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上放著久遠的TVB電視劇《妙手仁心》,而葉子卻在電腦上奮筆疾書著今天的案例報告。葉子一直是邊看電視邊工作的狀態(tài),這樣的方式讓她更容易集中注意力。只不過,好像除了電視的聲音,葉子聽到了另外的聲音。
停下敲擊鍵盤的手,葉子仔細聽著,好像是很輕的廣播聲,只有幾句話的聲音就安靜了。等了一段時間,好像什么聲音都沒有,葉子想著可能是鄰居家電視的聲音吧,于是繼續(xù)寫自己的案例報告。
工作完洗了澡已經(jīng)十二點了,葉子把臥室的小音響打開,放著自己睡覺會聽的廣播劇,然后上床翻開一本小說準備睡覺。
“再見”,一個和剛才聽起來一樣的輕輕的像是廣播聲的聲音出現(xiàn)了,這讓葉子一驚。葉子放下手中的書,仔細聽了一會兒,確實沒有聲音,于是,她又回到自己的書里。
“再見”,那個聲音又響起來了,這次,葉子看不下去了,她感受著剛才聲音的來源好像是在臥室書柜的下面。那個書柜下面放著一些不看的書和自己不用的東西,那里面什么東西會發(fā)出聲音呢?葉子仔細回憶著,那里面即便是有什么舊手機之類的電器也是很久都沒有電了的,不可能會有聲音。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是自己幻聽了嗎?
但那個聲音好像消失了,可能真的是自己幻聽了吧,或許是今天接的病人給自己帶來了什么吧。這么晚了,還是早點睡吧,于是,葉子調(diào)暗了燈,不打算再看書了,廣播劇也設(shè)置了50分鐘定時關(guān)閉。
就在葉子剛躺下的時候,“再見”,那個聲音又出現(xiàn)了。
葉子一下子就清醒了,她感到后背發(fā)涼,畢竟,葉子一個女生自己住,這種情況的深夜,還是會害怕的。那個聲音,是真的嗎?還會出現(xiàn)嗎?如果就這樣躺下,肯定會被折磨的一夜都無法睡覺。
葉子重新打開燈,她起床走到書柜邊,深深吸了一口氣,她要安穩(wěn)住自己的害怕,然后開始翻之前聽到的聲音來源的地方。一些舊書,滿是灰塵的稿子,和一些不用的舊物,翻來翻去,都沒有找到能發(fā)出聲音的東西。葉子看著滿地的狼藉,蹲在那里,她想等那個聲音再出現(xiàn),如果出現(xiàn)的話就可以近距離的找到它。
良久,葉子感覺自己的手腳都冰涼了,依然是沒有什么聲音出現(xiàn)。葉子嘆了口氣,重新把那些狼藉隨意收拾了,她知道,如果找不到發(fā)出聲音的物理可能性,那就只有自己幻聽這一個可能了。
重新回到床上,想著自己幻聽這件事,作為一個精神科醫(yī)生,葉子清楚的知道那是什么。
喝了杯水,葉子把剛才50分鐘定時關(guān)閉的廣播劇重新調(diào)了個90分鐘定時關(guān)閉,然后直接關(guān)燈,閉眼,睡覺。
在診室里,葉子坐在病人的位置上,對面是自己的導(dǎo)師。
葉子的導(dǎo)師是一個為人極其溫和、謙遜,給人很強的穩(wěn)定性和溫暖的快退休的男人,他有兩個女兒,此時此刻,正在跟葉子說著,“我那兩個女兒啊,最近很麻煩,都懷孕了,可一個在美國一個在上海,我跟你師母不知道要怎么辦?!?p> “你們要過去幫她們帶孩子嗎?”葉子玩著診室的鋼筆,然后笑著問導(dǎo)師,邊問,葉子邊看著自己手里的鋼筆,很熟悉的感覺。
“我肯定沒法長期去,醫(yī)院這一攤事兒肯定是走不開的,不過你師母退休了倒是有時間,可她也就一個人,是去美國呢,還是去上海呢?”導(dǎo)師拿著自己的保溫杯一副苦惱的樣子。
每每看到導(dǎo)師這種看似苦惱的苦惱,葉子都知道,那是在隱隱的炫耀,炫耀自己的兩個女兒讓自己操心的幸福??剖依铿F(xiàn)在的中青年醫(yī)生們都不結(jié)婚,這個事情讓這個大家長老頭非??鄲溃偸菚骼锇道锏南虢o這些學(xué)生后輩們教育一下正確的婚姻生育觀。
“去上海唄,上海近,這樣,師母隨時還能回來看看您老,要不然,師母帶外孫去了,留您一個人孤家寡人的,到時候,可別找我們哭訴??!”葉子笑著說,然后拔開鋼筆的筆帽,找了一張病例紙寫字試試,果然,是很少見的藍黑色墨水顏色。
“小老二在上海,是近一點,可她姐姐從小就懂事,一直不讓我們操心,本來就有過度承擔(dān)的部分,我們還不多照顧她,豈不是更加劇了她的自我承擔(dān)和犧牲感?!睂?dǎo)師搖搖頭不同意葉子的建議。
“那就去美國嘍,彌補一下唄。”葉子其實不關(guān)心師母到底去哪,只要順心了,去哪都不重要。葉子只是很奇怪這鋼筆是誰的,這年頭用鋼筆的人本來就稀少,特別是這個顏色的墨水,更是很少見到的。
