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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離殤

第八十章、年關(guān)

百年離殤 竹林三閑 4634 2022-10-13 20:09:23

    進入臘月,年三十臨近,天上陰沉沉的,每天都飄落零散的雪花。池家圍子家家戶戶開始張羅過年,把藏在山上的黃米丶蕓豆丶苞米面取回來,又到牧包上用炒米換回牛油和羊油,忙著蒸粘豆包丶炸果子。

  屯子里過得好的戶把豬圈蓋在山溝的樹林里,俄國兵和日本兵都沒有搜到。過年了把豬趕下山,請來了殺豬匠殺年豬。

  殺豬匠吩咐主人家燒一大鍋開水,主人找?guī)讉€鄰居過來抓住豬,按在大木桌上。殺豬匠提起殺豬刀,猛地一刀從豬的脖頸捅進心臟。正在拼命嚎叫掙扎的豬慘叫一聲便沒了動靜。主人端過來一個大盆接血。

  血放干了,殺豬匠熟練地用水瓢舀開水澆在豬身上,等豬毛用手一拔就下來了,用退毛刮退毛。毛退干凈了開膛。扒出下水,切下豬頭豬蹄豬尾巴。

  豬頭切下后殺豬匠用手掌去量豬的后脖頸,肥肉有五個手指厚,殺豬匠笑著向主人道賀說:"有五指膘呢。"主人就樂得合不攏嘴。

  主人家的女人們早已經(jīng)把酸菜從缸里撈出來切好,向大鍋里扔幾塊肥肉,再下酸菜絲,把灌好的血腸放進去,燉好了,請左鄰右舍,和屯子里有頭有臉的人來吃殺豬菜。

  眾人肚子里早沒有了油水,趁機大吃一頓解解讒。摸著圓鼓鼓的肚子向主人伸大姆指,主人這時倍有面子,落下好人緣,不一定什么時候就用上了。

  一頭豬剩下的豬肉都拉到街上賣了換錢,主人家只剩下豬頭豬蹄豬尾巴和豬下水,留到年三十。

  屯子里沒有豬但是攢點錢的戶便來割二斤肉,一斤九兩是肥肉。再稱二斤面。肥豬肉靠油,裝到罐里,這是一年的燉菜的油。

  靠油剩下的油渣,剁碎,再撈一棵酸菜,剁成餃子餡,全家包餃子凍上,等年三十煮餃子。

  常韓氏在池家大院洗完衣服,結(jié)算了工錢,疲憊不堪地回來,兩個女兒擁了上來。女兒沒有起名字,常韓氏就叫大女兒大丫,小女兒二丫。

  小女兒對常韓氏說:"媽媽,媽媽,別人家都在割肉包餃子,咱們家也上王爺廟街割點肉唄。"

  常韓氏摸摸兜里,里面有十幾枚銀角子,這是楊三風(fēng)給她的工錢,買苞米夠吃半年的了。常韓氏舍不得花這十幾枚銀角子,望著女兒期盼的小臉,酸楚地說:"世道這么亂,咱們家得存點錢。屯子里再遭搶,糧食就一點也沒有了,攢點錢難的時候買苞米碴子吃。家里還有點苞米面,你們姐倆去園子拔兩棵凍白菜,就包凍白菜餃子過年吧。"

  小女兒噘起小嘴,大女兒慬事地拉妹妹,說:"走吧,走吧,別讓媽媽傷心。"拉著妹妹到園子拔白菜。

  孟根倉也望著空空的屋子發(fā)愁,墻角有半袋苞米,外屋有半袋凍土豆,年該怎么過呀?他想了一會兒,起身去池家大院。

  池震宇剛剛進院,孟根倉隨后跟了進來。池震宇詫異地問:"你怎么跟進來了?有什么難事了嗎?"

  孟根倉嘆氣,說:"過不了年了,家里就有點苞米碴子,找東家賒點白面豬肉,明年給你扛活來還。"

  池震宇說:"別著急,都是一個屯子住著,怎么也得讓你一家吃上餃子。我這就想辦法。"

  池震宇進屋和楊三風(fēng)打聲招呼,便出來在屯子里轉(zhuǎn)了一圈。看見十幾家冷冷清清,一點過年的跡象都沒有。池震宇走到常韓氏的茅草房,兩個小姑娘正在拔凍白菜。池震宇問:"你們拔凍白菜干什么呀?"

