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營救
正是三更的時辰,鼓樓崗上的大鐘不急不徐地響過十八聲。當鐘聲傳到南京京城近郊這個廢棄小院的時候,已經隱隱約約不太真切,卻剛剛好蓋住了黑夜里甲片摩擦的輕微響動。
細碎的薄云蓋不住空中那輪半滿的明月,銀白的月光照在黑的甲上,泛起魚鱗般細碎的反光。憑空一陣妖風吹過,隨著風送來香料混合著鮮血燃燒的古怪氣息。一只烏鴉怪叫著從圓柏樹上飛起。
“媽的,東廠的番子怎么還不到?”有甲士從墻根探出頭來,看向幾十步外的小院,壓低了聲音問道:“柳大人,怎么辦?”
甲士們的視線不約而同集中在一襲黑袍上。
“他們已經點還魂香了,估計人祭很快就要開始。救人要緊,咱們必須立刻動手?!?p> 柳大人脫掉罩住整個人的袍子,卻是個玉面書生的模樣。他身形本就不算高大,此刻站在全身披掛的甲士們當中,顯得更加單薄。然而他身上那身黑色飛魚服卻讓人不由肅然起敬:二十多歲的年紀就當上錦衣衛(wèi)總旗,自然不是等閑之輩。
“小六子,你立刻去迎王公公的人馬,讓他們直接兵分兩處包圍此地。三子,你帶銃隊守住四面院墻,不要放賊人翻墻溜走。其余人與我一同從正門攻進去。這些白蓮教徒兇險異常,此戰(zhàn)不必留活口,但不能放跑一人,都清楚了嗎?”
“是!”錦衣衛(wèi)們一齊拱手。當即便有嘩啦啦的甲片翻動聲響起,一隊人從肩上摘下槍來,四散著隱沒進黑暗里。
“大人,披甲么?”一個小旗官雙手遞上繡春刀。
“不用?!绷偲斓度谐銮?,隨手甩出一個刀花,那刀刃上精心雕飾的花紋竟然隱隱泛起紅光來。
“老樣子,雜魚你們上,難纏的留給我,明白么?”
“明白。”
“一會打起來都小心些,明天趕早請大家吃酒?!?p> 提著刀的總旗從墻根后閃身而出,更多的著甲錦衣衛(wèi)氣勢洶洶地緊隨其后。小屋內的燭火憑空滅了,隔著墻傳來桌椅翻倒在地的混亂聲音。
柳總旗手中的刀尖此刻已經顯露出將熔未熔的橘黃色,帶著滾燙的熱氣揮舞起來,耀眼地像夜空中的流星。只是這么簡簡單單地斜劈下去,這扇兩寸厚的門板便應聲碎成兩半。破碎的門板帶著幾縷刀刃撩起的火焰倒下,露出門板后驚慌失措的白蓮教教眾。
幾只弩箭從柳總旗身側擦過,徑直射進面前教眾的胸口和脖子里,于是他們悶哼著摔倒在地上。
錦衣衛(wèi)們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站在前排的幾個弩手掰動手中弩機的連桿,對著屋里影影綽綽的晃動人影射空了箭匣中的弩箭,隨后抽出刀跟著柳總旗繼續(xù)向屋里沖去。
后排的錦衣衛(wèi)跨過腳下還在掙扎著的教眾,然后回過身來,對準要害補上一刀。
單薄的木門被一腳踹開,鋪面而來的是更濃郁的還魂香氣味,甜的花澀的灰苦的藥腥的血混合在一起,亂糟糟地令人作嘔。
錦衣衛(wèi)們剛剛的一通亂箭射中了屋里不少人,有些運氣不好被射中要害的,此刻已經軟趴趴倒在地上,眼看著只有出氣沒有進氣了;但更多教眾只是受了小傷,此刻提著刀嗚哇亂叫著向錦衣衛(wèi)們沖來。此刻錦衣衛(wèi)們從狹小的門口沖進屋內,立刻展開陣型,與教眾廝殺起來,一時間兵刃交擊聲響做一團。
有甲打無甲,錦衣衛(wèi)自然是優(yōu)勢占盡,不多時就搶到了上風,眼見著把教眾們壓制到了墻角。
突然間教眾里有一兜帽男子大喝一聲,四周憑空騰起黑煙來。錦衣衛(wèi)們不由得向后退去。待黑煙散開之時,墻角竟然已經空無一人了。
“移形術!”有人驚叫道。
于此同時,小院后門的圍墻之外,一團黑煙漸漸散去,逃出生天的教眾們狼狽地癱倒在地上,有幾人甚至嘔吐起來,顯然這“移形術”的體驗算不上舒適。不過很快他們就不用忍受這種折磨了:因為雨點般的鉛彈正向他們籠罩過來。
崇禎十五式連發(fā)銃,是軍器局近幾年最亮眼的成果之一。由于采用壓縮空氣作為發(fā)射動力,這種連發(fā)銃省略了火藥槍發(fā)射前復雜的填彈工序,在射擊一次之后只需扳動機錘,將彈匣中下一發(fā)鉛彈頂入槍膛即可。因為射速極快,十秒之內就能將彈匣中的八發(fā)鉛彈全部發(fā)射出去,在軍中得了個“大八?!钡木b號。
不過這種氣動銃雖然射速和精度都可圈可點,但威力卻稍顯不足,面對百步之外穿著重甲的目標就有些力不從心。因此明軍只是小批量定制了一些,反倒是錦衣衛(wèi)緝事廠這些不用上戰(zhàn)場的部門,看中了這槍隱蔽快速的特點,采買了不少。而此刻,就到了它們大顯神威的時候。
只聽見四下里傳來連發(fā)銃開火的清脆噼啪聲,逐漸連成了一片,十幾名銃手打出了千軍萬馬的架勢。氣動步槍的彈丸威力雖然不大,但對付這些沒穿盔甲的教眾卻是綽綽有余,被打中的人無不鮮血四濺,倒地不起。短短幾十秒的時間,還能站著的教眾已經不剩幾人了。
兜帽男子在錦衣衛(wèi)開火的一瞬間就伸出雙手,在周圍構建起兩面近乎無形的盾墻來。鉛彈射在上面,仿佛嵌在半空中一樣,再不能更進一寸,只能叮叮當當落在地上。
“哼,就憑這幾條槍,也想留住我?”他大笑一聲,轉身沿著巷子飛奔起來。南京的巷子本就九曲回環(huán),長槍隊銃手們很快丟了目標。待他們從隱蔽處追出來的時候,只看見空蕩蕩一條小道,早不見了人影。
“大人,銃手隊共射殺敵賊十八人,活捉一人,不過放跑了一個會法的,連發(fā)銃打不動他,大概又是韃子派來的人?!便|手領隊趙三金一臉懊喪地向柳總旗匯報。
“移形術才跳出去幾十步,修為也就是一般貨色?!绷偲斓故遣换挪幻Γ骸鞍l(fā)信號,讓王公公的兵馬動作再快些,能抓住最好,抓不住也無所謂了?!?p> 吩咐完這一切,他蹲下身來,試著探了探仰躺在祭臺上那個少年的鼻息。“還活著,我們來得不算晚?!?p> 一個小旗官跑到院子中央,向夜空中射出一支響箭。響箭帶著尖利的哨音劃過天空,燃燒成一團紅色的焰火。紅光透過被弩箭射的千瘡百孔的紙窗,輕描淡寫地劃過少年的臉頰,然后一點點黯淡下去,直到徹底消失不見,銀白的月光再次籠罩這個房間。
在崇禎二十年的月色中,章辰緩緩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