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誰能笑傲江湖
無端被賈赦罵了個狗血淋頭,賈璉的好心情被糟蹋了個七零八落。
他之所以心情還不至于一塌糊涂,完全是因為他在前世看慣了他爸賈新華沒事就跟他爺爺賈不全吵架。
他雖然煩心,但也能理解。
壓抑太久,又不能在別人面前發(fā)泄,于是身邊的親人就倒了霉。
好容易出屋來,賈璉本來還好心想替賈赦看看老宅的風(fēng)水,不想又遇到了賈赦的繼室邢夫人。
此時的邢夫人與在賈母面前并不相同,對賈璉很有些疏離。
賈璉與她見禮問候,她臉上連點笑容都沒有,讓她那張長臉顯得更長,只是淡淡說了句:
“少叫你父親生氣,就是你的孝心了?!?p> 賈璉口里應(yīng)了一聲“是”,邢夫人已經(jīng)轉(zhuǎn)身進(jìn)屋。
賈璉心中一沉,就像他那天第一次見到賈母時候的“心頭一熱”一樣:
原來,表面上的和樂美滿,背后都是千瘡百孔。
他忽然很想念爺爺賈不全。
。
賈璉正低著頭走,忽聽有人叫了聲:“賈琮見過璉二哥?!?p> 賈璉循聲扭頭看去,卻是個八九歲的小正太,生得粉團(tuán)兒一般,那兩只烏溜溜的大眼睛,很有幾分賈赦的影子。
《紅樓夢》原書中,并不曾備述賈琮的身世及年紀(jì),但能夠猜測到他是賈赦的庶子,年紀(jì)與賈蘭差不多。
此時見到這個幾乎沒什么存在感的同父異母弟弟,正三分期盼、三分畏懼地望著自己,讓賈璉明白,自己之前對這個弟弟應(yīng)該是有些疏離的。
賈璉上前,伸手在賈琮頭上拍了拍:
“二哥這趟姑蘇走得匆忙,沒來得及帶些好玩意兒給你,下回吧,下回我記著?!?p> 看賈琮的大眼睛里頓時漾滿笑意,賈璉又問:
“你這是要去哪里?”
賈琮忙答道:
“方才環(huán)三哥來見父親,出門時候,說要帶我跟蘭哥兒上街去玩。我這是剛剛換了衣服出來,他正在二門外等著我呢。”
賈璉心中登時明了:賈環(huán)!好小子!原來是你巴巴跑來,給我背后扎針!
。
賈璉和賈琮一道走到二門外,果然就看見了傳說中的賈環(huán)。
原書中,與“神采飄逸,秀色奪人”的賈寶玉對應(yīng)的,就是這個“人物委瑣,舉止荒疏”的賈環(huán)。
但問題是眼前的賈環(huán),看著并不猥瑣啊。
估計是曹公戴著有色眼鏡,或者故意要給這個“壞小孩”一個臉譜化描寫。
這個十一二歲的少年,身量瘦高,也算得眉清目秀。
賈璉想了想四十多歲的“貴富帥”賈政,再想起那個三十出頭、面目艷麗的趙姨娘,就覺得賈環(huán)確實不可能長得跟小癟三似的。
基因在那兒擺著呢。
畢竟這年頭沒有整容一說,還不至于出現(xiàn)那種一對兒四千年“換頭怪”、生出一個驚世駭俗的暴丑娃來的情況。
賈環(huán)一見賈琮是和賈璉一道兒出來的,微微一愣,但還是趕忙上前,給賈璉行禮。
賈璉示意他免禮,問:
“你們?nèi)齻€下半晌不上課么?”
賈環(huán)低頭道:
“就是去上課的路上,順便出去街上逛逛而已,買些筆墨紙硯?!?p> 賈璉心道:這小子的瞎話是也是順嘴就來啊。學(xué)堂和家里都有現(xiàn)成的筆墨紙硯,還用他們自己上街買?
于是又閑閑問了句:
“方才見過大老爺了?”
賈環(huán)卻仍低著頭:
“已經(jīng)去問過安了。”
賈璉:“只是問安?”
