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國兵真來池家圍子了。俄國兵來池家圍子是抓日本間諜。春天的的時候,有三位客人到池家大車店投宿,領(lǐng)頭的人狼額豺目,齙牙闊嘴,黑矮敦實。臉色陰沉晦暗,目光冰冷銳利,見人不茍言笑,鼻子底下留一撮黑胡須。這是一名日本人,叫松井。跟隨他的一名是隨從,一名是翻譯。
三人包了一間正房,對敖拉吉白說是教師,來游歷草原。每天早出晩歸,在田野山坡上轉(zhuǎn)悠。還在本子上記錄。屯子里的人們都忙著種地,誰也沒有注意這三個人。池震宇也不知道屯子里來了日本人。
池家窩鋪有兄弟倆人,一個叫楊老七,一個叫楊老八。一個十八丶九歲,一個二十多歲。兄弟倆都是二流子。
楊老七長得干瘦,尖嘴猴腮,眼珠子亂轉(zhuǎn),一肚子壞心眼。楊老八長得敦實,膀大腰圓,蠻橫霸道,心狠手辣。他們的父親叫楊大迷糊,嗜酒成性,每天都喝得迷迷糊糊,日子也過的稀里糊涂。
楊大迷糊是山東登州府楊家灣人,娶了一個老婆,生了倆個孩子,沒有名字,人們按照家族排序叫他倆楊老七丶楊老八。楊大迷糊天天泡在酒里,也不管家,打短工掙點錢都買酒喝了。
家里窮得叮當(dāng)響,沒有隔夜糧,老婆只好外出乞討。有一年冬天,北風(fēng)呼嘯,滴水成冰,楊大迷糊老婆和楊老七和楊老八擠在一間廢棄的破房框子里,家里沒有一件棉衣,楊老七丶楊老八只穿一條破單褲,
圍坐在火盆旁瑟瑟發(fā)抖,餓得直叫。楊大迷糊老婆從褲腰里翻出幾枚銅板,遞給楊大迷糊,讓他出去買點米。楊大迷糊接了銅板,出去買米。
等到天黑,楊大迷糊喝得五迷三道回來了。老婆氣得大罵楊大迷糊不長人心,楊大迷糊惱羞成怒,借著酒勁,把老婆一腳踹倒在地,扯起頭發(fā)扇了一頓耳光。打得老婆鼻口攛血。
楊大迷糊罵罵咧咧地爬上炕,倒下就睡。老婆躺在地上哭了半宿,到后半夜起來走到院子里,扯下系褲子的麻繩,把自已吊在樹杈上。
楊大迷糊沒有了老婆,沒人要飯養(yǎng)活楊老七和楊老八,楊大迷糊又不愿意出力干活,就帶著楊老七和楊老八走街串鄉(xiāng),偷雞摸狗,冬天撬倉房,秋天偷莊稼,偷遍了十里八鄉(xiāng)。
偷了幾年,鄉(xiāng)親們都知道楊家灣出了一家賊窩,見到楊大迷糊父子來了趕緊回家關(guān)緊門窗。鄉(xiāng)親們防范得緊,楊大迷糊父子偷不到啥東西了,楊大迷糊見周圍活不下去的鄰居都去闖關(guān)東,也帶著楊老七和楊老八去東北。一路連偷帶摸,也沒有方向,走到哪偷到哪,走了兩丶三年,晃蕩到了池家圍子。
池震宇早晨起來,看見墻根下卷縮著三個人,以為是倒臥,上前扒拉了一把,卷縮著的人動了起來。池震宇見是活人,連忙喊蘇拉瑪端三碗熱苞米碴子粥來,三人喝了熱粥,緩過勁來。這三人就是楊大迷糊父子。
池震宇見他們窮困潦倒的樣子,領(lǐng)他們到一座窩鋪住下,又拎來半袋苞米碴子。池家圍子的人都很質(zhì)樸,見楊大迷糊父子可憐,也送了一些土豆,凍白菜給楊大迷糊父子,楊大迷糊父子覺得這個地方好過,留了下來。
楊大迷糊父子很快本性畢露,又在池家圍子偷了起來。池家圍子從來不丟東西,人們下地也不鎖門。這天早晨伯力特古斯下地干活,晚上回來一看,房門大敞四開,家里被翻得亂七八糟。一罐子咸肉和一桶馬奶酒沒了。
伯力特古斯正在生氣,伯力斯巴古來找他,氣憤地說:"咱們屯子里有賊了,我家的豆油,過年時留下的粘豆包,一袋子白面都沒了。"
留金鎖丶孫乾丶呼斯樂都楞,還有十幾個榜青戶也陸續(xù)來到伯力特古斯家,大家議論紛紛,異常氣憤。留金鎖說:"池家窩鋪過去從來不丟東西,就是前幾天來了一戶跑盲流的,老池見這戶人家挺可憐,讓他們留了下來。"
呼斯樂都楞叫道:"肯定是這家人家偷的,我昨天在街上看見那兩個小子,賊眉鼠眼的,眼睛專門向別人家院里溜。"
