑祖母的一番心意。等進入臘月里,街市過于熱鬧容易出問題,還是現(xiàn)在去吧,記得多帶幾個護衛(wèi)。”
江庭雪忙點頭應了下來,父女倆正說著話,在正院伺候的一個婆子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一進門就跪在地上哭了起來說:
“老爺,二少爺又吐血了,夫人急得暈了過去,您快去看看吧!”
江啟年連著幾天沒去正院了,但是小兒子那里他是每晚都要去看一看的,昨天還看著江景天吃了半碗粥,怎么現(xiàn)在突然就惡化了呢?
江啟年顧不得再和江庭雪說話,邊往外走邊吩咐福伯馬上派人去請?zhí)t(yī)。
江庭雪站起身接了英梅遞過來的手爐,笑了一下說:
“走,咱們也去看看二弟?!?p> 英梅遲疑了一下低聲說:
“姑娘,咱們下午就要出門的,現(xiàn)在去會不會……”
“該來的擋不住,不如一早就知曉的好。”
江庭雪說完,摸了摸站在旁邊的九兒的頭發(fā),主仆三人一路往江景天住的院子走去。
剛走到院門口,江庭雪就聽到里面哭聲一片,幾個婆子腳步匆忙地端著熱水等物進進出出,連多日都沒見過的三姑娘江欣和四姑娘江涵也都趕了過來。
江府的人都知道江啟年如今對大姑娘很好,甚至把整個舊宅都交到了江庭雪的手里。
可江欣和江涵從沒去舊宅探望過江庭雪,包括她對外宣稱病了的那些日子。
此刻再見,江欣的臉色依然淡淡的,但江涵到底年紀小些,見了江庭雪就行禮叫“大姐姐”,還悄悄地對著江庭雪笑了笑。
可到底是個孩子,眼神里的歉意是隱藏不住的。
江景天病著的時候,她和江欣是從來不敢在外面說笑的。
江庭雪掃了一眼沉默不語的江欣,對江涵回了句“四妹妹好”就繼續(xù)往院子里走去。
江欣和江涵對視一眼,二人也都跟在了后面。
臥房里聽起來鬧哄哄的,江幼薇抹著眼淚從里面出來,一看見江庭雪就又哭了起來,并快步走上前拉著江庭雪哀哀地哭泣著說:
“大姐姐,怎么辦呢?二弟這病顯見是又嚴重起來了,母親已經(jīng)兩天吃不下飯了?!?p> 親切自然的樣子,就像前幾天的事情從不曾發(fā)生過一樣。
站在門口的英梅和九兒就默默地低下了頭。
在京城里,論這做戲的本事,二姑娘還真是獨一份。
江庭雪按了按江幼薇的肩膀說:
“你別怕,父親已經(jīng)讓人去請?zhí)t(yī)了,二弟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不會有事的?!?p> 江幼薇還是哭個不停,江庭雪扶著她在椅子上坐了,又吩咐下人端了熱水來給江幼薇洗凈手臉。
江欣和江涵默默地坐在下首,看著江庭雪和江幼薇姐妹情深的樣子,兩個人都低了頭不說話。
太醫(yī)來的很快,和江家請來的幾個大夫一起忙活到午時過后,黎夫人和江景天的情況才略微穩(wěn)定下來。
沒有江幼薇和黎夫人開口,江庭雪就一直安然坐在正廳里等候,并不曾到內(nèi)室去看望江景天和黎夫人。
江啟年送幾位醫(yī)者到門口,看著他們走的不見了蹤影,自己才轉(zhuǎn)身頹然地坐了下來。
江幼薇就又哭了起來,跪在江啟年身邊哀求道:
“父親,女兒知道你從不信鬼神,可女兒真的是擔心二弟,您就讓女兒去廟里給二弟祈福吧,求求您了!”
江啟年其實并不排斥燒香拜佛,年節(jié)的時候他自己也要這樣做的。
他只是非常厭惡青城道長之流所宣揚的做法驅(qū)鬼之類的。
所以,思索了片刻,江啟年就點了頭,又彎腰把江幼薇扶起來讓她坐在自己旁邊。
江欣忽然在這時候站了起來說:
“父親,太后的壽辰就快到了,大姐姐和二姐姐肯定是要進宮的,就讓女兒去給弟弟祈福吧!”
說著話,江欣又咳湊了一陣,江啟年問她怎么回事,她才紅著臉說感了風寒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江庭雪在心里冷笑,能演戲到這種地步,也真是難為她們了,怕是這幾天已經(jīng)排練了很多遍吧!
江啟年果然就猶豫起來,江幼薇故意去看江庭雪,然后又哭著對江啟年說:
“父親,大姐姐的病也才好沒幾天,四妹妹年紀小,三妹妹現(xiàn)在正病著,山上冷,怎好讓她去受罪呢?還是讓女兒去吧,至于太后的壽宴,讓大姐姐去正好,她是咱們江家的嫡長女呢!”
一句“江家的嫡長女”,瞬間就讓江啟年的臉陰沉了下來。
他是有幾分疼愛江庭雪的,可他更恨姚夫人給他帶來的恥辱。
從未聽說過大女兒在琴棋書畫上有什么造詣,空有一副好容貌,就是去了太后的壽宴,那也是丟江家人的臉面。
至于二女兒江幼薇,德才兼?zhèn)洌遣乓恢倍际墙瓎⒛甑尿湴痢?p> 看這種戲很有意思,但也夠耗費時間的。
江庭雪在心里嘆了口氣,柔聲對江啟年說還是自己去廟里給江景天祈福比較合適。
江啟年果然動了心,他是因為上次江庭雪病了的事情生氣,但最主要的原因不是心疼江庭雪,而是恨黎夫人居然敢蒙蔽他。
和江庭雪相比,江啟年當然更疼愛在自己身邊長大的三個女兒,尤其是乖巧懂事的江幼薇。
思索了一陣,江啟年就對江庭雪說:
“那就這樣吧,你是長姐,做事又妥帖,你去的話,為父更放心些。”
說到這里,江啟年就把福伯叫進了屋里,吩咐他先派人去廣源寺知會一聲,等江庭雪準備好了馬上就過去。
福伯什么表情也沒有,也不看江庭雪,應了一聲就出去了。
下人通報說有客人在外院書房候著,江啟年忙起身離開,走的時候摸了摸江庭雪的頭說:
“你是個好孩子,等你弟弟病情好轉(zhuǎn)了,為父親自去接你回來。”
江庭雪含著笑乖巧地點頭,心里如同往常一樣冰涼一片。
江幼薇流著淚不停地感謝江庭雪,江庭雪淡淡地笑著,握了江幼薇的手說:
“我是長女,這都是我應該做的,無須如此客氣。你去照看母親吧,我先回院子里去收拾收拾?!?p> 黎夫人母女為了從這場戲肯定十分辛苦,她江庭雪趕緊走了,才能讓這群表演者歇息片刻。
其實最可憐的應該還是江景天,他才七歲,就這樣被親生母親和姐姐利用,也真是造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