  小女兒說:"過年包餃子。"

  池震宇問:"你們家有白面嗎?"小女兒回答:"我們家有苞米面,媽媽說包凍白菜苞米面餃子。"

  池震宇神色晦暗,對兩個小姑娘說:"告訴你們媽媽,池大爺會讓你家過年吃上餃子的。"

  池震宇回到池家大院,問楊三風(fēng):"糧囤子還有半囤子苞米吧?"楊三風(fēng)說:"就這些了,家里幾十口人,能對付到明年秋天新糧下來。"

  池震宇說:"屯子里不少人家過不了年,有的還斷頓了。都是咱家佃戶,幫他們一把,過年怎么也要讓大家吃上一頓餃子。辦年貨的時候,咱賣一車苞米,換點豬肉白面,給吃不上餃子的人家分一些。都是一個屯子住著,誰家過年連一頓餃子都吃不上,也看不下眼呀。"

  楊三風(fēng)說:"這些年屯子被俄國兵日本兵綹子禍害苦了,好多家的糧食牲口都被搶光,鄉(xiāng)親們也真可憐,你就拉上糧食去換豬肉白面吧?;貋斫o大家分分。讓大家都過上年。"

  池震宇把常韓氏的兒子常有福,孟根倉的女兒烏特巴拉和女婿東海都叫上,裝上一馬車苞米,去王爺廟街集市換回了豬肉和白面?;貋砗蠼o吃不上餃子的人家每家分上一份。楊三風(fēng)又從酸菜缸里給每家撈兩棵酸菜。

  常有福用一個布兜裝上豬肉和酸菜,拎在手上,又扛上半袋白面,高高興興地回家了。剛到家跟前,兩個妹妹就已經(jīng)站在街上等他了。常有福走到跟前,兩個妹妹撲上去,叫道:"哥哥,哥哥,你買回來豬肉白面了嗎?"

  常有福把布兜打開,得意地對兩個妹妹一揚,說:"看看這是什么?"

  兩個妹妹高興地跳了起來,拍手喊叫:"過年有豬肉餃子吃啦。"簇擁著哥哥走進院里。剛進院,兩個妹妹就朝屋里大喊:"媽媽,媽媽,哥哥拿回來豬肉白面啦,過年可以包餃子啦。"

  常韓氏聽見孩子喊聲,走了出來,常有福望著媽媽,象將軍一樣得意地笑著。常韓氏望著三個孩子擦眼淚。

  臘月二十三,夜幕降臨后,屯子里家家戶戶祭灶神。楊三風(fēng)把灶臺刷干凈,取下舊灶君,在院子里挑個風(fēng)水好的地方擺上供桌,供桌擺了一壺酒,一盤囟豬肉,還撒了一把糖果。

  池震宇丶楊三風(fēng)帶著大龍丶二虎跪在供桌前,池震宇點燃三枝香,一對蠟燭。取下舊灶君,嘴上抹點糖燒掉,嘴里喃喃祈求:"灶王爺上天多多言好事,除夕請回來后天天好酒好菜。"念叨了一番。

  屯子?xùn)|頭有間茅草房,外圍了很多人向里觀看,這家主人叫張彩霞,是前幾年從索倫山里來到池家窩鋪的。

  茅草房門窗四敞大開。屋里面北墻掛起一張大布,畫著各種大仙名號和畫像。屋地中間擺上神案,神案前放一張供桌,供桌上放了一只豬頭,圍繞豬頭擺了一圈香爐,白蠟,酒菜,供果。

  供桌圍布上畫一個大圓圈,中間寫了一個"仙"字。兩個妖聲怪氣的女人狂呼亂舞。張彩霞請來的薩滿正在跳大神。

  這兩個薩滿頭戴神帽,身穿五顏六色的神衣,腰系腰鈴,左手持神鼓,右手持鼓槌。一個薩滿滿屋亂轉(zhuǎn),渾身哆嗦,嘴里胡言亂語,唱起了神調(diào):"日落西山黑了天,家家戶戶把門閂。行路君子奔客棧,鳥奔山林虎歸山。"

  突然倒地,眼睛發(fā)直,蹦起來就癲狂起來,上神了。另一個薩滿便問:"住庫堂把廟門開,家住穿堂鼓樓廟,當(dāng)仙下馬你得報報國號啦。??來者何處神仙?"

