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目黑川的櫻花
下午的活動部室。
早川望放下木刀。
現(xiàn)在是五點半，到了早川望離開的時間。
只不過，他現(xiàn)在有點微妙。
拿上座椅上的書包，看著孤身一人的雨宮天，她如同往常一樣揮手道別，然后坐在桌子邊看起《心的溫度》，那是一本很奇怪的短篇故事集，早川望翻了幾篇發(fā)現(xiàn)都是心靈雞湯后果斷放棄。
但雨宮天正在看。
放學后的世界，在部室里的時間，對早川望是正常的鍛煉，沒有任何的變化。
但這是……不對的，應該。
早川望想。
陽光透過窗戶斜入，落在早川望的腳邊，他往前一步就可以走出部室，走入照不到太陽的陰影處。
他的腳步停下。
下午時的家政課，四條詩音向自己說過，雨宮天想好新的部室名……這個不善言辭的女孩好像放棄了爭執(zhí)，輕描淡寫如同這不是重要的東西。
但早川望記得入部時她的話語…劍道部和真·劍道部不會這么輕松結束爭執(zhí)才對。
所以他依舊來了。盡管之前也會來。
放學后的整個時間，早川望都在部室里揮動木劍，之前是如何練習現(xiàn)在便如何練習。
可這段時間里，雨宮天沒有和早川望說任何有關劍道部的事。
她好像不打算告訴早川望，有比試這回事。
早川望知道雨宮天是個很單純的女孩，但是這種麻煩事情應該說出來才對，身為「真·劍道部」的部員，早川望會承擔該有的任務。
所以他主動的提起了這個話題，用很普通的角度切入……他希望看見雨宮天有點困惱，跟早川望說周四的劍術比試可能會輸，所以自己很困惱。
但是女孩沒有。
她只是輕輕點頭，然后沉默，低眼看書，結束對話。
動作，行為，言語，都在說明她的安靜。
這件事并不重要——她好像在這樣說。
但早川望沒有聽見這句話。
他只是看見。
早川望不知道怎么形容心里的感覺，沉默半響只好慢慢嘆氣，想要說出的話到嘴邊沒能開口。
在系統(tǒng)的關系評價中，早川望和雨宮天連朋友的階段一都沒能達到。
也許雨宮天是真的不在意，四條詩音都說她在想新的部室名了，那是她最好的朋友，所以這和朋友說的話應該是真心話…她看上去也不是那種會和別人吵架的類型，妥協(xié)也很正常。
早川望這樣推理著。
可是那時候的不愉快，不是錯覺才對。
沉默。
想到這里，早川望停下的腳步重新邁動。
現(xiàn)在的他無法插手。
關上部室的門，他輕聲道別。
“部長再見?！?p> “早川君再見。”
片刻后，房間里只剩少女一人。
回家的路上，早川望看見樹葉飄落。
春季已經(jīng)過去一半。
……
早川望回到家里的時候，推開玄關的門，聽見了電視機里發(fā)出的哈哈大笑聲。
有人在看綜藝。
安井一彥坐在桌子旁，手里面拿著啤酒看的很起勁，這個家伙已經(jīng)完全把這里當做自己的家了，眉飛色舞像是要和電視另一頭的人對上眼神。
旁邊的灶臺被清理的很干凈，可早川望還是看出了使用的痕跡，因為調料瓶的位置變動了…他中午也許嘗試過自己做飯。
“喲，歡迎回家小哥。”安井一彥探頭，對玄關的早川望打招呼道，“《誰是最佳大姐姐》這檔綜藝真的超級棒…咻，快看！”
電視機里的特寫鏡頭給到嫩白的長腿，安井一彥頓時扭頭，抓住了這片刻的機會，眉頭挑動。
可早川望還在玄關換鞋，看不到讓他“咻！”的畫面。
走到桌子旁，早川望放下書包，黑色的老式電視機擺在角落，放著綜藝《誰是最佳大姐姐》
“你買的TV？”早川望拿起水杯。
“今天出門吃拉面的時候碰巧買下來了，我看你家太空了，就買了一臺?！卑簿粡┱f，“牽天線的時候可累壞我了，還好隔壁的嬸子幫忙搭把手?！?p> 早川望接了杯水回來，喝下之后緩了緩。
”多少錢？”早川望問。
安井一彥有點奇怪：“為什么要給錢？我只是隨便買來看打發(fā)時間…你不用給我，又不貴?！?p> “……”早川望沉默點頭，“謝了，晚飯想吃什么？”
