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從縫隙刺進來,撕裂了黑暗,一如那個男人的出現(xiàn),打破了她平淡枯燥的生活……
日上三竿,她仍舊賴在床上,她不明白自己緣何懶怠,又在期待什么?身為梁家的長女,雖上邊還有兩位兄長,卻也從不敢刁蠻任性一次!從記事起,梁竹就已被父母許配給大她許多的戴家長子戴端,她沒有小妹萬人提親踏平門檻的資格;也沒有兩位兄長以及小弟出門求學的權利!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她從小就許配的夫婿,戴家長子待她極好,經(jīng)常來看她,教她認書識字,講給她萬里河山!
或許是幸運的吧!連小妹也說,羨慕她有個體貼周到的夫婿,只是她總是不滿足,好似缺了點什么,具體是什么,梁竹自己也不清楚!直到那日遇見那個人……
“阿音在這里等著師父,我去去就回!”說來奇怪,但自小戴端便稱呼梁竹為阿音,并自稱是師父!其實也沒什么問題,畢竟她的一切都是他教的!梁竹點點頭,看師父走遠,身影消失在寺廟,轉而蹦跳著跑開?!叭〗悖薄皠e跟著我……”梁竹跑著跳著消失在樹林中。
與幾個小姐妹匯合后,梁竹等人笑著鬧著,玩了一個痛快!與她們在一起,她不是姐姐,也不是梁家三小姐,只是她自己,她想跑就跑,想叫就叫,不會有人責備,不會有人懲罰,她喜歡這樣!“哎,二哥!”在梁家,她最喜歡的人就是二哥!二哥不會像父親母親一樣偏袒弟弟妹妹,不會像大哥一樣為了一個齊家小姐,背離家族派別,轉投別人門下,任弟兄姐妹幾個怎樣苦勸也于事無補,最后那個倔強的男人在父親的叫罵聲中轉身離去!她喜歡二哥,二哥經(jīng)常會帶給她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經(jīng)常在外邊闖禍,惹風流債,為此受了父親不少的責打,但是他還是那么瀟灑。其實她并不覺得二哥做得對,但是就是喜歡他,無條件支持他!“喲,老三你怎么在這呢?”他不喜歡叫名字,也只有在求她辦事的時候才叫三妹妹,但是,她不討厭這種叫法?!芭丁蹬艹鰜砹税?,戴家大哥估計被你誆了吧!”他笑起來賤賤的!“二哥?。?!”她嗔怪。
二哥一出現(xiàn),姑娘們紅了臉,這是京城出了名的風流公子,貌若潘安,風度翩翩,但是梁竹不覺得,他只覺得二哥賤賤的,隨身揣著姑娘胭脂首飾的賤人……“誒,今日幫會里熱鬧得很,要不要隨我去玩玩?”姑娘們羞紅了臉,梁竹知道,這貨是想打這幾個小姐妹的主意了,“我們還有要事去辦,沒時間!”梁竹沒好氣,“竹竹……”依依牽著梁竹的衣角,全長安都知道這姑娘中意二哥了,只有二哥自己不知道,都是假的!裝傻!He,Tui!男人!
“走吧,三妹妹,還沒去過二哥的幫會呢,走吧,去認識認識二哥的死生之交!”“狐朋狗友還差不多……”梁竹被梁松和依依拉著,不情不愿的嘟囔著……
就是在那個幫會,她第一次見了他……
說是幫會,其實就是二哥私下置辦的宅子,是他在朝廷、軍中、以及江湖上的好兄弟們一起吃喝玩樂的秘密基地,很多富家子弟都會組建,只是都是私下里秘密組織,擔心被懷疑有結黨營私之嫌!
“今天是幫會里每月一次的奪魁日,就是比武日!熱鬧著呢,走吧!”二哥推開門,原本嘈雜的院子里頓時安靜了!一院子大漢,都愣住了,雖然幫會里也有灑掃的婆子姑娘丫頭,但是,沒幾個人見過這么多富家小姐出現(xiàn)在男人堆里吧!梁竹倒是不怕的,跟著戴端和不靠譜的二哥,也算是見過一些世面,只是那些小姐們,平日里足不出戶,只有偶爾會扮作丫頭偷偷跑出來,哪里一下子見過這么多外男?一個個小臉煞白,緊咬嘴唇,進退兩難!
