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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朝陽和啟蟄

25寒鴻一字來如線

今朝陽和啟蟄 錦念非霜 4224 2023-10-13 20:15:41

  上元節(jié)一直到夜晚盡頭,沈寶榷殺到沈家,頃刻之間,滿門罹難。

  她拿起刀,泄恨似的往沈重舟身上一刀一刀戳過去,目光飲血,“難道只因為我是庶女?你當年就要毀掉我的一切,把我嫁給比我大了兩輪的男人?可我當年都已經懷孕了,你為了維持利益,硬生生逼著我去嫁給他,沈重舟,你也配為人父嗎?!”

  夜色沉沉,她扔了刀,冷眸吩咐身邊暗衛(wèi)道:“去,把消息傳到宮里,永嘉郡王趙啟蟄傭兵謀反,弒父戮祖,沈國公已死,本宮去面見圣上。”

  趙栩生驚得說不出話來,拉住沈寶榷道:“母親,母親!你到底要干什么?我哥他不會的!父親的死肯定與他無關!”

  “哥哥?”沈寶榷嗤笑,“他是咱們母子的仇人!你也是王府的嫡子,也是沈國公的外孫,可這數(shù)十年來,我成了一顆他們玩弄于鼓掌之間的棋子,你呢?什么都得不到!”

  “不過你放心,皇帝膝下無子,只要他斷了氣,而宗室子里就只有你可以傳位,等你成了九五至尊,就不枉我這些年來辛苦謀劃……”

  趙栩生臉色煞白,不可置信地后退,轉身就跑,怒道:“你知道你這是在做什么嗎?我哥呢?我去找他!”

  沈寶榷微微勾起唇角,聲色魅惑:“你若是不聽話,你喜歡的姑娘可在我手里,你想要我怎么折磨她呀?”

  趙栩生目赤欲裂,扭頭看見藝荷被人綁著推了出來,他咬牙,上前拉過少女,下意識地把人護在身后,身周已經被團團圍住。

  “看來是很喜歡呀?這鋪子也送了,可你若是不聽話,我讓你此刻拉著的會是她的尸體……”

  說完,她甩開衣袂,帶人朝宮里走去。

  次日,皇帝駕崩,遺詔立宗室子趙栩生為帝,于是那個昔日活蹦亂跳的少年,旋踵之間就成了傀儡帝王,他不知道該怎么去面對。

  如今,皇城的軍權,官員幾乎都姓了沈,朝堂之上,開始了有史以來最殘酷的大清洗,重者有全家?guī)资谌?,連同剛剛出生的嬰幼兒都被斷頭于市,輕則有因文字而鋃鐺入獄。

  就連科舉考試,也都只看是否愿意效忠沈家,整個臨安,整個南朝都籠罩在恐怖之中。

  ……

  早春時節(jié),乍暖還寒,仰天而望皆晦暗風雪;環(huán)顧蒼茫四方,冰河未融,沙土泥濘,不忍而視,今朝牝雞司晨,權佞一當?shù)溃瑑葋y血腥,外忍欺辱,白發(fā)寸生一夜之間,戍邊十萬軍如喪考妣。

  邊塞冰沙地的營帳中,鷹眼銳利的將軍目光緊緊盯著眼前圣旨,而他苦等的軍糧卻遲遲沒有送來。沈道鉞垂眸嘆息,閃爍著黃色光澤的圣旨卷軸從他手中陡然墜落。

  “將軍,官家怎么說?”副將看他這個神色,在一旁焦急問道。

  “令撤兵焉,”沈道鉞睜開雙目,搖頭嘆息道,“此國……將亡矣!”

  副將驚住,不敢置信地撿起圣旨道:“金人虎視眈眈,北國鬧著饑荒和瘟疫,北民暴亂,若是我們此刻撤兵,那這臨北之地焉在矣?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不能撤兵啊,將軍!”

  “可若無糧草供應,苦寒之地,大軍靠什么撐下去?”

  “那屬下等即刻就只身赴臨安以求陛下派遣糧草!”副將咬牙,熱淚流到凍出裂傷的臉頰上,又惹出血跡斑斑。

  沈道鉞雙目很紅,負手緩緩走出營帳,副將也跟著出去,臉上滲著的血花瞬間被烈烈寒風凝固,刺痛無比,沈道鉞側眸去看,伸手解下自己肩上的毛領。

  副將連忙搖頭要后退,沈道鉞冷眼橫眉,那人立即不敢動了,任由將軍為自己裹上厚實的毛領,他忍不住眼眶濕潤。

  “回去洗把臉吧,當今太后是我妹妹,新帝是我外甥,老朽上能說的上幾句話?!?p>  沈道鉞抬頭,東北而望,北國那里千里無人煙,西北而視,女真族的鐵蹄仍舊虎視眈眈。

  “更何況,老夫不信我南朝真無一個血性男兒郎!”

