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陸家被抄,闔府只剩下錢氏一人,到處都是殘垣斷恒時,年老體衰的婦人哀嚎不止,她回憶這倉促的一生,她說她最恨的人就是李陽和,可為什么恨呢?大抵因為妒忌吧……
陸府,錢紹文慌慌張張把門關(guān)上后,同錢氏道:“哎吆喂,姐姐,這事怎么把世子爺牽扯進去了,那可是沈國公啊,掉一根汗毛都能砸死咱們呀?!?p> 錢氏吸了一口茶湯,然后氣沖沖道:“都是李陽和這個賤人!放火那事你做的到底干不干凈?”
“我做事,姐姐盡管放心,我這不是害怕王府和大理寺的再查起來嗎?”
“這有什么可查的?這事不是越查越黑嗎?他們王府家大勢大的,隨便找個名頭不就糊弄過去了嗎?”
錢紹文拍了拍心口,又道:“這事咱們做的太絕,您不怕日后陽和知道了?嘖嘖,她那個脾氣……”
“我是她婆母!她自然事事都是要聽我的,這火也燒燒她那清高傲氣,不知好歹的東西,你且看著吧,等我好好拔了她的毛,讓她知道知道怎么做個恪守婦道的兒媳婦!”
錢氏撇嘴,又憤憤不平道:“我不過是念她姑姑如今是北國侯府里頭的人,唉,也不知道這嫁過去是如何了,能不能生出個兒子,否則早晚色衰愛弛……”
錢紹文點頭笑笑,咽了咽唾沫,湊過去問:“姐姐,那我的事兒什么時候能成?嘖嘖,我看這陽和可不好得罪啊?!?p> “哼,那是你不知道我的手段?!?p> ……
春節(jié)匆匆忙忙過去,過得毫無興味。王府中,趙弘毅胃病犯了又好,好了又犯,搜捕北國王質(zhì)的事就只能交給旁人,他自己也知道,這胃病怕是再難好起來,又清楚趙啟蟄是個學(xué)問不成的,索性不掙什么面子,一封奏折遞上去,把王位承襲給了趙啟蟄。
那年冬,趙啟蟄二十一歲,是南朝最年輕的永嘉郡王。
趙栩生那幾天里樂呵呵的生龍活虎,父親病著母親照顧父親,哥哥又頗有幾分被趕鴨子上架的意味,一邊代替父親去接手搜捕王質(zhì)的事,一邊接手過來朝廷各種雜事,雖是個學(xué)問平平,天無異稟的,但好歹也在這圈子里混了十來年,又有王府和沈家的勢力幫襯著,每日蓋蓋章,遞遞折子也算是瞧著很有模有樣了。
于是整個王府就只有趙栩生成了三天打狗兩天遛貓,半夜跑老遠吃夜宵的流逛漢了。
某天書房中被逼著練字時他嫌冷,旁邊奴才便拿來大氅為他裹上,趙啟哲裹上后,手習(xí)慣性地往袋子里掏了掏,結(jié)果摸出一串用紅絲繩穿著的玉銅錢。
他舉到窗影下去看,瞳仁中慢慢的又浮現(xiàn)出那雙小鹿般清澈的雙眸。
那天晚上,他氣急敗壞抓著人就走,結(jié)果走到一半自己餓了,干脆順手帶著人跑到西子巷那家很有名的王婆婆包子鋪吃生煎,出于風(fēng)度,他惡狠狠地同被自己抓著的小姑娘說,想吃什么自己點!
藝荷嚇得一個哆嗦,結(jié)結(jié)巴巴道:“就就就,就蔥包檜不要蔥,東坡肉小籠包加碟兒醋,還有芥菜肉丸咸骨粥吧。”
趙栩生挑眉,呦呵,感情還是遇上同道中人了?他恰好也是這么吃的。
“嘿嘿,這位客官,那您呢?您要來點什么?”
“跟她一樣?!?p> 藝荷戰(zhàn)戰(zhàn)兢兢吃著,時不時抬頭偷偷去看趙栩生,趙栩生惡狠狠瞪回去,嚇得她又趕緊低頭吃飯。
切,真是膽小,自己這種長相看起來就不像壞人好不好?趙栩生翻了個白眼,伸手去拿醋碗里的勺子往小籠包上淋醋,結(jié)果藝荷也碰巧去拿,兩只手就那么好巧不巧的碰在一起。
藝荷連忙把手縮回去,趙栩生滿臉不爽,怎么顯得自己像是占便宜的登徒子?
“嘿嘿嘿,”他拿起勺子報復(fù)性地往她的小籠包上淋了滿滿一勺,聳聳肩使壞道,“快吃吧,快吃吧,嘗嘗味道怎么樣?”
“謝謝?!彼嚭裳柿搜士谒?,小心翼翼又拿起勺子往小籠包上淋了一勺,趙栩生目瞪口呆地看著對面坐著的小姑娘津津有味吃起來。
“你吃的下去?”趙栩生看的牙根犯酸。
藝荷嘴里塞著肉包子,腮幫子鼓鼓地仰頭,有點呆滯道:“???我,我就愛吃這個。”
“嘿,我這該死的勝負(fù)欲……”趙栩生小聲嘀咕,咬牙切齒地拿起勺子嘩嘩嘩添了足足三大勺,然后吃下去第一口強忍面部猙獰,充分咀嚼后眼含熱淚,咽下去之后上躥下跳到處找水。
等丟完人后,依舊憤憤然坐著,兇神惡煞盯著對面吃的很是優(yōu)雅斯文的小姑娘。
藝荷吃完后,漱口擦唇凈手一樣不落,然后摸了摸口袋,抬頭細(xì)聲細(xì)氣問:“我沒帶錢,你能不能把這些吃的去跟小二結(jié)個賬?”
