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涵奈加入了“特殊異常處理部門”,作為他們的“待觀察收容鬼魂”。
她對這稱呼并不反感,因為他們提供了條件,會在自己加入之后照顧好慶兒。
因為是待觀察收容者,她并不能和正常員工一樣生活。
她被關(guān)在一處四壁空白的大房間中,在里面接受觀察、問詢、測試,主要是由那位道士打扮的人進行負責(zé)。
她發(fā)現(xiàn)自己會對任何成年男性產(chǎn)生憤怒和惡意,好在只要阿寶在,她完全能控制住自身。
那些穿著白大褂的研究員對自己最常用的稱呼是“鬼母”,稱呼自己為至今遇到過最特殊的、能固定保持實體形態(tài)、可直接接觸的鬼母。
他們從未告訴過自己這詞的含義,直到那道士帶來了其他人的孩子。
一共有四個,兩女兩男,都是失去母親的嬰孩,最大的不過三歲。
她能清楚記得他們的名字:小瑤,小楓,阿周,小馮。
小馮和小楓因為年齡稍長,被調(diào)解人由不契合鬼母特質(zhì)而調(diào)走,她只和他們見了三面。
而小瑤和阿周一看到自己就走不動道,天天想要黏著自己。
他們是特殊異常處理部門一次突擊行動中救出的鬼魂,曾在被關(guān)押的地方受盡折磨。
聽說有在這次作戰(zhàn)中還獲得了不少俘虜,不過她并不在意除了孩子們之外的事。
無需那道士多說什么,在看到他們眼眶中的淚水,以及哭著喊媽媽的樣子時,她清楚自己無法拒絕。
因為自己是鬼母。
她成為了他們的母親,阿寶很開心能有新的哥哥姐姐,部門人員也接納了自己。
雖然依然會被日常監(jiān)視和關(guān)押,但至少被允許和其他人員一同外出進行任務(wù)。
他們尊重自己,她也為自己是鬼母而自豪驕傲。
在這里,她仿佛又回到了高中時當(dāng)?;〞r,被人尊重,被人羨慕,成為了活著時自己無法成為的自己,擁有比活著時更讓人敬仰的價值。
自從加入特殊異常部門后,那冥冥感覺的拉扯和催促再未出現(xiàn),似乎是因為自己有了新的執(zhí)念。
她曾想過,只要能陪著孩子們,也許一直這樣過下去也不錯。
直到有一天,她被召集要去執(zhí)行新的任務(wù)。
這本是作為收容人員的日常,但那次不太一樣,在執(zhí)行任務(wù)前罕見地召開了一次會議,來了許多陌生人員。
“我希望你們能明白,這次任務(wù)需要你們?nèi)ネ杖?133進行調(diào)查。
收容-133雖然在一次事件后長期處于穩(wěn)定狀態(tài),但此區(qū)域依然被評定為黃色危險等級,并隨時有重新恢復(fù)異常的可能,這關(guān)乎你們的性命?!?p> 一個豎著背頭的中年人站在桌前,他穿著一身筆挺的西裝,眼中帶有風(fēng)雨滄桑,嚴肅宣布著這次任務(wù)的注意事項:
“你們的任務(wù)是調(diào)查,而不是探索,切勿前往任何被標(biāo)紅區(qū)域,一旦發(fā)現(xiàn)異常立即上報并撤離,以自己的生命為第一要務(wù)。”
從他胸口的金色銘牌和身后一排墻一眼的保衛(wèi)人員能看出,面前男人的職位很高,此次任務(wù)必然兇險。
不過只要有阿寶在,就沒什么可怕的,而且自己還有其他孩子。
“媽媽,那人后面站的人好奇怪……”
“阿寶,別亂說話,要對別人有禮貌?!?p> 楊涵奈小聲斥責(zé)了聲,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阿寶也安靜了下來。
部門提供了可穿戴的特殊衣物,她很喜歡現(xiàn)在穿的這件紅色孕婦裝,它能遮住身體上的傷痕和血跡,讓自己外貌與正?;钊藷o異。
不過阿寶說的也有道理,他身后的人確實怪異。
身高比中年人要矮半個頭,從身板看也是個男性,但她卻無法對他產(chǎn)生惡意,反而有一股道不明的不適。
漆黑短發(fā),身上是黑連帽衫、黑褲子加黑運動鞋,他一身漆黑裝束,雙手插兜,只有脖子和下巴露著反常的蒼白皮膚,和前面的中年人相比簡直是發(fā)亮的慘白。
最詭異的是,他用一副面具蓋住了臉。
那似乎是一副用黑色石頭做成的面具,但仔細端詳又仿佛半透明的水晶材質(zhì)。
它的表面呈光滑弧度,緊貼住他的整張臉,讓她懷疑這人能不能在面具后正常呼吸,或者是到底有沒有呼吸。
這面具最引人注目之處,還是正中央的兩個端正數(shù)字:“11”。
它們被刻在黑石上,以某種幽藍熒光材質(zhì)填充了凹痕,然后又被黑石蓋了一層透明外殼,顯得渾然天成。
他的胸口并沒有身份銘牌,雙手緊貼大腿,沉默站在滔滔不絕的中年人后,像是一塊人形黑洞。
當(dāng)注意到他時,她的視線就仿佛被吸住般無法挪開。
“一定要按照所規(guī)定的路線走,明白了嗎?”
