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盡頭,不一定是光明。幽冥的歸處,也沒有星空。所以李藏明白,他沒有步入黃泉。但身在何處?也完全不知,再度睜眼,發(fā)現(xiàn)身處在陌生的兩座大地之間。
這很離奇,也很荒誕,他的腳下是廣茂丘陵,而頭頂也是綿延望不到邊際的山脈,天空反而在當中,除了云霧沒有任何可觸,亦或是敢靠近他。
日新月異,當一個輪回駛過,終于忍不住眨眼,然后畫面既傳,身體重得意識主導。
前方是片垂陽大湖,中央有座島,相隔很遠,可李藏卻清楚地看到對岸有無數(shù)雕刻精美,栩栩如生的人像,簇擁著一座空置的石窟。他喊不出聲,可寂靜的湖面卻激起漣漪,黃昏隨之降下一分色彩,不知不覺中,湖水沒過腳裸,那冰冷的觸感瞬間裹住全身。
李藏想逃,可退后發(fā)現(xiàn)四周已滿是水,快要將他溺斃。直至一聲清晰可聞,直透其心的長嘆結(jié)束,便身處在島上,面前坐著位老者,衣衫襤褸。
“是你?!?p> 話說出,李藏自己都覺得詫異,可面前人雖然陌生,卻肯定就是那一直讓他躲藏,并給他取名為藏的人。彼時的四周,石像仿佛有了生命,紛紛盯著來人,讓人不寒而栗。反觀老者始終淡然自若,回道:“終究還是,讓你找到了?!?p> “你到底是誰?你......一直在我的夢里?”李藏覺得不可思議。老者道:“我是誰?或許你以為的,才是真正的我?!?p> 李藏照實答道:“我不懂?!?p> 老者道:“現(xiàn)在不懂,不代表將來。但我希望在那之前,你能允許我繼續(xù)在這兒。”
李藏疑惑:“你一直告誡我,讓我藏起來,而你藏在我的夢里。我既然不能問你的名字,那至少該告訴我,你為什么要藏在這兒,或者說,讓我?guī)湍悴卦谶@兒?”
“我犯了錯,在躲避追究的人,僅此而已?!崩险咛鹂菔莸拿嫒?,李藏才發(fā)現(xiàn)他眼睛的地方只剩一對窟窿,很恐怖,除此,并不顯詭異,淡然答道:“那你的錯誤一定不可饒恕?!?p> 老者承認:“是,在他們眼中,我確實不可饒恕?!?p> 李藏對此很反感,可無法驅(qū)逐躲在自己夢境中的罪人。
老者似有讀心術(shù),也或許在這片夢境之地,什么也躲不開他的掌控,只道:“時機到了,我會離開。不過你能見到實體的我,看來有人催動了你的橫基,是個很有眼光的人?!?p> 他說罷抬起手指,周遭虎視眈眈的人像包圍住李藏,看著對方慌張的表情道:“我不會傷害你,畢竟你幫我藏了十五年。既然橫道已經(jīng)開啟,我也真的很期待,我們的將來......”
周圍所有匯聚成巨大的浪濤,李藏明白他被老者驅(qū)離??臻g又變得扭曲,破碎的聲音也接踵而至,依舊是黑暗,以及揮之不去的痛,直到身前有東西拋來,他以為是救命稻草,伸手死死攥住,那物反抗掙扎,可為求生,已經(jīng)顧不得許多。
廢墟外,血蟾姥姥不惜自殘已求得解脫,而廢墟內(nèi)的杜伏也如是,只他更為瘋狂,在喪失理智,渾身被壓制的狀態(tài)下,毅然將雷橫發(fā)揮到最強級,剎那間,紫雷大盛,讓狹小密閉的空間被照耀得異常刺目。
李藏和羽三白同時驚醒,后者卻連喊都來不及,猛撲到李藏身前結(jié)出抵抗屏障,下一刻,內(nèi)部整體爆裂開,又是番驚天動地。
“咳咳!!”李藏不堪這一暴擊,被轟出老遠,但知道是羽三白在最后幫他抵擋,急忙四下尋找。然而雷擊還未消退,夜空可見的烏云愈來愈向下沉積,終于在找到奄奄一息的羽三白時,雷聲破開數(shù)道縫隙,紫電光柱降下,震得地動山搖,恍如白晝,讓人以為就此魂滅,而等轟鳴遠去,硝煙不在彌漫,原本茂密的松林竟被夷為平地,至于方才的地方,竟只剩深不見底的巨坑,除此再沒半點生息......
