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七章 解語花是這樣
曲四平一聽，火燒屁股似地立馬蹦起來，跟賈璉說了句“二爺稍等”，就朝外跑去。
到院子里，沖伙計們一揮手：
“走！趕緊走！跟我一起轟水賊！”
然后抄起一把木鍬，帶頭直接沖出院門。
一眾伙計個個丟下手里的活計，也紛紛四下里去抄家伙，急火火追著老鍋頭跑出去。
而酒花也立刻手抓著一根木棍，沖到院門口，把住院門，這才朝屋里的賈璉喊了句：“二爺坐著就行了，我爹馬上就回來！”
幾乎與此同時，只聽得一片馬蹄震動之聲，如同從遠(yuǎn)處卷來的暴風(fēng)，轟隆而至。
這一系列事情都不過在轉(zhuǎn)瞬之間，搞得賈璉莫名其妙，全然不知發(fā)生了什么。
可卿抿著嘴笑道：
“曲大叔是要去抓來玉北河踏水的馬隊頭子。
從前日起，一大早忽然來了一群馬，就在咱們?nèi)∷挠癖焙幽抢飦砘乜癖?，將好好的玉泉水踩踏得渾濁不堪，曲大叔他們根本沒法子取水釀酒。
等曲大叔追過去，那群馬又忽然跑走了。
昨日是下半晌，那群馬也是忽然間就跑來了，又是一通來回踩踏狂奔，。曲大叔帶著人去追，還是沒抓住是誰在搗鬼。
今日又改成中午時分來踏水，顯然是故意搗亂的，不抓住這人，咱們燒鍋就沒法子釀酒了?！?p> 賈璉聞言，站起身向可卿道：
“咱們一起去瞧瞧?！?p> 可他們剛剛走出院子，卻只瞧見一片煙塵遠(yuǎn)去，曲四平帶著伙計正氣沖沖怒目朝向遠(yuǎn)處，不少人破口大罵。
可卿一聲嘆息：
“又沒追上那壞人?！?p> .
曲四平氣呼呼回到屋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只是生悶氣。酒花也跟在父親身邊，氣鼓鼓地不住跺腳。倆人誰都顧不上搭理賈璉。
賈璉也明白釀酒首要便是水好，如今釀酒的玉北河水如此被馬群反復(fù)踩踏，必然影響水質(zhì)，如何不讓這一對酒癡父女發(fā)愁？
是以便安慰道：
“既然遇到這等事情，咱們再想辦法解決就是。
倒是釀酒的事情，品質(zhì)第一，寧可這幾日不出酒，也不能降低了酒水品質(zhì)?！?p> 曲四平本來一半擔(dān)心酒的質(zhì)量，另一半就是擔(dān)心賈璉為了一味急著出酒賺錢，而逼著他用次水。此時聽賈璉如此說，正正好好說中了他的心坎，立刻連連點頭。
吃了曲四平老婆做的熱湯面后，賈璉又和曲四平說了一陣燒鍋上的事情。
聽曲四平說起蓮生姑娘如何處事干練，賈璉并不意外。
寧國府的當(dāng)家奶奶雖然是尤氏，但可卿也襄助不少。幾百人都管得，如今管理這么個小燒鍋，于可卿而言，也不過小菜一碟。
于是賈璉便問曲四平：
“我那邊事多，想將燒鍋的賬目和雜事就正式交給蓮生，可妥當(dāng)？”
曲四平當(dāng)即點頭，又趕忙道：
“璉二爺也忒客氣了，這等事情二爺拿大主意就是了，我這里都聽二爺?shù)摹！?p> .