“明白!”
“明……明白?!?p> 右邊是粗獷的嗓音,左邊是磕磕巴巴的女聲,是除自己外這次任務(wù)的另外兩位隊友。
“這次行動由王九菊負責(zé),他是你們的隊長了,你們一定要安全歸來?!?p> 臺上的中年人點了點頭,側(cè)頭對面具人道:
“你跟我來,我們需要一些必要信息?!?p> 他一言不發(fā),默然跟著中年人的腳步一同向會議室外走去,牽著楊涵奈的目光一同移動,全副武裝的保衛(wèi)人員則緊跟在兩人身后。
門板隔絕了視線,只剩執(zhí)行任務(wù)的三人留在房間中。
“呼,看來是我們單獨交流的時候了,可惜不能來根煙。”
右邊坐著的男人開口,他的胸口別著一張銀色銘牌:
“金卡的1級人物老是喜歡這樣命令別人,既然我是隊長,咱們熟悉熟悉?”
“哼?!?p> 她只是冷哼一聲,往左邊拖了拖椅子。
三十歲出頭的王九菊以前是警察,有一件能通過對自身造成傷害反饋對方的強力特殊物品,情商還可以,只是她看男人就不爽。
另一位卻正是上次跟隨道士的少女,她叫秋玄初,是位見習(xí)的中級靈媒,在外人面前說話總是結(jié)巴,用年輕人的話說,也許是社恐。
“所……所以我們?nèi)サ氖鞘杖?133,我,我從老師那聽都沒聽說過?!?p> “那地方以前可被傳得神乎其神,不過我們也就在已經(jīng)掃明的路線探查,總不可能運氣那么衰。”
王九菊自信地拍了拍口袋:
“反正就在隔壁省,做兩三個小時車就能到,實在不行我擋在前面?!?p> “呵,憑你那效果隨機還要自殘的物品?”楊涵奈搖了搖頭,著實信不過他,“真不知道你怎么當(dāng)上隊長的?!?p> “因為我活得久,比你們兩個實習(xí)的有經(jīng)驗?!?p> 他神情突然一暗,壓低了聲音:
“所以,這次我們有可能真的回不來,你們可沒經(jīng)歷過收容-133的活躍期,那地方的危險程度從沒降下來過?!?p> 他眼珠左右轉(zhuǎn)了轉(zhuǎn),似乎嘗試看什么,又立即擺出一副興趣盎然的樣子:
“你們說不定聽過收容-133的正常稱呼,它在民間被叫做……”
“縱連山脈?!?p> ——
她在山下公路旁醒來,昏迷的秋玄初倒在身旁,卻沒能發(fā)現(xiàn)王九菊。
靈體異乎尋常虛弱,遮擋傷口的衣物也不見了,她能透過自己半透明的身體看到地面。
從死去的那一天起,她從來沒見過自己如此透明,如同一條隨時會因光照消散的投影。
她企圖從地上飄起,肚中和胸口卻同時傳來一陣絞痛,仿佛是五臟六腑如面條般不斷被筷子卷起攪拌,痛得她的靈體近乎消散。
但比起這劇痛,已經(jīng)不再跳動的心卻像是裂開了,一股恐怖的絕望徹底將她包裹。
“不……”
楊涵奈的雙眼淌下血淚,感覺沒錯,自己的肚子空了。
所有的孩子全都不知所蹤,包括阿寶。
“阿寶?。。。?!我的阿寶啊啊啊啊?。。。。 ?p> 無論如何回想,她都記不清發(fā)生了什么。
記憶碎成了一塊塊不連貫的畫面,只有在零碎片段中記得在林中遭到了襲擊,連襲擊者是誰都不清楚。
“讓我出去,讓我去縱橫山脈,我要找阿寶!”
