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小山一樣的王八
下了一場雨。
潮濕泥濘的草坪上躺著一道人影。
岣嶁著背的清潔工大爺瞇著眼睛看了半天，這才嚇了一跳。
大爺顫顫巍巍的走了過去，遠(yuǎn)遠(yuǎn)地拿著掃帚捅了捅躺在地上的人。
靈江延綿數(shù)千里，分流不知幾何，但都會在沿海市的終流匯聚，最終磅礴涌入大海。
每年在靈江邊上都會發(fā)現(xiàn)不少稀奇古怪的東西，大多是被湍急的河流沖上岸來的。
人自然也不少。
見地上的人沒有動靜，大爺忍不住湊近看了看。
“可惜了，這么年輕的小伙子?！?p> 大爺嘟囔著，他在靈江岸邊坐著清潔工作一做就是十幾年，倒也見過幾次被沖上岸的浮尸。
那些浮尸大多體態(tài)臃腫，全身肌膚死白，更慘的甚至面目全非，在江里被魚兒當(dāng)做了食物。
像保存的這么完整的尸體大爺?shù)故菑膩頉]見過。
他伸出手在口袋里掏出一部掉了漆的老年機(jī)，皺著眉頭艱難地在鍵盤上尋找著數(shù)字，正打算報(bào)警，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見，那死尸的手指輕輕動了一下。
大爺嚇了一跳，下意識的后退了幾步，見那尸體又沒了動靜，心有余悸的又拿掃帚捅了捅。
“小子，別嚇你大爺，活著就吱個聲?！?p> 岸邊的草坪很安靜，只有湍急的江水拍岸的聲音，和時不時響起的蟲鳴。
“阿彌陀佛，無意冒犯?！?p> 大爺覺得自己應(yīng)該是眼花了。
人老了以后，眼睛也不好使了。
“咳咳咳……”
地上的尸體突然劇烈的顫抖起來，大爺嚇得目瞪口呆，手里的掃帚也掉在了地上。
“嘔……”
宋池翻過身子，只覺得胃里像是被什么東西塞滿了，傳來難以忍受的嘔吐感，趴在地上吐出了一大灘水。
過了半晌，他的臉上才稍稍回復(fù)了些許血色。
身上到處都在傳來劇痛，虛弱感讓他沒辦法長時間的用雙手撐在地上，又仰過身子躺了下去。
天上看不到星星。
連月亮都被烏云遮住了半邊。
“已經(jīng)……是晚上了？”
他有些迷茫，大腦還處在宕機(jī)的狀態(tài)。
“他奶奶的，你小子沒死??！”
老大爺緩過了神來，但還是有些不太敢靠近。
畢竟大晚上的碰到這種事，誰都覺得晦氣，更何況老年人要更迷信一些。
“你沒事吧？”
老大爺問了一句。
宋池沒做聲。
他的耳朵里還在嗡嗡作響，輕輕一歪頭，就有水從耳朵里流出來，根本沒聽見老大爺在和他說話。
盯著烏黑一片的天空看了半晌，宋池突然坐了起來。
“小夏！”
他喊得很大聲，把正要湊過來查看情況的大爺又嚇了一跳。
“神經(jīng)?。 ?p> 大爺怒罵了一聲，一路小跑到路邊，騎上自己的三輪車蹬的飛快。
宋池艱難地站起身子，雙腿都在止不住的打顫。
他緩緩走到靈江邊上，蹲下身子看著湍急的江水，輕輕開口：
“小夏，你在嗎？”
沒有人回應(yīng)他。
仿佛身上最后的一絲力氣也被抽走，宋池癱坐在岸邊，看著奔流不止的江水，大腦一片空白。
到了最后，他也沒能抓住夏語幼。
腦海中浮現(xiàn)出墜江前的最后一幕。
他奮力的伸出手，伸向下墜中的少女。
他抓到了。
卻也沒抓到。
兩只手在空中交錯，但宋池卻什么也沒抓住。
“是我做錯了什么嗎……”宋池雙目無聲，喃喃自語，“我可以抓住你的，你為什么……”
他之所以沒能抓住夏語幼，是因?yàn)橄恼Z幼并沒有凝聚實(shí)體。
