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飽餐,土地爺正準(zhǔn)備回去睡個回籠覺,聽聞呂功的怒喝,眉頭一皺:“怎么了?”
呂功看他理所當(dāng)然的模樣,氣不打一處來,怒道:“身為一方土地,你拿了村民們的供奉,明明知道村民的難處,卻如此無動于衷,你當(dāng)什么土地神?”
面對呂功的怒斥,土地不以為意地冷笑著,直接坐在神臺上,翹起二郎腿?!霸趺??看不過去?你以為這三瓜兩棗的就想打發(fā)我,讓我給他們當(dāng)苦力?”
“身為土地,享村民香火,解村民苦難,難道不是你的本份?”呂功反駁道。
剛才那漢子的裝束,尤其是他最后掏出銅錢的神情,呂功很清楚,這也許是他存了很久才能掏出來的最大誠意。
這樣一位信徒,將自己的口糧和僅有的錢財拿來祈求下一年的風(fēng)調(diào)雨順,而這位收受香火的神明,不僅白吃白喝,甚至嘴里還很不干凈地罵著窮酸,這是什么世道?
“得了吧。什么本份?這年頭能夠活下去,就很不錯了。你也別在我面前賣弄圣人教誨那一套,你知道我這近半年來只收了幾道香火嗎?這點收入,能維持我活下去已經(jīng)很不錯了。你以為剛才收的功德錢,就都是我的嗎?屁都不懂的玩意兒……”土地罵罵咧咧了一陣,若不是因為今天收獲還不錯,他都忍不住想再撿一根樹枝,好好敲打這不懂事的箱子。
你不用吃喝,唯有等死一途,豈能理解作為一個靠香火維續(xù)的沒落神明?
說不定哪一天,村里出了一個善人之類,自己這個土地也隨時被人撤掉,朝不保夕,連最基本的神道碎片都要被拔除了。
看到土地已經(jīng)吃完了饅頭,轉(zhuǎn)身沒入泥像之中,呂功到了嘴邊的話,生生吞了回去。
自己初來這個世界,現(xiàn)在連自己都朝不保夕,又有什么資格去批判別人,若是沒有這個土地廟,自己甚至連個擋風(fēng)遮雨的地方都沒有,又哪來的資格說這風(fēng)涼話?
吃飽之后,土地沒有再出現(xiàn)過。
呂功感受著愈發(fā)冰冷的寒風(fēng),足足熬了大半個月,才終于又等來了第二道聲音。
一個年輕的小人,長著一頭白發(fā),手中拖著一個半人高的布袋,從地上冒了出來。
跟原來的土地相比,眼前這小人除了一頭白發(fā)之外,卻是生的白白胖胖,神完氣足。
他一出現(xiàn),呂功能夠明顯感覺到,連周遭的氣息都變了,似乎連已經(jīng)枯萎的植被都變得充滿了生氣,幾欲回春抽芽。
而土地廟內(nèi),原先的土地爺連忙小跑著出來迎接,眼中盡是諂媚,他雙手奉上八個銅錢,臉上笑出了花?!肮в袷勾笕?。”
“怎么只有這么點?”神完氣足的小人有些不滿。
土地爺身體微顫,低下了頭,嘟噥道:“這小坎村只有不足百戶,加之今年欠收……”
他話還沒說完,神使一腳便已經(jīng)將他踹翻在地:“借口,全都是借口?!?p> “大人明察,今年真的是太難了啊?!蓖恋貭斂迒手?,卻是倒在地上不敢起來,“今年南方大旱,小坎村連飲水都難維持,小的已經(jīng)跟城隍老爺稟報過多次,至今……”
“你的意思是這一切都是城隍爺?shù)膯栴}?”神使眉頭一挑,眼中閃過一絲冷意。
土地爺嚇得瑟瑟發(fā)抖,趴在地上連連磕頭:“小神不敢,小神不敢!”
神使揚(yáng)起的手輕輕放下,輕蔑地掃了他一眼,拋下冷冰冰的一句話。
“大年初三之后,我再來一次,若是不能湊夠五十枚供奉錢,你就等著被除名吧?!笔障掳嗣豆Φ洛X,神使身體一閃沒入土地中消失不見。
良久,土地爺才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從地上爬起來,灰頭土臉地回到廟內(nèi)。
此時的他已經(jīng)是面如死灰,毫無生氣。
呂功一直沉默著。自從上次說服了自己之后,他已經(jīng)想明白了,自己這無意義的一生,快點過去便可,也別折騰了。
至于那冥冥中的一道聲音,他也選擇性地忽略了。
按照他自己的估計,用不了幾場雨雪,自己就可以重歸大地了。
“想說風(fēng)涼話的話,你就說吧?!蓖恋貭斖蝗欢⒅鴧喂Γ藷o生氣道。
呂功沉默。
“是不是覺得身為一位神明,活得很窩囊?”土地爺沒有得到呂功的回應(yīng),卻是自顧自地說起來?!岸颊f苛政猛于虎,人間不公,尚可揭竿而起,神道一途,純粹就是一條死路。世人總以為身為神仙,自在逍遙,天寬地闊,又有誰真正了解我們的疾苦?人道規(guī)矩,起碼還有所憑借,神道才是真正的赤裸裸,就連生死都掌控在他人手中,要你生就生,要你死就死……”
土地爺絮絮叨叨說了半天,最后口干舌燥,看到呂功已經(jīng)完全陷入死寂,抬頭望著那棵也已經(jīng)垂垂老矣的榕樹,身形沒落地回到泥身之中。
今年秋糧欠收,別說是前來拜神,很多村民饑腸轆轆,都已經(jīng)開始剝樹皮,甚至一些年輕力壯的,已經(jīng)做好了逃荒的計劃。
離大年初三還有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別說是五十枚銅錢,就算是十枚,他都很難拿出來的。
這兩個月,來燒香的人已經(jīng)明顯減少了。
“難道你就這樣等死?”呂功沉默了良久,發(fā)現(xiàn)土地爺又準(zhǔn)備陷入沉睡,不由開口道。
同是天涯淪落人。
土地爺已經(jīng)沒有此前的趾高氣揚(yáng),聞言翻了個身,坐起來,自嘲道:“難不成我還能去搶?那樣死得更快?!?p> 呂功從未見過此等混吃等死的神,甚至連一絲反抗的勇氣都看不到。
“身為一位神明,難道你連一點手段都沒有?”
“呵呵,就我那點微末道行,屁用都沒有。”土地自嘲道。
“我倒是很好奇,你會些什么?難不成只會吃饅頭?”呂功刻意道。
土地已經(jīng)沒有心思去理睬呂功的冷嘲熱諷,道:“作為最低級的神明,我只修行了三個基本的道法,也就是小范圍的降雨術(shù),幫助村民驅(qū)趕一些野獸的神威術(shù)和半吊子的回春術(s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