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寶玉賈環(huán)爭人
賴大家的緊走兩步，趕到賈璉面前，賠著笑行禮道：
“見過璉二爺。
我家那口子剛剛從蘇州回來，買了這丫頭來孝敬老太太的。
老太太一見啊，喜歡得什么似的，當(dāng)即就給改了個名兒，叫做晴雯。”
又轉(zhuǎn)回頭朝晴雯道：
“還不趕緊見過璉二爺？”
晴雯緩緩抬起眼皮，在見到賈璉的瞬間，黯淡的烏黑眸子，仿佛是暗夜里的春江潮水連海平，被海上升起的明月點(diǎn)亮，霎時間，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
雖然櫻花色的朱唇仍舊緊緊抿著，但精致的嘴角緩緩向上，漸漸彎起一個動人的弧度，
但她是個聰明女孩，懂得自己初來此地，絕不可貿(mào)然在旁人面前失態(tài)的道理。
于是，她很快就又垂下眼皮，輕聲說了句：
“見過璉二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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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璉心中一動——上回在蘇州，只顧了救人，竟沒發(fā)現(xiàn)這女孩原來竟生得如此動人心神。
但隨即，賈璉心下又是狠狠一沉——那個不惜生死，也要堅(jiān)持“為人不稱奴，為女不做妾”人生信條的執(zhí)拗女孩，為什么會來到賈府做奴婢呢？
賈璉也不動聲色，只向賴大家的問道：
“既是老太太喜歡，那怎么又出來了？不留她在里面伺候？”
“老太太疼她，吩咐下來叫給她先換件衣裳再過來。
這丫頭在蘇州是做繡娘的，一手頂尖兒的好針線活兒，方才也是她的福氣，一照面兒啊，就給老太太一眼瞧中了。老太太又看見她手絹上繡的蓮花，那叫一個好看，老太太拿在手里就放不下了，當(dāng)下就發(fā)了話，抬舉她做個二等大丫頭?！?p> 賈璉正要再問話，忽然間就聽得屋里眾人同時“哎呀”一聲驚叫，隨即便有人道：
“可了不得了?！?p> 賈璉聞聽出了事，朝賴大家的一擺手：
“你去忙吧?！?p> 自己則趕快返身進(jìn)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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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中正亂作了一團(tuán)。
寶玉坐在賈母身邊，正怒沖沖賭氣大聲道：
“會念幾本混賬書就了不得了？
就能騎到我頭上作威作福了不成？”
一旁早有丫鬟已經(jīng)搶過去，從地上拾起了寶玉的通靈玉，用手帕子雙手托著，跪在地上捧到賈母面前。
賈母急急拿起通靈玉，翻來覆去仔仔細(xì)細(xì)瞧了一遍，見那玉完好無損，這才摟著寶玉跺腳道：
“孽障！你要打罵人容易，如何一生氣就摔那命根子！
不過是個丫頭罷了，值得你如此？”
一身大紅的小圓臉兒常規(guī)摔玉之后，擰著身子仍在賭氣不已：
“可見老祖宗不疼我了，有好丫頭好東西也不惦記著我了?！?p> 而一旁站著的賈環(huán)，也嘟著嘴，不住嘟囔：
“明明是我先開口要的?！?p> 賈璉見鴛鴦?wù)谂赃叄氵^去小聲問道：
“這又是怎么了？”
鴛鴦跟賈母日久，做事沉穩(wěn)，神情喜氣，嘴角兒上常年總是微微帶著點(diǎn)兒笑意。