他知道，這是夏語幼自己做的選擇。
她已經(jīng)不想留在他的身邊了。
淅淅瀝瀝的小雨變大了。
宋池雙手撐在地上，才勉強(qiáng)站起了身子。
手機(jī)振動了一下，是王川發(fā)來的消息。
“宋哥，你在哪呢？要不要兄弟去找你？”
宋池回了一個不用，退出聊天界面后，發(fā)現(xiàn)翻著肚皮的小烏龜?shù)念^像后面，有一個小紅點(diǎn)。
他臉色一喜，連忙點(diǎn)了進(jìn)去。
聊天框里只有一段語音。
“蠢貨，笨蛋，垃圾！”
緊接著是長久的沉默。
“以后再跳江，我就救不了你啦……你要作為本河神的奴仆好好活下去哦?！?p> 宋池愣了愣，撥通了電話。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guān)機(jī)?！?p> 他失落的垂下手，死死地握著手機(jī)，指關(guān)節(jié)因?yàn)樘^用力而發(fā)白。
“兄弟，這么大雨杵在那干什么呢？”
橋洞下的流浪漢沖著宋池招了招手。
看著一臉麻木走了過來的宋池，流浪漢上下打量了兩眼，開口道：
“學(xué)生？”
他從臟兮兮的衣服里拿出一包皺巴巴的香煙，遞了一根給宋池。
見宋池?fù)u了搖頭，流浪漢自己點(diǎn)燃了一根，噴云吐霧起來。
他靠著墻柱坐在破破爛爛的草席上，翹著二郎腿，開口道：
“和家里吵架了？還是和女朋友吵架了？”
宋池不說話，也靠著墻柱坐了下來。
流浪漢看著身上濕漉漉的宋池嘖了一聲。
“趕緊回家去吧，你們現(xiàn)在這些小年輕，身體精貴的很，可受不了這樣的罪?！?p> 見宋池不為所動，他又補(bǔ)充道：
“我可和你說，這靈江可怪的很，老子在這安家了十幾年，以前有不少兄弟一起，都受不了跑路了?！?p> 似乎是很久沒和人交談了，流浪漢的談興很高。
“不是我嚇唬你，死人你見過沒，這靈江上幾乎隔三差五的就能飄過去幾個?！?p> 見宋池還是沒有反應(yīng)，流浪漢繼續(xù)說道：
“小山一樣的王八你見過沒？”
宋池愣了愣，已獲得看向侃侃而談的流浪漢。
見宋池終于對自己的話題有了一點(diǎn)興趣，流浪漢有些得意洋洋起來。
“我和你說，那王八是真他娘的嚇人，光是那龜殼，就得有這么大！”
他夸張的張開手，似乎是覺得這樣的比喻不太貼切，又說道：
“反正特別的大，大概從跟這大橋一樣寬?！?p> “他娘的，當(dāng)時我還以為是什么玩意，還湊進(jìn)去看了看，你猜怎么著，那老王八突然把他的烏頭探出來了?！?p> “我滴個乖乖，那大腦袋，比十個我加起來還要大，我這輩子沒見過那么大的烏頭，那大眼珠子黑不溜秋的，看著都滲人?！?p> “你什么時候見到的？”
宋池開口道。
流浪漢想了想，對于自己的話被打斷沒有任何不滿，反倒是覺得眼前的小子能參與到自己的對話中而感到激動。
“就一個星期前，要么就兩個星期前……”
他語氣有些不太確定。
“那王八的龜殼有沒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宋池追問道。
流浪漢思索了一會，摸著自己的邋遢的胡子，說道：
“你這么一說，我倒是有點(diǎn)印象，那王八的龜殼密密麻麻的刻著什么東西，好像是正字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