  ……

  早春庭雪落,琉璃朱門處處張彩懸燈,新帝傀儡戲,沈后纜繩線,臨安興佛苑,圣光通天長,不掩北地中原三山處,腐肉瘴氣欲熏天,殘垣斷煙與骷髏。

  落雪紛紛從天輕盈灑落,臨安倒春寒,貴門子弟的鎖廳試和春闈會試最后共同進入殿試的有三十四名貢生,山陰城務觀道陸塵盡就是其中之一。

  三十四名貢生皆服白布玄邊之衣,春雪中忍著刺骨寒氣,進入皇城殿中,禁軍肅立,太監(jiān)挨個搜身后,隔著屏障,他們遙遙望見太后和皇帝的身影。

  旁邊貢生小聲嘀咕:“聽說太后是崇佛之人,新帝剛登基,她就修建追明寺,咱們的題不會也和佛學有關吧?”

  又一個貢生道:“這可說不準,追明寺修建耗資巨大,民間怨聲載道,若真問起來,我們如何作答?”

  會試奪首的年輕公子站在最前端,眉梢掛滿落雪,身如玉樹,雕塑一般站的直直的。

  此時,太監(jiān)們搬出一扇織金屏風,松木為架,繡著云鶴翱翔蜀中山水的秀麗風景,絕非凡品。

  眾貢生不明所以,太監(jiān)前來傳話:“眾生請聽,這頭一題,官家和太后問屏障上所繪是何物?”

  陸塵盡皺眉,身后人也都面面相覷,誰都不敢頭一個回答。

  又有人壓低了聲音交談:“聽聞秦魯大長公主曾山水養(yǎng)鶴,先皇后最鐘愛于鶴,蜀中云鶴翱翔群山圖是已經故去的太子太傅李清平所繪,是十年前獻給秦魯大長公主的壽辰賀禮?!?p>  “那這到底是什么意思呀?”

  不等討論,太監(jiān)已經站在陸塵盡跟前,問道:“請回官家與太后題?!?p>  眾人目光交匯在陸塵盡身上,陸塵盡眉頭緊皺,仰頭間,眼睫上碎雪輕盈而落。

  “辰字一號貢生山陰城務觀道陸塵盡回官家題——是鶴與山水。”

  屏障后,沈寶榷終于緩緩開口:“眾生可細看,這當真是云鶴與山水?”

  最末尾的貢生扯了扯旁邊人的衣袖,極小聲說:“我聽我阿娘說,沈太后曾經與秦魯大長公主和先皇后之間都有過節(jié),要不我試一試?”

  說著,這人躬身上前,抬頭猶豫很久后說道:“回官家與太后話,這上面的是烏鴉和破茅廁……”

  眾人無不驚駭,屏障后沈寶榷紅唇勾起,道:“此貢生是狀元人才,過——”

  話音剛落,這人頓時欣喜若狂,跪著磕頭謝恩道:“謝過太后,謝過太后!”

  貢生方隊中立即又有人大步跑出來,唯恐慢了一步道:“回太后題,這上面是狗彘和庖廚!”

  “過——”

  “謝太后!”

  一時間,蜂擁上前,有說泥鰍與糞土的,有說蚊蠅和鬧市的,但沒有人說是鶴與山水的。

  最后所有人,只有陸塵盡獨立寂靜,所有人的目光又交匯到他身上。

  太監(jiān)瞇了瞇眼睛,道:“陸塵盡,再問你一遍,這屏風上面是何物?”

  白雪簌簌,四周松柏皚皚,青白交織一處,寒風掠過,年輕書生衣袂翻飛。

  陸塵盡手指凍的很是僵硬,心里忽然沉重無比,他清楚此刻的堅守沒有任何價值,此刻的執(zhí)拗會毀掉自己的前程,甚至可能招來殺身之禍。

  他想要入仕為官,他想要衣食俸祿,他給過妻子承諾,他答應過母親,他身上背負的是陸家、李家和錢家三家的命運,他絕不可以率性而為。

  更可況此刻的堅守又能換來什么呢?所有人都說那不是鶴與山水,所有人都在指鹿為馬,所有人都清楚識時務者為俊杰,他又能改變得了誰?他又能扭轉得了什么局勢?

  君子要建大業(yè),需認清時局緩緩而圖之,何必為了一時而失掉一世?

  他咬緊牙關,揖手上前,雙眼如炬火般通明。

  ……

  暗夜沉沉,冷風肆虐。垂拱殿中少年奮筆疾書,一道又一道根本不被承認的圣旨從他手而出,趙栩生緊緊攥著圣旨塞給太監(jiān)道:“去?。∪プ屪谡痉湃?!去讓兵部運軍糧!去讓工部停修追明寺!”

  然而老太監(jiān)只是跪著,殿中沒有任何人敢為他傳旨。

  趙栩生咬牙,一腳踹開老太監(jiān),怒斥道:“你沒聽見嗎?”