孫乾說:"我昨晚上從地里回來,去牛棚拴牛的時候,就聽見院墻'咕嗵`一聲,我追出大門,就看見他們父子三人向遠(yuǎn)處跑去。"
伯力斯巴古把拳頭一揮,說:"去他住的窩鋪翻翻,翻到了就揍他們一頓,趕出屯子去。"
眾人情緒激憤起來,紛紛綰袖揚(yáng)拳,喊著:"走哇,去翻他的窩鋪。"
伯力特古斯丶伯力斯巴古丶留金鎖丶孫乾丶呼斯樂都楞,還有十幾個榜青戶一起氣呼呼地奔向楊大迷糊父子住的窩鋪。
楊老七丶楊老八正蹲在窩鋪里的土爐子前向爐子里添柴,爐火通紅,爐子上坐一個鐵鍋,是池震宇送給他們的。鐵鍋里燉著狗肉,香氣已經(jīng)飄出來了。楊大迷糊正端著碗喝馬奶酒。
眾人到了窩鋪門前,伯力斯巴古一腳踢開窩鋪門,眾人擁了進(jìn)去。偷來的東西堆滿窩鋪,伯力特古斯一眼就認(rèn)出地上的馬奶酒桶丶咸肉罐是他家的,眾人也都認(rèn)出了自己家的東西。
伯力斯巴古扯著楊大迷糊衣領(lǐng)就把他拽了起來,對準(zhǔn)臉面就是一拳。楊大迷糊鼻子一下子竄出了鮮血,嘴里吐出一顆帶血的牙齒。楊老七丶楊老八連忙站了起來,眾人一擁而上,留金鎖飛起一腳,穿的氈圪瘩踹在楊老七脖子上,一腳把楊老七踹個跟斗。呼斯樂都楞抓住楊老八脖領(lǐng)兒,左右開弓,煽了五丶六個耳光。
眾人按住楊老七丶楊老八正打得痛快。突然,孫乾驚叫起來:"鍋里燉的是我家大黃。"眾人瞧過去,窩鋪里掛了一張新剝的狗皮,是大黃的皮。
草原上都把狗當(dāng)成朋友,從來不吃狗肉。孫乾更是把大黃當(dāng)作家人。看見楊大迷糊父子把狗殺了,還燉到鍋里,伯力斯巴古怒不可遏,拽著楊大迷糊衣領(lǐng)把他拖出窩鋪外,一頓耳光煽得楊大迷糊暈頭轉(zhuǎn)向。
留金鎖丶孫乾丶呼斯樂都楞把楊老七楊老八也拽了出來,每人一個窩心腳,踹翻在地。眾人隨手撅幾根樹條,對楊大迷糊父子抽了起來。抽得楊大迷糊父子滿地打滾,嚎哭不止。
池震宇聽見嚎哭聲,趕了過來,見眾人已經(jīng)失去理智,擔(dān)心抽死楊大迷糊父子,連忙喝止眾人。池震宇讓大家把自己的東西拿走。眾人火氣仍然沒消,孫乾把狗肉鍋端到野外,在山坡腳下挖了一個坑,把狗肉倒進(jìn)去,堆了一座小墳。伯力斯巴古喊道:"讓他們滾出池家圍子,不滾就打死他們。"
楊大迷糊父子躺在地上起不來,楊大迷糊哀求池震宇:"讓我們再呆幾天,傷好了再走,現(xiàn)在走不動了。"
池震宇說:"草原上的人們性情粗暴,惹怒了他們當(dāng)場暴發(fā),火頭上什么事都會干出來,不計后果。人們最討厭偷盜,憎恨殺狗。這些壞事你們都干了,草原你們是呆不下去了,回關(guān)里吧。養(yǎng)幾天傷,過幾天傷好了,你們就走。"
楊大迷糊父子在窩鋪里躺了十多天,池震宇一直讓蘇拉瑪給他們送飯。三人慢慢地起來了。楊大迷糊憤憤地說:"老子在關(guān)內(nèi)都沒過失手,到池家圍子差點被打死。這仇一定要報。"
楊老七丶楊老八能起炕了,倆人搖晃著走出窩鋪,爬上小山坡,躺在草地上曬太陽。他們無聊地揪著草葉,東張西望。
突然,楊老八看見從池家大車店走出來三位客人,這三個人裝飾扮束不像商人,也不是官員,更不是綹子。同他們見過的人都不一樣。他趕緊指給楊老七看。楊老七看了一會兒,沒看出名堂。
晚上回到窩鋪,楊老八對楊大迷糊說:"爹,今天我看見三個奇怪的人從池家大車店出來。他們不是官員,不是商人,像是外國人。"楊大迷糊心里一動,對兒子說:"明天你們到池家大車店跟前轉(zhuǎn)轉(zhuǎn),看是不是日本人。"
笫二天,楊老七丶楊老八早早到了池家大車店門口等三個奇怪的客人出來。一會兒,三個人出來了,相互說的話楊老七,楊老八聽不懂。
客人走了以后,楊老七丶楊老八看見墻根下有幾位曬太陽的老人,上前問道:"喂,老頭,那些什么人?"一位老人厭惡地看看他倆,不屑地說:"日本人,你問這干什么?"