趙栩生撐著頭,耍無賴道:“是我把你帶到這兒來吃的嗎?你沒銀子你吃什么呀?”
“我,我……”藝荷被說的滿臉通紅,支支吾吾道,“那要不你把我放回去,我表姐會給你錢?!?p> “放了你?想都別想!我放了你誰放了我哥?要么我現(xiàn)在給你錢你拿著,不準(zhǔn)再還回來!要么我就把你扔在這,讓旁人都看看,你們李家的姑娘凈會吃霸王餐!”
“你!”藝荷氣結(jié),眼睛低頭間就紅了,找遍全身,只能把手腕上帶的玉銅錢解下來,“你們這些人,不過是,是看李家敗落,才敢來欺負(fù)我們……”
說著,淚水吧嗒吧嗒就落下來,趙栩生愣了愣,連忙站起身來,“喂喂喂,你怎么說哭就哭呀?我們給錢也是好心呀,你憑什么說我欺負(fù)你?”
藝荷抹著眼淚,肩頭一抽一抽,趙栩生急的圍著桌子轉(zhuǎn),大聲道:“你說我欺負(fù)你什么了?我哪里欺負(fù)你了?你有什么給我欺負(fù)了?”
四周人都扭頭矚目,遠遠瞅著像是兩個吵架的小情人。
“哎呀,這位公子,你把你家小娘子都弄哭了,還不哄著?你一個大男人沖個小姑娘吼什么呀?”
“就是就是,還哪里欺負(fù)了,你這就是在欺負(fù)人家姑娘,一個大男人沒點出息?!?p> 趙栩生懵了懵,藝荷氣的把手中玉銅錢塞給小二,捂著臉跑了。
“喂,你給我站??!”
……
陽光下,玉銅錢光澤瑩潤,趙栩生瞇了瞇眼睛,然后老臉一紅,靠在太師椅上碎碎念道:“好看極了……”
“是新得了什么稀奇玩意兒?”
門外侍女撥開珠簾,沈?qū)毴缎σ庥吡诉M來。
“孩兒給母親請安,”趙栩生握著玉銅錢,行禮后問道,“母親怎么來了?父親的病可好些了?”
沈?qū)毴栋阉挠胥~錢拿過來,薄嗔:“成日里沒個路數(shù),這是哪個姑娘的玩意兒?怎么在你這兒?”
“嗯?母親怎么知道這是姑娘家的東西?”
沈?qū)毴多坂鸵恍Γ渥筇ы?“又不打自招了,如實交代吧?!?p> “母親,”趙栩生撅著嘴連忙給沈?qū)毴度嗉绱吠龋е嵛岬?,“是李家表小姐的,母親你可別亂說,這是她欠我銀子用這個來抵債的,把銀子還我之后,我還要還回去的,我們清清白白的……”
沈?qū)毴吨讣廨p敲檀木桌面,兀自思量著:“你也到了該弱冠的年紀(jì),是該商量議親的事了,李家雖是敗落了,可到底是清流人家,美名在外,清引居士又是北國侯府夫人,陸家又蒸蒸日上的,那李家表小姐也確實是不錯的人選,不過也只配妾室罷了?!?p> “母親!”趙栩生急了,“你在說什么呀?人家姑娘清清白白的,你這樣說,莫不是要辱沒人家清譽?況且我又不是世子,又沒有恩蔭官職,還談什么配不配得上的?”
沈?qū)毴独漤鴴哌^,皮笑肉不笑:“你急什么?”
趙栩生見母親冷了臉色,連忙噤聲。沈?qū)毴峨S手把玉銅錢扔給他,搭著侍女的手起身。
“母親今日來不是同你說這些的,這幾日你父親病著,你兄長又忙,你若使成日閑在家里怕是要落閑話給旁人說,就去你祖父哪里過幾天吧,你也該在你祖父跟前盡孝才是道理……”
趙栩生一聽見沈重舟,渾身都起了層雞皮疙瘩,頭搖的跟個撥浪鼓似的說不去不去,打死都不去。
“當(dāng)真不去?”
沈?qū)毴蹲旖呛Α?p> 趙栩生挽著她的胳膊撒嬌道:“不去不去?!?p> 沈?qū)毴豆创剑展馔高^窗外光禿禿的枝椏在她容顏上投落重重的幾枝陰影,她揚手,忽然猛地打了趙栩生一個清脆的耳光!
身周奴才呼吸一窒,“噗通”就跪了下來。
趙栩生愣了愣,呆滯地看著沈?qū)毴丁?p> “不成器的東西,看成日里都把你慣成什么樣子了?你成日貪玩,可你有那生出來就是世子爺?shù)拿鼏??你有那惹了父親生氣后還能直接承襲王位的命嗎?”
說罷,沈?qū)毴独淠D(zhuǎn)身,呵斥道,“還不快些收拾東西陪著公子去沈國公府?”
趙栩生委屈地不行,捂著臉慫道:“兇什么兇,去就去嘛……”
沈?qū)毴短こ鐾@,抬眸直視日光,扭頭瞥了瞥身旁侍女:“咱們?nèi)タ纯词雷訝?,哦不,如今該稱呼王爺了,去看看他,帶上雨傘。”
“娘娘,今日該是不會落雨的?!?p> “那可說不準(zhǔn),畢竟旋踵之間都是變數(sh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