“可是美國真的很遠呀,你師母英語又不好,我也不放心呀。哎,我說葉子,你到底有沒有認真的聽我的苦惱啊,你對病人講他們的苦惱不會也這么心不在焉吧。”導(dǎo)師發(fā)現(xiàn)葉子根本就是在敷衍自己,嚴肅認真的表示不滿。
看著導(dǎo)師故意露出的不滿的表情,葉子把鋼筆放在桌子上不玩弄了,“哎呀,病人的思維意識基本上都在他們自己的世界里,我聽與不聽對他們來說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對他們的肯定和認可。您說的了,病人把蘑菇當傘打,我們就也拿一朵蘑菇舉著跟他們一起就好啦?!?p> “嘿,我跟你說正經(jīng)的呢,你還真把我當病人對待?。 睂?dǎo)師一副慈祥的表情對葉子說著不滿。
葉子看著導(dǎo)師也笑了,但忽然間,葉子的笑容,靜止了。
因為,導(dǎo)師的座位后面站著一個人,那是葉天。
葉天穿著干凈的襯衫和外套,帶著銀絲邊眼鏡,一如他本人那樣,嚴謹?shù)目蒲腥藛T的形象。葉子的嗓子發(fā)緊,她本能的吞咽了一下口水,她以為自己看到的葉天是一個幻象。但是葉天卻有些尷尬的扶了扶自己的眼鏡,好像看見葉子讓他有些緊張。
“葉子”,葉天看著葉子開口說話了,“我不能呆很久,我還要去出差,所以,所以等我回來吧,等我回來再跟你說?!?p> 葉子驚慌的站起來,她扶了扶自己的椅子,忽然感覺自己的胸口中充滿著悲傷,那是好像深埋了很久的悲傷,葉子的聲音有些顫抖,“不是的,你不是去出差,我知道,我已經(jīng)知道了,你是要去當那個叫什么徐悠悠的爸爸,是嗎?”
葉天聽到葉子的話,很想反駁,但是,好像又不知道該怎么解釋,或者,因為葉子說的就是事實,所以他有些抱歉的手足無措,“葉子,你聽我說,我還沒有決定呢,你不要這樣想?!?p> “你沒有決定嗎?你不是都去了十幾年了嗎?你不是早就決定了嗎?”說著,葉子忍不住的流淚,一邊流淚,一邊說話的聲音變得響亮,像是在控訴。
葉天沒有搖頭,他看著葉子,那是一個男人不知道要怎么安慰被他傷害的女人時露出的尷尬表情,“沒有,葉子,你等等我,等我回來再說好嗎?我必須得走了?!?p> 葉子開始憤怒,“你必須要走?所以我是被放棄的那個是嗎?可是為什么到了今天,你都不直接跟我說你不要我了。為什么,即便你要走,連一個正式的結(jié)束都沒有?你以為什么都不說我就不會感到被傷害嗎?你以為時間長了我就接受了一切都過去了嗎?我告訴你,你對我來說永遠都是一個未解決之事,因為你的逃避,因為你的沉默,因為你的什么都不說,我永遠都不會擁有結(jié)束?!闭f著這些的時候,葉子已經(jīng)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甚至連話語都說的不連貫。
可是葉天,依然是一副為難的樣子,葉子看著葉天,她只感到寒冷,因為那個為難的樣子不是在猶豫選擇自己還是別人,那個為難的樣子是早已選擇了放棄卻不想面對葉子的樣子。
葉子止住了自己的哭,她擦了擦眼淚,她有一種“反正我是被放棄的那個”的最后的倔強。只不過當她再睜開眼睛的時候,葉子發(fā)現(xiàn)葉天已經(jīng)不見了。葉子慌了,她還有很多想說的沒有說,怎么,怎么這樣就走了?
葉子沖出診室,她站在走廊上,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完全找不到葉天的身影。一股巨大的強烈的心痛感襲來,葉子捂著胸口就很想蹲下去。在葉子準備閉上眼睛不想再面對自己的軀體時,有一個人抱住了葉子。
那個擁抱好有力,好溫暖,好堅定,葉子睜開眼睛看著努力抱著自己的人,那,竟然是蕭藍的臉。
從夢中驚醒時,葉子的臉上還掛著眼淚,當她看著自己臥室的黑暗,想到了剛才夢見了父親,父親說他還沒有決定的時候,其實當時葉子的心里是有一絲希望的。那絲希望是父親還有回來的可能性,但此時此刻,在這無盡的黑暗里,一切,都會到了現(xiàn)實,父親死了,不可能再回來了,什么希望都沒有了。
葉子又是一陣心疼,她抓著被子蜷著身子,忍不住哭泣。
這是葉子第一次在夢中哭醒,她平復(fù)了一下心情之后看了看手機,凌晨5點04分。擦了擦眼淚,葉子給蘇曉年發(fā)了一條微信:我做了噩夢,哭醒了,好難過,很想你。
葉子知道蘇曉年睡覺時手機是不提示的,所以才會在這個時間沒有猶豫的發(fā)了自己想發(fā)的信息。等了幾分鐘,葉子把廣播劇重新打開,沒有設(shè)定關(guān)閉時間,希望自己可以繼續(xù)睡一會兒。
那個沒有響的手機,葉子知道,自己的期待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