李藏抱著羽三白,身軀不斷向下滑,并翻滾,似乎這將人不碾碎不罷休的酷刑永遠抵達不到盡頭,直到碰撞到凸起的阻礙,才使傷痕累累的軀干得以減速,終止。
又是不見五指的無盡黑暗,但這次懷中的溫度不減,方知又躲過劫數(shù),李藏忙喚道:“先師!先師?!你怎么樣?!別嚇我!先師你醒醒!”
“別吵了?!庇鹑椎穆曇舢惓I硢。骸拔冶倔w沒事,但這靈媒受創(chuàng)不小,短時間不能與你交談了。所以接下來的路,暫時靠你自己走了?!?p> 李藏悲喜交加,緩過神,卻發(fā)現(xiàn)淚珠滿臉都是。
羽三白嗔道:“別以為黑我就看不到,這有什么值得哭鼻子的,這鵝不過靈媒,恢復對我來說不是難事,你忘了我是先師嗎?”
李藏忙道:“那,那是不是尋到只新鵝,先師就能恢復如初?”
羽三白氣道:“你以為能做靈媒的筑橫獸是菜啊,到處可見?單這只鵝,我就尋了五年零八個月!算了,現(xiàn)在扯這些也沒用??傊@段時間你多加注意,別與未知硬碰,這副鵝架可再禁不起你折騰了。”
他說完就陷入沉寂,再怎么喚也喚不醒,應該是自我調(diào)節(jié)去了。李藏也就作罷。
裂縫之下的世界崎嶇陡峭,能有風灌入,還能呼吸已是萬幸,哪敢奢望頭頂始終的漆黑會豁然開朗。李藏拖著滿身疲憊,熬不住饑渴難耐,打算閉目暫歇保存體力。
這次失去意識的時間可能很短暫,他沒有見到那湖中島,也沒看到老者,是鼻腔被股異味鬧得難忍,連連的噴嚏迫使他蘇醒過來,盡管視線和清醒時一樣依舊充斥著黑。
李藏反而詫異,在與地面遙不可及的地方,怎會有他熟悉的木炭味?難道還有落難者?跟著嗅覺起身尋去,黑暗中,逐漸出現(xiàn)斑斑紅色異常明顯。他猛地止步,心道別不是橫沖直闖,跑到怪物的巢穴來了?!可觀察后,前方那處突兀一直處在靜止狀態(tài),方壯著膽子靠近。
——原來那些紅,是紅水晶群,晶瑩剔透,且多的一眼望不到邊。李藏也沒想到他所在的故地,居然隱藏著這么龐大的紅晶洞,而越往深處去,也就明白木炭味是從何而來,就是這些紅晶散發(fā)的。
他捂著口鼻穿梭其中,周圍的氣息讓他有些不適,但視野變得明亮多,所在空間在逐漸寬闊,而那些紅晶的形態(tài),正漸漸往盛開的花朵形象變化;是他從未見過的花,不禁感嘆天地自然的鬼斧神工。
但紅晶花雖然美觀,茂密的卻讓李藏有些無從落腳,最后被隔絕在最密集之外,舉步難行。
空氣中的味道依舊濃烈,繼而漂浮起紅色流螢,在晶體相互陪襯出的光澤下,明知那并不是真實的,卻生動地順著相同的方向,凝聚到中間;那站著名女子,至少在李藏的視野里,可以確定是個姑娘。青白的長裙,長長的卷發(fā)。
她為什么會在那?也是被怪物脅迫來的嗎?李藏喚她,沒有回應,或許她已經(jīng)不測。
目前的情形,另尋出路是上策,可身在寂靜和詭異中,李藏不想放棄任何可能,遂將羽三白綁在背后,忍著雙腳疼痛,緩慢往那女子靠近。
沒有風了,仿佛所有都靜止了,李藏也秉住了呼吸,因為就在他歷經(jīng)萬險,終于清楚地看到女子時,身體的所有都像被奪去——她很美,至少李藏被動了心魄,忘記了痛處,揮退了自有意識以來積攢的所有陰霾,她是烏云散去,十隱十出的明月,也是陰雨方息后的彩虹。
李藏想她醒來,想知道她是誰?是和他同在一座城里的人嗎?或許是,只被隱藏著,諸如這類問題的答案,迫切想知道。忍不住伸出手,可看到即黢黑又粗糙,還沾著血跡,忙縮回貼在褲腳上反復擦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