楊老七丶楊老八回窩鋪,告訴楊大迷糊:"爹,那三個人是日本人。"楊大迷糊奸笑說:"機(jī)會來了,明天咱們?nèi)ネ鯛攺R街。"
楊老八問:"去干什么?"楊大迷糊咬牙切齒地說:"報仇。不能讓池家圍子的人白揍我們爺們一頓。"
楊老七問:"咱們還回來嗎?"楊大迷糊說:"帶俄國人回來,報仇后咱們就去王爺廟街。以后在王爺廟街里混。池家圍子窮鄉(xiāng)僻壤的,老子不呆。"
轉(zhuǎn)天,楊大迷糊帶著楊老七丶楊老八就悄悄地去了王爺廟街。到了王爺廟街,楊大迷糊父子就打聽俄國兵營,徑直奔向俄國兵營。找到俄國兵營,楊大迷糊父子直接就往里闖。突然眼前伸過來兩把剌刀,把楊大迷糊父子嚇得一激楞。俄國兵營門口站著兩位衛(wèi)兵。
楊大迷糊父子就在鄉(xiāng)村偷雞摸狗,沒有進(jìn)過街,不知道俄國兵營門口還有衛(wèi)兵。衛(wèi)兵兇神惡煞般地吼叫:"什么人?敢擅自闖帝國兵營。"
楊大迷糊定晴呆了一會兒,緩過神來,連忙諂笑,點頭哈腰地說:"軍爺,池家圍子有日本奸細(xì),我們特地趕來報告軍爺。"
俄國兵營的衛(wèi)兵問:"你有情報來告訴我們?"
楊大迷糊說:"是,是,重要的情報。"
衛(wèi)兵一擺手,說:"跟我走。"帶他們進(jìn)兵營,去見俄國駐軍少校隊長謝尓蓋。
衛(wèi)兵領(lǐng)他們來到了謝尓蓋在兵營里的辦公室,楊大迷糊點頭哈腰地走進(jìn)謝尓蓋辦公室,諂媚地說:"軍爺,我有重要情報要向您報告。"
謝尓蓋眉毛一挑:"唔?什么情報?你說吧。"楊大迷糊吞吞吐吐地說:"為了給您送情報,我連家都不要了,只能留在王爺廟街。在王爺廟街住下去要花好多錢呢。"
謝尓蓋不懂楊大迷糊是什么意思,不耐煩地說:"有情報就快講,我的時間很緊的。"
翻譯提示謝尓蓋:"他是要錢。"
謝尓蓋聽了鄙夷地看了一眼楊大迷糊,覺得這個猥瑣貪婪的鄉(xiāng)下人為錢而來,有些卑鄙無恥。謝尓蓋拉開抽屜,拿出一把羌帖,對楊大迷糊說:"你的情報有價值的話,這些都是你的。"
楊大迷糊看見錢,兩眼放光,連忙對謝尓蓋說:"池家圍子去日本奸細(xì)了,就住在池家大車店。"
謝尓蓋注意力一下集中起來,問:"有幾個人?他們在干什么?"