“隨便哦小哥。”安井一彥起身活動了下肩膀，接著微妙道，“不過可能要出去一趟。”
早川望愣了愣，沒有明白這句話。
直到他打開冰箱門，一眼看去，里面只剩下啤酒和幾根蔥，半截胡蘿卜像是在哀嚎這里的慘劇。
安井一彥輕咳兩聲，走到早川望的身邊。
“小哥，我知道有一家拉面店很不錯，我可以請你?！?p> “……”
沉默之中，是對拉面的敗北。
早川望無奈走回玄關，換下沒一會兒的鞋子重新裝備，而安井一彥不動聲色把醬油瓶往里塞了塞，跟在身后關上門。
303早川望之家陷入漆黑，蔬菜不翼而飛的事件無人提起。
……
拉面店里，二人面對面，靠著窗邊坐。
這個時間是六點的飯點，拉面店的生意十分火熱，跑堂的服務員急急忙忙像是腳底踩著火，穿過走到手里面端著拉面，喧嘩的人聲混雜在一起就如同白噪音，空氣中是香料的撲鼻。
“叉燒拉面——680日元一碗?！痹绱ㄍ粗鴥r格牌默念，目光落到后者，“嗯…幫我點份醬油豚骨拉面?！?p> 安井一彥舉起手喊道：“兩碗醬油豚骨！”
遠在幾米外搓拉面的師傅應聲：“好嘞！兩碗醬油豚骨！”
早川望感到新奇：“這家店都是這樣點餐的嗎？”
“我是老客戶，老板都眼熟我了，當然有VIP點餐途徑?！卑簿粡目晖怖锬贸隹曜樱敖o你?！?p> “謝了?！?p> “對了，小哥?！卑簿粡┫肓讼胝f道，“雖然有點冒昧…但你能告訴我，你和我們家神代小姐是什么關系嗎？”
“怎么突然問這個？”早川望警覺。
“怎么說呢……”安井一彥咂嘴，“我昨天提交上去的觀察報告被駁回了，北千里小姐說沒有看見想要的部分。”
“想要的部分？”
“就是……嘶。”安井一彥糾結了一會兒，“我可以點根煙嗎？”
早川望指了指旁邊的禁煙標志，香煙的中間穿過一條紅線：“要交罰款?！?p> “好吧，當我沒說……北千里小姐說觀察報告應該是全面且客觀的，她說我的不夠全面?！?p> “無視就好。”早川望給出建議。
“不行啊…北千里小姐對我們還是很好的，她的任務敷衍有點對不起她。”安井一彥撓頭，“她說想要你的身體數(shù)據(jù)?！?p> 早川望眼神愣?。骸?？”
“就是身高體重血壓血型——”安井一彥聲音慢慢小下來，“說實話，早川小哥，你是不是有什么超能力？變異人？”
早川望長出了口氣，眼神無語。
“我只是一名普通的高中生。”
“那大小姐為什么這么想要你的報告？”安井一彥奇怪。
“她有病。”早川望簡潔明了。
安井一彥想了想，最后選擇沉默下來…神代小姐有時候的確很兇，但她對部下大部分是寬容且奢豪的，除非做錯了事情。
以前安井一彥從自衛(wèi)隊出來的時候找不到工作，賭博欠了一屁股債搞的家里斷絕關系…最后要不是有人介紹，他已經(jīng)在某個水泥柱里呆著了。
某種意義上來講，她也算是恩人。
這時，拉面端了上來。
香味撲鼻。
“要大蒜嗎？”安井一彥問道。
“我開動了?！痹绱ㄍ闷鹂曜虞p聲，“不喜歡大蒜?！?p> “拉面的靈魂之一就是大蒜，小哥?！卑簿粡┱{侃，又開始炫耀他的成年魅力，“你到我這個年紀，就會明白大蒜配拉面有多好了?！?p> 早川望只好敷衍點頭：“嗯?！?p> 二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但互相都不再提及剛剛的話題。
直到碗里面的拉面被吃完，安井一彥放下碗。
“呼，飽了，想喝啤酒了?！?p> 早川望也吃的很干凈，正在喝湯。
而他的這個舉動讓安井一彥羨慕。
“年輕就是好啊。”他感慨。
早川望抬眼，不明白：“什么？”
“像我這個年紀，已經(jīng)不敢吃拉面的時候再把湯喝完了，畢竟里面高鹽分，對身體不好?！?p> 早川望想了想低眼，回答：“我沒有想太多，只是不想浪費，我的父親教導我要珍惜糧食，從土里長出來的都是大地母親的心血和莊稼人的心血?！?p> “……”安井一彥被破防。