“你們是什么意思!我都失去了我的孩子,你們還想從我這里奪走什么?!”
“我不要你們拿孩子來做替代品,我只要我自己的孩子!”
她歇斯底里地尖叫著,抓撓著蒼白無情的墻壁,發(fā)了瘋般在觀察室中來回轉(zhuǎn)圈,尋找任何可能出逃的空隙。
那些披著白色外衣的人都說自己瘋了,對送來的孩子不管不顧,還惋惜什么失去了一個可控的特殊鬼母,但她完全不在乎。
自己明明最在意的只有阿寶,他才是自己唯一的孩子!
她的瘋狂持續(xù)了很久,在這只有蒼白四壁的牢籠中沒有提示時間的事物,從早到晚都由天花板投下的白光照明。
她再也沒在靠近天花板的玻璃后見過熟面孔,被徹底鎖死在了房間中。
不知從縱連山脈離開時已經(jīng)過了多久,對她來說簡直是度日如年。
然而在有一天,原本被封死的房間門自動敞開了。
她立即就盯緊了從門口走入的人。
是個男人,而且是個曾有一面之緣的人。
來人一身黑,上身穿著一套黑色兜帽衫。
他臉上戴的漆黑面具在白光下并無反光,和他一樣像是吸收光源的黑洞,反而是其上刻的“11”散發(fā)著點點藍光,仿佛兩根搖晃的藍焰蠟燭。
“晚好,楊女士?!?p> 他的聲音清澈透明,仿佛高山流下的融水,冰涼刺骨,卻又是如此甘甜。
泉水流過她干涸枯萎的心,澆滅了即將燃起的烈焰。
“只要我們做一場交易,我能讓您再見到失去的孩子?!?p> “你到底是什么人?”
楊涵奈在一瞬就冷靜了下來,但看著那具詭異的面具,她裂開嘴,準(zhǔn)備隨時一口冷氣將他凍住,語氣冷漠:
“我憑什么相信你?”
“特殊異常處理部門對我有特殊的稱呼,恕我不能直接告知,畢竟我是有正式編號的收容物,而不是像您這樣處于觀察期的鬼魂?!?p> “至于代號,您可以稱呼我為‘11’?!?p> 11的聲音平靜:
“請放心,我發(fā)誓我剛才所說不是謊言,只是需要您做出一些犧牲和配合?!?p> 越強調(diào)不是謊言,越有可能是謊言。
但自己早已走投無路,這是目前唯一能看到的希望。
她一咬牙:“只要能見到阿寶,只要能見到我的孩子……我無論什么都愿意答應(yīng),但你必須保證我見到他!”
“即使有可能忘記要尋找的孩子是誰,或忘記自己‘尋找’的本意,您還同意嗎?”
“我不可能忘記阿寶!即使我失憶了,我看到他的時候也一定會記起來,他是我的兒子!”
“呵。”
11輕笑了一聲,聽不出是嘲諷還是譏笑,不過他點了點頭:
“那么,交易達成,您在之后需要參與一項特殊且重要的任務(wù),您需要換一個名字。”
“請問,您選擇成為‘楊佳奈’,還是‘楊涵兒’?”
“楊佳奈?!?p> 她面無表情地答應(yīng)下來,后面那個名字是和前夫戀愛時他對自己的稱呼,聽著就惡心。
“很好。”
11穩(wěn)步走到封鎖的鐵門前,紳士地對自己鞠了一躬。
電動門緩緩敞開,露出之后由白燈管照亮的走廊,他柔聲道:
“那么,請隨我前往‘真實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