楊大迷糊說:"三個人,每天出去在田野里用一個三角架子到外看??隙ㄊ窃诟刹焕诙韲氖虑?。池家圍子還有幾個人也通日奸,跟日本奸細(xì)混在一起。"
謝尓蓋把羌帖塞給楊大迷糊,說:"你們?nèi)齻€帶路,馬上岀發(fā)去池家窩鋪,抓日本奸細(xì)。"
凌晨,天空上星光疏稀,田野被薄霧籠罩起來,起得早的人們已經(jīng)在趕牲畜出圈,煙囪也冒出裊裊炊煙。王爺廟街的俄國騎兵悄然包圍了池家圍子。一隊俄國騎兵在楊大迷糊帶領(lǐng)下闖進(jìn)池家大車店。
正在熟睡的松井從夢中驚醒,迅速拔槍,和隨從丶翻譯倚在窗口對外開槍。哥薩克騎兵正在沖鋒,松井開槍,沖在前面的一名哥薩克騎兵栽到馬下。哥薩克騎兵們跳下馬,迅速躲到大樹后丶井臺轆轤旁丶院里停的馬車底下,邊射擊相互掩護(hù),邊向上房逼進(jìn)。
聽到激烈的槍聲,池家大車店里住的難民都爬起來往院外跑。跑出院外就鉆進(jìn)屯子外的山坡樹林里,藏到菠蘿棵子叢。池家圍子的人們也背著包祆,扶老攜幼跑到山上。
哥薩克騎兵和日本人對射到天亮,上房里的槍聲停了下來,日本人沒子彈了。哥薩克騎兵跳起沖進(jìn)上房,按住了松井三個人。
松井和隨從丶翻譯都被五花大綁地牽到山坡上,哥薩克騎兵上去一腳把松井三人踢得跪在草地上。松井不服地又爬起來,對謝尓蓋怒目而視。
謝尓蓋獰笑著掏出手槍,對準(zhǔn)松井后腦勺開槍,子彈射進(jìn)松井腦袋,鮮血和腦漿噴射出來,流了一地。謝尓蓋又對隨從和翻譯的腦袋開槍,隨從和翻譯沉重地?fù)涞乖诓莸厣稀?p> 楊大迷糊又殷勤地對謝尓蓋說:"屯子里還有通日的奸細(xì),我?guī)銈冋宜麄?。"楊大迷糊把哥薩克騎兵帶回屯子里,領(lǐng)他們來到伯力特古斯的土坯房。對謝尓蓋說:"這戶就是通日奸細(xì)。"
哥薩克騎兵踢開門,屋里空無一人。哥薩克騎兵開始大翻起來。翻了一通,把值錢的東西都搶走,走的時候一把火點燃了土坯房。楊大迷糊又領(lǐng)俄國兵去伯力斯巴古丶留金鎖丶孫乾丶呼斯樂都楞的家,哥薩克騎兵闖進(jìn)去翻騰搶掠,搶的精光,又一把火燒了房子。
伯力斯巴古的老母親癱瘓在炕上,不肯上山,留在了家里。
楊大迷糊帶著哥薩克騎兵闖進(jìn)伯力斯巴古的茅草房,屋里屋外找對伯力斯巴古,找了半天找不見伯力斯巴。正在惱火,楊大迷糊看見伯力斯巴古的老母親躺在炕上。楊大迷糊眼珠一轉(zhuǎn),有了壞主意,他兇狠地對哥薩克騎兵說:"軍爺,這個老太太知道他兒子藏在哪了,讓她帶軍爺去找她兒子。"
哥薩克騎兵聽了,逼伯力斯巴古的老母親起來領(lǐng)他們找伯力斯巴古。伯力斯巴古老母親癱瘓,根本起不來。惹得哥薩克騎兵不耐煩,跳上炕對伯力斯巴古老母親就是一刺刀,扎死了老人。楊大迷糊又拿起一支火把,把茅草房點著。
哥薩克騎兵把池家圍子洗劫一空,馬背上馱滿財物,趕上抓到的二百多只羊,三十多頭牛,大搖大擺回王爺廟街兵營。楊大迷糊父子也跟哥薩克騎兵去了王爺廟街。
哥薩克騎兵走了,池家圍子的鄉(xiāng)親們回來趕快撲火。伯力斯巴古沖進(jìn)燃燒的茅草房,從血汨中抱出老母親的尸體,嚎啕大哭。咬牙切齒地大叫要?dú)⒌魲畲竺院?。池震宇攔住伯力斯巴古,和伯力特古斯丶留金鎖丶孫乾丶呼斯樂都楞一起把伯力斯巴古老母親的尸體埋在后山上。
回來后,池震宇把家被燒的耪青戶都接到池家大車店。池震宇家后面樹林里有一座糧倉,藏了一倉救命糧。池震宇把糧食拿出來,每家送去一袋苞米碴子。
池家圍子一片狼藉,戶戶家徒四壁,焦糊味飄浮了半個月,攢了幾年的家底被搶掠一空。只剩下一些藏在山上的牲畜。望著忙碌著蓋房子的鄉(xiāng)親們,池震宇心里充滿憂慮,戰(zhàn)爭才剛剛開始,不知道池家圍子以后還會有什么劫難。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