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曉年早上起床看到葉子的信息,有些擔心,但他沒有打電話,只是給葉子回了信息。今天上午,蘇曉年要回科里復查并且跟主任商量回去上班的事,到時候再找葉子具體問問她到底怎么樣。
如果是放在之前,跟辛達爾談戀愛的時候,辛達爾發(fā)這樣的信息給蘇曉年,蘇曉年是不敢這么回個信息而已的。辛達爾,會想很多,會很敏感,很脆弱,以及,很需要被“看到”。嗯,這個“看到”的詞,還是葉子教給自己的。
葉子,跟辛達爾很不同。
除了葉子給到自己的安全感之外,蘇曉年的早上,還有另一件事困擾著他。
早上,蘇曉年發(fā)現(xiàn)自己手術的傷口是在中腹部,可他明明做的是心臟瓣膜修復手術啊,開胸的手術為什么,沒有了傷口?
蘇曉年站在衛(wèi)生間洗手池邊,看著鏡子里的自己上身的身體,一只手撫摸著那上腹正中切口的傷口,剛剛長出一點點新肉,另一只手則是按壓著自己的胸肌,心臟周圍光滑的皮膚。
蘇曉年比較瘦,但是有肌肉,因為他常年跑步。
長跑,是蘇曉年陪伴自己的最重要的方式。他最喜歡的作者村上春樹也是長跑愛好者,還出了一本書《當我跑步時我談些什么》。葉子也喜歡村上春樹的小說,但葉子不喜歡跑步,她覺得跑步太無聊了,所以,之前在蘇曉年家里葉子看到那本書的時候就問道“年年,你跑步的時候,腦子轉嗎?在想什么?”
開始的時候蘇曉年不太適應被叫“年年”,他父母一般都是叫他“曉年”,朋友們則是稱呼他全名的多一些。而葉子卻是親昵的稱呼他“年年”甚至“小年年”,這讓蘇曉年適應了一段時間。
“我跑步的時候,好像,好像在想我的身體,我的腿,我的大臂,我的脖子,甚至,我的呼吸道,我的肺,我的一次次泵血的心臟?!碧K曉年想了想,認真的回答葉子。
“我的小年年啊,你真是個優(yōu)秀的醫(yī)學生,無時無刻都在想著自己的專業(yè)領域?!比~子笑著調侃。
“其實不是的,我從小就喜歡跑步,從小學就一直是長跑隊的。從那個時候開始,我跑步的狀態(tài)好像就一直就是這樣的。怎么說呢?跑步的時候,我好像變成了一雙眼睛?也不是,而是一道目光,在看我自己,看我的軀體的內外,不看別的。”蘇曉年繼續(xù)認真的回答。
葉子用手支撐著自己的頭,也做認真的姿態(tài)看著蘇曉年,“你說的那種,感覺很像內觀,或者是現(xiàn)在很流行的正念冥想之類的。嗯,我的小年年很厲害啊,無師自通,我說你怎么憂郁卻不抑郁呢!”
蘇曉年笑了笑,“我不懂你說的那些。我也沒想那么多,小時候我身體不好,跑步,是我爸讓我鍛煉身體的方式。后來檢查發(fā)現(xiàn)我的心臟瓣膜有問題,醫(yī)生說不能進行劇烈運動,最好不要跑步??赡芫褪且驗檫@個‘不能’吧,我就更愛跑步了。”
葉子捏了捏蘇曉年的鼻子,“你呀,別人都說你溫和好說話,但我知道,你最執(zhí)拗了?!?p> 蘇曉年在鏡子前站了很久,直到母親在外面敲門喊他出去吃飯。蘇曉年穿好衣服走出去,在母親熱情高漲的晨間播報聲中像往常一樣走到餐桌旁吃早飯。
蘇曉年的母親是一個熱情洋溢的人,作為一家公立幼兒園的園長,即便是退休了,也還保持著充沛的情感和精力。母親很容易跟人親近,即便是只和自己交往了一年,母親也對辛達爾保持著真切的關愛。當然,母親現(xiàn)在更喜歡的是葉子。
母親總是拉著葉子說,“葉子啊,你可得多來啊,我這退休之后在家里可悶壞了,曉年跟他爸都是沉默寡言的主,一個研究腫瘤細胞,一個動了一輩子筆桿子都不會動嘴了。哎呀,你可不知道,這家里頭天天就聽見我的聲音了。葉子,你聲音好聽,說話我們全家都愛聽,所以,可得常來啊,寶貝兒!”
蘇曉年的父親是出版社編輯,真的是一輩子跟文字打交道的,不知道蘇曉年是不是遺傳了父親,兩個習慣沉默的男人在家,真的就只能聽到熱情洋溢的母親了。
早餐是小米粥、饅頭還有炒的軟乎乎的胡蘿卜絲和燒豆腐,蘇曉年手術后一直吃的清淡而且軟爛些,養(yǎng)胃。但是看著這些早餐,蘇曉年稍稍愣了一下,他沒有說什么,只是坐下來默默的吃著。
關于自己傷口的疑問,蘇曉年并不想跟父母講,或者說,他現(xiàn)在還沒有搞明白發(fā)生了什么,是不會對任何人提及的。
或者,等下去醫(yī)院了,找葉子說說看。
想到葉子,蘇曉年的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
不知道為什么,蘇曉年很喜歡跟葉子講話,雖然,蘇曉年并不是一個喜歡表達的人。
許多人都會提及“孤獨”,并且,以孤獨為自己人生最大的問題,或者,做許多事情的目的都是為了不孤獨。蘇曉年并不是這樣的,因為他覺得,人本來就是孤獨的,人本來,就是自己一個人的。
人,為了不孤獨而表達、為了不孤獨而和別人建立關系、為了不孤獨而做這個做那個,都是沒有意義的。
所以,蘇曉年并不恐懼孤獨,或者說他一直都接受孤獨,他一直也不習慣于表達,直到,他遇到了葉子。
大一的時候蘇曉年認識了葉子這個學姐,那是一個跟辛達爾和自己的母親都不同的女生,葉子,像一片葉子,充滿著生機,又不會刺眼。葉子的脈絡是清晰的,她的味道是清新的,從葉子的眼睛里,蘇曉年看到的,是清澈的。
在學校的時光里,蘇曉年真正跟葉子熟絡起來是在大五辛達爾生病的時候,那時,蘇曉年作為辛達爾的緊急聯(lián)系人,經常找葉子去問辛達爾的狀況。葉子是精神科醫(yī)生,關于病人的病情,葉子是會跟蘇曉年講的,但更多的在心理咨詢里的內容,由于保密原則,葉子是完全不會講的。
能夠感受到蘇曉年的擔心,葉子跟蘇曉年吃過幾次飯,天南海北的聊天,葉子有很多可以聊的話題,這讓蘇曉年感到新奇,一個醫(yī)學院的學生,那么忙的功課,哪里來的時間去了解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東西呢?不過,每次和葉子吃完飯,蘇曉年都感覺很輕松。那好像是一種久違的輕松,而且,不僅僅是跟辛達爾有關的輕松,那好像是,屬于蘇曉年自己的輕松,以及,和葉子在一起的輕松。
只是,一會兒,跟葉子說“自己傷口換位置了”這樣令人難以置信的事情,葉子,她,會相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