  這個薩滿回答:"吾乃西山千年狐仙,爾等請我所為何事?"

  另一個薩滿便求狐仙:"家有病人遇劫數(shù),還忘大仙救苦難。"

  這個薩滿又說:"路途遙遠車馬費,本仙無意出遠門。"張彩霞連忙磕頭說:"我出錢接狐仙,我把車馬錢都給你。"

  張彩霞在請大神為她男人看病。張彩霞有兩個男人,有病的叫周大柱,早年闖關(guān)東到了索倫山里,跟著大把頭寧占彪在林區(qū)當(dāng)伐木工,張彩霞也跟著上山縫縫補補做些針線活,張彩霞還有個兒子,十二歲了,三口人在山上搭一間窩鋪。

  有一年周大柱上山伐樹,一棵樹橫山倒了,朝站在樹旁邊的周大柱砸了下來。周大柱趕快跳開,仍被樹枝砸中,砸斷了脊椎,從此就癱瘓了,躺在床上不能動。

  山上不能呆了,張彩霞找了一輛架子車,把周大柱放到車上,和兒子拉著車一路乞討走到山下。路過池家圍子時見這屯子里人和善,就站了下來,搬進一座閑置的窩鋪。

  一家三口斷糧了,池震宇看他家可憐,扛去了半袋苞米。鄰居又送來半袋凍土豆,靠鄰里接濟張彩霞一家熬過了冬天。到了春天,張彩霞找到池震宇,要去耪青掙飯錢。

  池震宇擔(dān)心她和男勞力一起干活累壞了,沒有要租金,就租給她一坰地,還給她一袋苞米種子。張彩霞就成了佃戶。

  張彩霞要伺候一坰地,還要照顧周大柱,兒子雖然幫她,年紀還小。張彩霞累得眼前發(fā)黑,暈厥了好幾次。

  一天早晨,張彩霞趕上借鄰居的老牛,下地去耕地。她來到地頭,看見一個人昏倒在地頭。張彩霞連忙去叫他。叫醒后見是餓暈的,回家端了一碗苞米碴子粥。這個人搶過來三口兩口喝光了。

  有了點精神,才回答張彩霞的問話。這個人說自已姓姜,沒有名字,有人見他臉上天天掛著鼻涕,就叫他姜大鼻涕,腦子笨,長得壯實,有一把子力氣。老家也是山東登州府,家鄉(xiāng)遭災(zāi),父母都沒了。姜大鼻涕出來流浪,跑盲流走到池家圍子。路上餓了好幾天,餓倒在張彩霞地頭上。

  張彩霞見姜大鼻涕雖然傻,卻實在,就把姜大鼻涕領(lǐng)回家拉幫套。姜大鼻涕無家可歸,有個人疼他了,高興地在張彩霞住下了。茅草房就一鋪大炕,周大柱躺在炕頭,狗剩住在炕尾,張彩霞和姜大鼻涕住在炕中間。張彩霞有了幫手,轉(zhuǎn)年又租了兩坰地,日子好過起來。

  要過年了,兒子狗剩發(fā)起了燒,半夜說胡話,指著地下直嚷:"地上有兩個人,一個穿一身白,一個穿一身黑。就在墻角靠著。媽媽我害怕,快趕走他們。"

  張彩霞急得發(fā)瘋,鄰居說中邪了。張彩霞聽說王爺廟街有跳大神的看病靈驗,就去請了過來。

  大神指揮張彩霞把狗剩扶到炕中間,面朝北坐起來,大神給狗剩頭上蒙了一塊紅方布,又讓狗剩雙手握著一炷香。大神點燃黃裱紙,在神鼓的面上轉(zhuǎn)圈烤,又喝一大口燒酒向神鼓上噴,邊噴邊烤。