沉默片刻后。
“小哥你有點奇怪。”安井一彥最后出聲道。
早川望正在喝湯，騰不出聲音回答。
安井一彥繼續(xù)自顧自的說：
“我小時候父母經(jīng)常教導我要如何聽話如何順從，但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我只覺得他們煩，那時候眼里最帥的時候是染著黃發(fā)留個飛機頭，穿著風衣在公里上飆車，能飆一個晚上…當時還有個組長想收我做跟班，可惜火并后被抓到警視廳里——”
“呼?！?p> 這時，早川望放下碗，里面已經(jīng)見底，他夾起最后一塊豚骨，好的東西留在了最后享用——而他剛剛一句沒有聽進去。
“我吃飽了?！?p> 安井一彥見狀，明白過去的故事沒人聽，這個失敗的男人自討無趣。
“要是我高中和你一樣努力就好了……”安井一彥留下這句平淡的話，起身結賬，“多少錢？”
拉面師傅回應，扶正頭頂?shù)拿弊樱?p> “2000！”
早川望默不作聲的看了眼旁邊的菜單，上面寫著豚骨拉面900一碗。
的確是老客戶。
……
“今天是四月十七號，天氣不錯，是你會喜歡的晴天。”
“只不過這個時候，東京的櫻花季快要結束了，上次在目黑川，你說世界好漂亮，所以這次我把它們拍下了，世界可以一直這么漂亮?！?p> “早上的時候遇見了你的父母，他們說你最近活躍了一點，特別是我在的這段時間，不過醫(yī)生說腦波動更像是負反饋，希望你不是在嫌棄我的碎碎念，那樣我會傷心的。”
“哦，還有一件事忘記跟你說了…不過想了想，它還不知道結果，醒的那天再和你說好了?！?p> “頭發(fā)又變長了，說起來有四個月沒有梳理了?！?p> “下次來幫你弄一下?！?p> “我很想你?！?p> “晚安?！?p> ……
藤原拓也看著病房里女孩的臉，手指輕輕的觸碰，像是在觸碰珍貴的玩偶。
女孩沒有睜眼。
藤原拓也慢慢松手，他把白色的被子往上拉動了一點，遮住少女熟睡的身。
她睡的很安穩(wěn)，安穩(wěn)到一覺睡了很多年。
窗外是漆黑的夜，藤原拓也停留在她的旁邊，靜靜地看著她。
時間過去了很久。
直到白色的窗簾飄動，拉回他入神的意識。
嘩嘩的聲音響起。
他想了想，走過去，把窗戶關掉。
晚上下雨會很麻煩，東京的天氣最近有點陰晴不定。
做完這些，藤原拓也便再沒有事情，他想繼續(xù)看看少女，可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深夜的十一點，再看下去自己今天得睡在這，不過那樣護士會很生氣。
所以他只是最后的再看了幾眼，然后離開。
離開這間安靜的病房。
藤原拓也走在醫(yī)院的走廊里。
白色的地板倒映著白色的天花板，夜晚的醫(yī)院安靜的像是在墓地……某種意義上這里也是墓地，藤原拓也討厭這里的消毒水味，卻一直會來。
他不知道自己算不算癡情的男人。
不，應該說錯了……不是這個命題。
藤原拓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個缺心眼的，大家都不再愛她，都差不多忘了她，可自己卻還留在那里，小學時候的約定遵守了快十年。
也許只是想等她醒來再看看櫻花，夏日的煙花大會，穿著浴衣拿著章魚燒，一口一口的喂她那樣也很棒。
太宰治里的話有說過…有些時候這輩子愛一個人就夠了，權力和金錢都是賦予之物，但愛是給予之物，它是世間的溫情所構造起來的溫暖。
當然，如果太宰治沒有說過，藤原拓也可以把這句話補充。
金發(fā)的貴公子拉開車門，布加迪威龍的車燈閃動。
“去目黑川再拍幾張吧…畢竟櫻花季要過去了?！?p> 他輕聲喃喃，點開音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