此時她雖然微微皺著眉，但嘴角的笑意卻仍舊凝固不化。見賈璉剛進(jìn)來，想他還不知道這里面的來龍去脈，便小聲道：
“今兒是環(huán)三爺先來的，給老太太孝敬了幾樣甜軟的吃食，還拿了學(xué)里的功課來，說是得了夸獎。老太太高興，就留他在這里吃晚飯。
可巧兒，賴大家的帶了個丫鬟來，也是要來孝敬給老太太的。
老太太最喜歡漂亮、靈巧又爽利的孩子，偏偏這小丫頭都占全了。尤其那手針線活兒，老太太說滿府頭上上下下都算在里頭，也沒有這丫頭心靈手巧。
老太太聽說她叫鵲哥兒，就給她起了名叫喜鵲。正趕上寶二爺也來了，一聽這名字，便說不好。又說什么‘欲開未開花，半陰半晴天’，要叫做‘晴雯’才風(fēng)雅，好像是晴空里有一片云彩的意思。老太太也喜歡，就給又給這丫頭改名做晴雯。
然后環(huán)三爺就跟老太太開口，說自己屋里缺個能掌事的大丫頭，要這晴雯過去伺候。
寶二爺一聽，立刻也說要晴雯過他屋里去。
環(huán)三爺又說，他日后要好好讀書，須得有個聰明伶俐像晴雯這樣的丫頭在身邊磨墨添香，日后要中個狀元回來，給賈家增光。
這句話就惹了寶二爺，這不，就把玉又砸了?！?p> 賈璉聞言搖頭，正要說話，又聽賈環(huán)小聲朝寶玉嘟囔：
“二哥屋里，光大丫頭就有七個，小丫頭十幾個。
我那里只有兩個大丫頭，兩個小丫頭，如何就不能讓我這里也添一個？”
寶玉由著賈母給他戴好項(xiàng)圈上的通靈玉，聞言怒道：
“憑你說什么，這樣丫頭的名字是我起的，就得放在我屋里去?！?p> 賈環(huán)氣得胸脯一鼓一鼓的，低著頭斜著眼睛撇著寶玉，小聲繼續(xù)嘟囔：
“叫我不要晴雯也成，那就把襲人給我，只怕二哥未必舍得?！?p> 寶玉背地里已與襲人將生米煮成了熟飯，聞言氣得跺腳大哭：
“老祖宗聽聽，他說的什么混賬話！
我房里的襲人是老祖宗給的，輪到他打主意么？”
賈母素來偏疼寶玉，對庶出的賈環(huán)一想不甚在意。今日賈環(huán)上趕著來討賈母歡心，賈母一時心軟，留他吃了頓晚飯，結(jié)果就鬧得如此不可開交，心中的不悅自然是都朝向賈環(huán)的。
便訓(xùn)斥賈環(huán)道：
“你哥哥說的對，襲人是我給了你哥哥的丫頭，也輪到你敢打主意？
可見是個下作種子，上不得臺盤，給你三分顏色，你就要開染坊?！?p> 賈環(huán)不敢再爭辯，但一想到那晴雯的如花美貌，又實(shí)在不死心，忍不住繼續(xù)更小聲嘟囔：
“既然已經(jīng)給了二哥一個大丫頭，那如何不能也給我一個？”
賈母沉下臉：
“我的丫鬟，我想給誰才給誰，輪得到你來指手畫腳？
你在學(xué)堂里讀的書都讀到狗肚子里了不成？尊卑長幼都不懂了？”
賈環(huán)方才見寶玉給那丫頭起名字時的神情，知道寶玉也看上了晴雯，于是便故意與寶玉對著干，先開口向賈母討要晴雯。
他甚至在心里都想好了，待將晴雯要到自己身邊之后，每日里都要找茬打罵羞辱，就是為了告訴寶玉：你看上的寶貝，我偏偏就要糟蹋，氣死你。
此時聞聽賈母此言，頓時尋到一個能給寶玉扎針兒的空子，趕忙“咕咚”一聲跪在地上：
“上學(xué)原是為了讀書明理，哪里敢不分長幼？
環(huán)兒可不敢跟秦鐘似的，趕著二哥不叫“寶二叔”，倒叫“寶哥”，敢和璜大奶奶的侄兒金榮動手打架，還敢鼓動二哥的小廝也動手呢?！?p> 寶玉頓時失了神。
因他與秦鐘、“香憐”、“玉愛”的風(fēng)流事跡，委實(shí)不能見光。他唯恐引出小廝們大鬧學(xué)堂的事，更怕引得賈母問起大鬧學(xué)堂的緣由。
賈環(huán)要的就是這個，一看寶玉氣短，心中大喜，趁機(jī)又道：
“我就知道二哥是最明白尊卑長幼的，必定愿意把晴雯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