  黃裱紙燒盡了,大神搖搖擺擺走到狗剩面前,"噗"的一口噴在周大柱臉上,連噴三口,圍繞狗剩的腦袋敲鼓,敲出了花點。

  大神圍著狗剩連蹦帶跳地繞圈,嘴里唱道:"我看老仙兒嚶嚶吵吵好像來到了?老仙家呀,你要來了我知道。"一會兒渾身顫抖,雙手拱在胸前,頭挺起前探,做狐貍狀。

  大仙上身了,張彩霞和姜大鼻涕趕快跪下,連連磕頭,張彩霞乞求道:"狐仙,狐仙快救救我兒子。"

  大神發(fā)出狐貍的尖厲叫聲:"你兒子上山挖了我的地府,寒風(fēng)灌進地府讓我受風(fēng)挨凍,我就讓你的兒子也挨凍發(fā)燒。"

  張彩霞求饒:"小孩子不慬事,沖撞了大仙,我給您陪罪,出錢給您修地府。"

  大神惦量一下張彩霞能有多少錢,又叫道:"二十個小銀元,一個也不能少。交出來就放過你兒子。"

  張彩霞連聲說:"我出,我出。"

  大神是王爺廟街上坑蒙拐騙的騙子,學(xué)了點薩滿的神詞出來裝神弄鬼。大神癲狂地跳著,褲子用一根麻繩系在腰間,跳來蹦去繩子松了,褲子向下掉。

  大神光屁股穿一條神褲,神褲往下掉,屁股就露出來了。大仙在身上還沒走,還在手舞足蹈,沒有辦法提褲子。大神急得冒汗,腰不敢用勁,扭來扭去象條蛆,自己也覺得說不過去。

  大神來的時候帶來一個伙計,也是王爺廟街上的二流子,平時在店鋪里做店小二。大神便對伙計唱道:"天門開,地門開,妖魔鬼怪快離開。褲子要掉肚帶開,叫聲小二緊肚帶。"

  二流子嘻皮笑臉上前為大神系褲帶,趁機向大神褲檔里摸一把。大神惱羞成怒,又罵道:"罵聲小二不是人,讓你緊肚帶你扣水門。"屋外看熱鬧的人一陣哄堂大笑。

  大神伸手向空中一抓,手心憑空出現(xiàn)一個小包。唱道:"仙藥一包值千金,藥到病除救人命。"張彩霞忙接過來,誠惶誠恐地叩頭拜謝。

  常有福也擠在人群看熱鬧??戳艘粫?,他跑去告訴池震宇。池震宇聽說后馬上趕了過來,進厔看見狗剩燒得滿臉通紅,摸摸額頭燙手,著急地說:"馬上送王爺廟街,找郎中抓藥,不能再耽誤了?!?p>  大神見狗剩高燒不退,怕出人命,下神開溜。順手拎走了豬頭。

  池震宇回到池家大院牽馬套車,趕回來拉狗剩。張彩霞抱起狗剩,和姜大鼻涕一起上了馬車,向王爺廟街奔去。

  趕到王爺廟街已經(jīng)是后半夜,王爺廟街上寂靜無聲。池震宇把馬車趕到孫神醫(yī)診所,使勁敲診所門。敲了半天,屋里點著了油燈。一陣"踢踏,踢踏"的腳步聲,孫神醫(yī)趿拉著鞋,提著煤油燈走到門前,隔門對外面喊:"誰呀?"

  池震宇高喊:"池家窩圍子老池,有病人,病得很重,開門救人吧。"門嘩的一聲開了,孫神醫(yī)伸出睡眼惺忪的腦袋,對池震宇說:"池東家呀,進來吧。"

  池震宇一行進屋,張彩霞抱著狗剩,孫神醫(yī)讓她把狗剩放在診床上,抓住狗剩胳膊把脈,凝神聽了一會兒,開了一張藥方,到前面配好藥,放在鐵爐子上熬。熬好了給狗剩灌下去,讓狗剩躺在炕上,蓋上一鋪大被。狗剩出了一身大汗,早晨退燒了。

  池震宇掏出一把小銀元遞給孫神醫(yī),又包了幾包藥,告別孫神醫(yī),一行人趕馬車回池家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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