賈環(huán)一抹鼻子,死不承認(rèn):“可不就是問安嘛?!?p> 他偷偷斜了賈璉一眼,偏偏就被賈璉瞧了個正著。
說著話,賈蘭也來了。
賈璉看賈蘭的年紀(jì)比賈琮略大一些,卻比賈琮成熟穩(wěn)重,想來是他出生就沒了父親,跟隨寡母長大的緣故,也就揮揮手,讓他們?nèi)齻€去了。
臨了還囑咐了一句:
“上街務(wù)必叫人跟著?!?p> 。
賈璉現(xiàn)在終于明白了,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想長成白蓮花?不可能。
賈府并不是自己表面看起來的那么風(fēng)平浪靜。
他心事重重地出了東角門往回走。路過賈母院門口的時候,聽見院中傳來宛轉(zhuǎn)悠揚(yáng)的古琴之聲。
賈璉此時心事正重,就站住聽了一陣。
琴音時而松沉而曠遠(yuǎn),時而飄渺而清冷。
賈璉也不知這是什么曲子,只覺得余音裊裊之間,想起的都是深山邃谷,老木寒泉,山靜秋鳴,月高林表,松風(fēng)遠(yuǎn)拂,石澗流寒,山居深靜,林木扶蘇,果然可以讓人忘卻許多煩惱。
他正聽得入神,有人笑道:
“璉二爺來了,卻不進(jìn)去?”
賈璉回頭看,卻是賈母的屋里的丫鬟,便擺手道:
“我就不進(jìn)去給老太太問安了?!?p> 那丫鬟笑道:
“老太太今日去清虛觀上香了。”
賈璉也一笑:
“你怎么沒跟著去伺候?”
那丫鬟將手里的托盤略一抬,里面是一碗燕窩:
“老太太將我給了林姑娘,名字也由鸚哥改為紫鵑了。”
賈璉“哦”了一聲,正要離開,忽然想起林如海托付的事情,便問紫鵑:
“林姑娘在么?”
紫鵑朝院中一指:“那彈琴的不就是?”
。
黛玉正在彈琴,見賈璉進(jìn)來,便起身見禮。
賈璉還了禮:
“姑丈日前來信說升遷了,不日就要攜家到揚(yáng)州就任兩淮巡鹽御史。叫我多多照顧表妹。
黛玉低頭不語,半晌才道:
“沒說來接我去揚(yáng)州么?”
賈璉明白黛玉不愿寄人籬下的心性,便安慰道:
“姑丈到揚(yáng)州也要安頓,官場也須得平穩(wěn)了,才能來接表妹。再說,這里是表妹的外祖母家,和自家是一樣的?!?p> 黛玉輕嘆一聲:
“梁園雖好,終非久居之地。
我才落腳,舅母就提點我萬勿沾惹寶玉。
果然一見面,他就發(fā)了狂病,摔了‘通靈寶玉’,惹得外祖母發(fā)急,豈不是因我之過。”
賈璉此時也是滿腹感慨,一聲嘆息:
“從來有人的地方就有麻煩,這里躲開,那里也是一樣的?!?p> 見桌子上擺著一架古琴,便走上前,用手試著撥弄琴弦。
只聽得“錚”的一聲,清揚(yáng)悠遠(yuǎn),余韻無窮,便順手從下而上,將七根琴弦依次撥動。
咦?好耳熟的曲調(diào)!
賈璉興味大起,便又從下而上,只依次撥動下面五根琴弦。
對!就是它!
他又從上而下,依次撥動上面五根琴弦。
不對,好像反了。
于是他又將這五根琴弦改為從下而上依次撥動。
哈!就是它!
于是他又將這十個音符連起來,又撥了一遍。
。
黛玉在旁瞧著,看他的手法,顯然并不會彈琴,但他隨手彈出的曲調(diào),卻古樸中帶著激揚(yáng),在古琴的幽靜悠揚(yáng)之外,更添了一層意想不到的磅礴氣韻。
而賈璉臉上不經(jīng)意間露出的微笑,顯然是沉醉其間的喜悅,竟看得黛玉又一次臉上發(fā)燒。
卻聽他隨著這十個音符,低聲唱道:
“滄海一聲笑,滔滔兩岸潮?!?p> 黛玉輕輕“呀”了一聲。
心道:在這豪放雄渾的十個字面前,我那些傷春悲秋的詩,卻不是矯情了?
那十個音符之后,賈璉顯然就不會彈了,但他繼續(xù)唱道:
“浮沉隨浪,只記今朝。
蒼天笑,紛紛世上潮,誰負(fù)誰勝出,天知曉。
江山笑,煙雨遙,濤浪淘盡紅塵俗世幾多嬌。
清風(fēng)笑,竟若寂寥,豪情還剩了一襟晚照。
蒼生笑,不再寂寥,豪情仍在癡癡笑笑?!?p> 唱罷,才一聲嘆息:
“可惜彈不出這曲子?!?p> 黛玉輕聲問道:“此曲何名?我來打譜?!?p> “《笑傲江湖曲》?!?
最夜花
古琴《笑傲江湖》的頭十個音確實是“散音七六五四三,五四三二一”,當(dāng)然也可以用泛音來彈,但韻味不同。 黃霑大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