曲四平出去后，賈璉繼續(xù)看賬簿，可卿和酒花一個端著茶、一個端著點心進屋來。
“璉二爺且嘗嘗這金蓮花茶，塞外那邊得來的上等金蓮，不常見的。”
賈璉瞧見雪白的茶盞中，金黃清澈的茶湯中，漂浮著一枚金黃色的花朵，煞是養(yǎng)眼好看。
可卿也將一盤做得只有龍眼大小的精致山藥糕放在桌上：
“來不及做棗泥了，就澆上點蜂蜜，璉二爺委屈下?！?p> 賈璉輕啜了一口茶，清香淡淡，又拈起一小塊山藥糕放入口中，細(xì)膩香甜，贊道：
“受用這樣的茶和點心若還叫做委屈，那就天天委屈我得了?！?p> 忽聽外面曲四平的老婆叫酒花，酒花趕忙答應(yīng)著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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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卿轉(zhuǎn)身也要走，賈璉叫住她，說起請她管理燒鍋賬目和雜事，可卿也不推辭，只輕聲道：
“我自當(dāng)盡心盡力，請璉二爺放心。
能做些事情，總比叫我整日里混吃等死要好。”
和這樣通透靈秀的女子說話，總有春風(fēng)拂面的熨帖之感。
賈璉伸手做出個“請坐”的手勢：
“如此，你便是這燒鍋的掌柜了，秦掌柜，請坐?！?p> 可卿大大方方坐下，摘去了覆面的罩紗，淡淡一笑：
“秦可卿已死，寧國府里正在停靈。璉二爺眼前之人，乃是蓮生，璉二爺若肯抬愛，叫我蓮掌柜可好？”
此時的秦可卿，素面朝天，但仍然肌膚勝雪，眉目如畫，面容脫俗，骨相清麗。
賈璉一笑：“日后，這個燒鍋就拜托給蓮掌柜照管了?！?p> 沉了沉，只聽可卿傷感說道：
“那寧國府里的葬禮，其實也不是秦可卿的，而應(yīng)該是瑞珠的?！?p> 賈璉想起那夜瑞珠慘死，也覺黯然，又想起那副要命的棺材，心下更是黯然：
“若這么說，如今寧國府里的葬禮，也就快是賈府的葬禮了?！?p> 難道……是我的事情給人知曉了？
可卿心中狠狠一沉，但隨即又立即否定：就算是給人知道賈珍逼奸自己，摔死瑞珠，甚而說是賈珍燒死了自己，也都不至于有顛覆賈府之危。
可賈璉并非言語浮夸孟浪之人，他能如此說，必有他的道理。
于是，可卿只是靜靜地等著。
賈璉要說給她聽的，她便聽，賈璉不說的，她也并不打算追問。
沉了半晌，賈璉才終于開了口。
說起薛蟠送進寧國府的那副“萬年板”；
說起這副“萬年板”背后，是義忠老親王與皇帝一家三代之間的皇位恩怨；
又說起因為這副“萬年板”，薛蟠父親和叔父被活活嚇?biāo)溃?p> 更說起賈府里賈赦是“啥事也不想管”，賈政是“啥事也干不來”，唯一能壓制賈珍的賈母又病倒了……
總之一句話，這副棺材要是用了，結(jié)果必定是皇家震怒，賈家完蛋，只不過是“只爭來早與來遲”的問題。
可卿聞聽，也暗暗心驚不已。但她畢竟讀過書，有涵養(yǎng)，明白“瞎著急亂嚷嚷沒有用”的道理。
于是，只淡淡道：
“盡人事，聽天命。
如今還有什么‘人事’未盡，我這里也幫二爺仔細(xì)想想。多個人一起琢磨，或許還有所轉(zhuǎn)機。
倒是二爺千萬要放開懷抱，這等事情，盡心就好，憂慮無益，糟蹋了身子，反倒不值?！?p> 聽她軟語開解，賈璉的心緒也松快了些，緊皺的眉心也松了些。
面對一個已經(jīng)“社死”、既充分了解賈家、卻又與賈家再無干系的“外人”，賈璉忍不住說出了心里話：
“這一家上下，個個盡是不爭氣的，有時候真教人泄氣——干脆由著他們敗家，覆巢之下，將這些不爭氣的笨蛋都個個摔碎了算了。”
可卿知他這是氣話，不由破顏一笑。
那一剎那間的嬌美，教人幾乎要瞬間發(fā)暈。
“可見璉二爺是氣糊涂了，如何連自己都搭進去了？”
賈璉不得不承認(rèn)，自己當(dāng)初在寧國府門口，第一次見到秦可卿時，覺得她“也沒有想象中的那么美”，完全是因為自己那時候還沒見過她的美。
原來美人的美，絕對是要看動態(tài)的。
這樣瞬間的絕美，可卿自己肯定是不知的，她只是一心希望自己能像一朵解語花，幫助賈璉擺脫困境：
“我在寧府時候，也常思慮如何能籌劃常保永全的法子，今日不妨說與二爺?！?p> （秦可卿：小女子這廂有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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