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夜半,枕上分明夢見。語多時,依舊桃花面,頻低柳葉眉。半羞還半喜,欲去又依依。覺來知是夢,不勝悲。
北國大戰(zhàn)告捷時,正是李陽和的頭七,趙啟蟄有條不紊地操辦著她的喪事,旁人看他那幾天總是面無表情的模樣,沒有流任何眼淚,似乎也沒有到悲痛欲絕的地步。
天很陰,隱隱有風。
宮中擺了戲臺,宇文啟親自來請趙啟蟄看戲,兩個人坐在戲臺下沉默著。
終于,宇文啟看了看臺上的伶人,開口道:“這唱的是南方那邊的水磨腔,愛卿喜歡嗎?”
趙啟蟄麻木地點頭,雙眸里沒有任何光彩。
宇文啟冷眸掃過,朝戲臺上拍了拍手。
片刻后,戲臺上一美人款款而出,下臺后,溫順地同趙啟蟄行禮,眉宇間竟然有五六分像李陽和。
趙啟蟄愣了愣,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眼前的女子。
宇文啟把玩著手里的杯盞,
笑道:“她叫琬兒,不僅模樣很像李姐姐,就連聲音也一模一樣?!?p> 那女子聽罷,輕輕挽住趙啟蟄的胳膊,眉目含情道:“妾身參見王爺……”
聲音倒真有八九分像李陽和。
趙啟蟄機械地扭頭去看宇文啟,額角逐漸青筋暴起,他心里的最后一抹柔情徹底被人擊碎。
“宇文啟!”
年輕郎君忽然拿出藏在衣袖里的匕首快到不可思議橫在了宇文啟脖頸間,然后目赤欲裂地看著眼前冷血的帝王。
身周侍衛(wèi)立即抽出長劍指在趙啟蟄身后,宇文啟揮了揮手示意他們退下。
趙啟蟄嗤笑,熱淚在鼻梁上滑落,他握緊匕首怒聲質(zhì)問:“你當真以為我不會殺了你嗎?”
脖頸間的利刃寒冷刺骨,皮肉被擦破,有些火辣辣的疼,宇文啟看他明明恨到極致卻又極力克制自己,面容猙獰地像是籠中絕望的猛獸。
“你知道現(xiàn)在拿匕首這樣指著朕的后果嗎?”宇文啟握住他青筋暴跳的手,緩緩湊近道,“你為什么總是拎不清楚自己的處境?如果你當初迎娶我的皇妹,李姐姐也不用死的,她可以安安穩(wěn)穩(wěn)做個妾室,我甚至想讓你為輔政大臣的……”
趙啟蟄眼眶里盈滿了灼熱的淚,強忍著哽咽道:“我當初說過,我想要的只是安穩(wěn)日子,可我九死一生為你奪來的皇位,為你打下的江山,到頭來落得個如此下場?你這畜生!你知道給你自己摯愛之人端安樂死的毒藥是什么滋味嗎?!”
手中匕首又離血管近了幾分,趙啟蟄笑的泣血,“我千防萬防,我沒想到最后動手的人是你,沒想到你要用這么陰毒的手段!”
“趙啟蟄!”宇文啟慍上眉梢,怒道,“朕這是在幫你!”
話音剛落,趙啟蟄猛地一拳帶著破空的聲音狠狠打在宇文啟臉上,宇文啟被打的跌出了老遠,鼻子里鮮血直流。
太監(jiān)們立即來扶,御前侍衛(wèi)們已經(jīng)把趙啟蟄團團圍住。
趙啟蟄握著匕首,突然仰天大笑起來,絕望到崩潰道:“我殺了你有什么用呢?我現(xiàn)在殺了你,你的命可以把我的婉兒給換回來嗎?”
宇文啟皺眉,正要再說話,旁邊侍衛(wèi)偷偷來報:“陛下,公主殿下剛剛溺水了……”
夏日陰云密布的天,暴風雨前的沉悶,落葉被肆虐的狂風陡然揚起,漫天蕭瑟。
趙啟蟄也不在乎身邊到底多少利刃,僵硬地朝宇文啟走了過去,咬牙切齒道:
“我今日本是要來殺你的!我本是要帶大軍來取你首級,滅你江山的!”
宇文啟警惕地皺眉,看著眼前這人,殺心漸起。
天上突然一道紫色閃電,趙啟蟄笑了笑,仰頭看著黑云翻滾,閃電驚魂,耳邊是天公肆意咆哮。
“可我已經(jīng)太累了,”
年輕郎君無聲嘆息,憔悴的容顏上胡渣泛起,“我那時真的以為我爭到了,我真的以為從此歲月靜好了……”
他咬著牙,低頭無聲啜泣起來,大雨落下一滴,緊接著又是雷聲咆哮,頓時就下起了瓢潑大雨。
雨滴如同月亮墜毀,碎片被那么殘酷地摔在地上,粉碎成白色的漣漪,剎那間又什么都不剩下。
趙啟蟄隔著雨幕去看宇文啟,然后緩緩把匕首橫在自己的側(cè)頸旁。
“不要!”
宇文啟大驚失色,立即去阻攔。
可鮮血已經(jīng)被利刃釋放,在雨幕中如同噴射而出的紅色霞光,瞬間把周圍一切都肆意暈染出悲壯又驚悚的死亡之色。
手中利刃滑落在地,趙啟蟄看著宇文啟,還是說不出什么毀天滅地的詛咒,目光飲恨道:“我詛咒你北朝歷代帝王,我詛咒你子子孫孫同你一樣坐上皇位的人,也畢生孤獨,永失摯愛!”
紫色閃電鋪天蓋地地蔓延,和地上紅色血水交織在一起,令人不寒而栗。
大雨滂沱中,渾身是血的年輕郎君如同墜毀仰倒的冰山,激起遍地紅色血花。
冷雨澆的他睜不開眼,趙啟蟄意識漸漸消散,眼前血紅一片,忽然之間他感受不到雨滴了,趙啟蟄揚起唇角溫柔地笑了起來。
他知道,是他的驚鴻月影為他執(zhí)傘而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