  身后藝荷連忙上前輕輕扯住他的衣袖,小聲勸道:“你別為難他,他只是個奴才?!?p>  兩個人一夕之間從西子巷里貪吃玩鬧的少年,變成了困身于宮闈中的金絲雀,他們都還無所適從。

  趙栩生轉身緊緊抱住眼前其實比他更害怕的女孩,眼眶里盈滿熱淚:“我剛剛沒了父親,我哥如今生死不明,舅舅跟我說,我如今是帝王,金人虎視眈眈,北國鬧著瘟疫和饑荒,邊境絕不能撤軍,朝臣們說追明寺勞民傷財,不能修建,他們都突然要我來當皇帝,可我哪里會當皇帝呢?”

  藝荷不知道該怎么說,只能輕輕拍著少年后背,猶豫道:“那我們就不當,不當了好不好?”

  門外被侍衛(wèi)攔著的沈道鉞額頭青筋暴跳,朝里面吼道:“官家為何不見老臣?!難道真如民間謠傳,該用來制備軍糧的錢全部用去修追明寺了?陛下——駐守邊疆,保衛(wèi)國土的不是佛是軍隊??!”

  趙栩生吸了吸鼻子,大步流星沖了出去,紅著眼睛“噗通”一聲跪在沈道鉞跟前,忍不住涕泗橫流道:“不是這樣的,舅舅……舅舅,你救救我哥,我哥他現(xiàn)在被關在宗正司!他被嚴刑拷打,生死不明,都說他弒父,可我不信……”

  “你信又如何,你不信又能如何?”

  遠處,太后的儀仗隊擺駕而來,沈寶榷冷眸睥睨,居高臨下俯視眾人,冷冷道:“沈道鉞無旨私回,其罪當誅!來人,拖下去!”

  “我看誰敢!”趙栩生橫眉怒對,猛地拔出長劍護在沈道鉞跟前,“沈將軍乃護國重器,是朕讓他回來的,我看誰敢?!”

  那是他第一次自稱為朕,這年趙栩生十九歲,是他登基的第二十六天,那個意氣風發(fā)的活潑少年郎最后成了亡國帝王。

  沈寶榷上前,揚手打了趙栩生一個巴掌,怒道:“我是你母親,難道連你也要和我作對嗎?”

  沈道鉞心中徹底涼了下去,他這才明白原來新帝不過是一個傀儡,而沈太后才是背后拉線的人。

  藝荷嚇了一跳,驚恐地看著趙栩生挨打,額頭上冷汗涔涔。

  “你還是我的認識母親嗎?”趙栩生不敢置信地問道,“連我這種不學無術的人都知道撤兵無異于是把江山拱手相讓,你為什么要勞民傷財修建追明寺?你想亡國嗎?”

  沈寶榷搖頭,連忙湊近解釋道:“栩生,他們騙你的,怎么會亡國呢?歷代帝王哪一個不是修這個宮院,修那個水渠的,母親只不過是修建一個寺廟,怎么就會亡國呢?如果真的亡國了,那也是因為南朝本來就是強弩之末,這關母親什么事?”

  她費盡心機,幾乎不擇手段到了今天的位置,南朝本就是秋風殘葉,說不準哪天就真的完了,她要趕緊把追明寺興建起來。

  沈寶榷又上前拂了拂少年被打的側臉,心疼道:“你要聽母親的話,母親都是為了你好,等追明寺修成了,他就可以活過來了,咱們一家就可以團聚了,栩聲,你難道不想見爹爹嗎,栩聲?”

  趙栩生愣了愣,直視沈寶榷的目光,她好像是在透過他去看另外的人,帶著瘋癲入魔的執(zhí)念……

  他搖頭,跪在沈寶榷跟前,緊緊拉著母親的手哭道:“母親,哥他不可能去殺害爹爹的,他是無辜的,我求求你放了他!”

  沈寶榷眉目倏然凌厲,轉身就走。

  “母親!”趙栩生連忙跟上去,抱住她的雙腿,哀求道,“我求求你了,你放過我哥吧,我哥他是無辜的,我不想當什么帝王,我就只想回到從前,這究竟怎么就突然變成這個樣子了?我求求你放過他吧……”

  “你個不成器的東西,”沈寶榷用力甩開他,可是卻被他越抱越緊,只能低頭質問,“你到底是誰的孩子?趙啟蟄他從小在大長公主那個老妖婆身邊長大,他是你的仇人啊!”

  “不!”

  趙栩生搖頭,忍不住熱淚盈眶,松開手后,跪在母親跟前,眾人面前,不要了任何尊嚴,“母親,我求求你,我只求求你放過我哥!母親——”

  落雪紛紛揚揚,不知何時風刮來雨滴,雨夾雪而落,冷的猶勝寒冬。

  沈寶榷緩緩接住一片落雪,隱約中好像看到當年自己這樣跪著去求先皇后的情形。

  沈道鉞閉上眼睛,心里最后的希望徹底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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