“兄弟們,該忙忙,該操練操練,我?guī)е妹眠^來玩玩!”二哥輕描淡寫,男人們繼續(xù)擺弄著手里的家伙什,眼睛卻還是有意無意的偷著看,梁竹拉著依依,躲在二哥身后來到后院,這里正在裝扮擂臺,人比較少,梁松招呼搬來椅子,讓姑娘們坐下來,與小姐們有一搭沒一搭的攀談著,直逗得姑娘們?nèi)炭?。梁竹環(huán)顧四周,在眾多偷看的人中注意到了他,他一直坐在角落里喝著悶酒,目不斜視,心事重重。這里的男人們都穿著樸素,不愿人看出身份,他也一樣,但是仍舊能從眉眼中看出英氣,比起其他人,更有一股俠氣在身上!可能是感受到目光,男人突然的轉頭,嚇到了梁竹,梁竹紅了臉,低下頭。
過了午飯時間,比武正式開始了,讓梁竹不好意思的是,師父戴端也來了??吹剿龝r,倒沒有半分驚訝,也沒有嗔怪的意思,只打了個招呼,知道她在二哥這里便放下心來。只是參加比武時,明顯感到師父的出刀,比以往,更帶著狠厲,刀刀直逼要害,但也是點到即止!梁竹心里有些許愧疚,知道多少是因為自己偷跑,又和二哥來到這男人堆里,他心里不快的緣故!她下意識的看向之前喝悶酒的男人,只是他并未出戰(zhàn),她竟有些失落,他的手臂上,明明帶著寫有名字的出戰(zhàn)令,為何沒有上場?距離太遠她看不清楚,隱約看到是“小染”二字,她暗暗記在心中!
那日起,她心里似乎多了幾分期待,會不時旁敲側擊的詢問二哥,幫會里有沒有活動,可不可以帶著她出席……
那之后,她去過幾次,他偶爾在,偶爾不在,卻從未有機會搭上話!直到一次幫會的狩獵戰(zhàn),要出去打獵,她原本覺著奔波,不想前往,但是奈何小妹非要去,這個丫頭,平日里就愛折騰,父母也寵著她,梁竹只好跟著一起!
狩獵分了幾個隊,二哥,小妹,梁竹,戴端,原本要出發(fā)時候,二哥突然后悔了,“不行,不行,我們隊里兩個拖油瓶,我隊尋求支援!”“梁松!你說誰是拖油瓶???”小妹炸了。“當然是你了,你三姐好歹會些拳腳,你呢!不學無術!純拖油瓶?。。 薄澳恪薄捌渌牰冀M好了,我來吧!”她第一次聽到他的聲音!聲音就像冬雪上的陽光,很好聽,但是沒有一絲起伏,聽不出情緒……梁竹在馬上,不敢抬頭看他,不自覺攥著韁繩的手心,變得溫熱潮濕,額頭冒出細密的汗珠,生怕今天小白沒有好好發(fā)揮,讓她跌下來,或者出了什么丑!“你小子,不是說好不去了嗎?”二哥打著哈哈,她偷偷看他,他翻身上馬,動作一氣呵成,“出發(fā)吧!”
到了狩獵場,小妹追著草叢里竄動的不知什么,揚鞭而去,梁竹策馬追趕,不靠譜的二哥早不知所蹤,梁竹幾次刮到樹枝,上臂蹭破了好大一塊,終于趕上?!叭?,你太慢了,你不用管我了,我自己可以!”“那怎么行,這林子這么深!”“我去吧!”他的聲音,可是比起這個,梁竹更擔心還沒出閣的小妹,這深山老林,怎么可以交給一個不認識的男人?戴端知道梁竹的擔憂,可是他同樣擔心梁竹,思慮過后,“我去吧,如果有事,你知道怎么找?guī)煾福 绷褐裰?,戴端指的是她一直帶著的玉哨,他一直說,只要吹響它,他多遠都會到,但她從未吹響過!
師父與小妹離去,叢林里只余蟲叫聲,她才后知后覺,現(xiàn)在只剩他們二人了,驟然心跳到了喉嚨口,不知是害怕,還是緊張從未與除了師父以外的男人單獨相處過!她輕輕驅(qū)馬,慢慢地走著,他跟在安全距離以外的地方,盡管如此,她依然害怕被他聽到心跳聲!
“啊——”是梁松的聲音,聲音很遠,梁竹的思緒戛然而止,策馬疾馳,“二哥!”“老三……別過來?。?!”“是黑熊!”梁松蹲在樹杈上,黑熊仍在不停地推著樹干,聽到梁竹的叫喊聲,停了下來,轉換了攻擊目標,“老三……快跑啊!”梁竹哪里見過這樣的境況,粱松的馬,還倒在血泊里!一直跟在身后默不作聲的男人,揚鞭繞道黑熊身后,滿弓射向黑熊,黑熊后背中箭,又一次轉換了方向,發(fā)出怒吼,男人勒緊馬頭,不至于馬被黑熊嚇跑,從黑熊側面繞道梁松的樹下“上馬?。。 绷核梢徊娇柘聵涓?,男人下馬一個點地,快速沖向梁竹,待梁竹反應過來,男人已經(jīng)上了馬,從后邊環(huán)住梁竹的腰,在梁竹耳邊壓低聲音說,“小姐,多有得罪!”男人與梁松交換眼神,調(diào)轉馬頭,向反方向疾馳,黑熊一時不知向哪個方向追趕,而后怒吼著追向梁竹二人!也許是害怕,梁竹不住顫抖,黑熊的怒吼,策馬時的疾風呼嘯,都好似飄遠了,只余梁竹的心跳,震耳欲聾!
男人帶著她躲進一處山洞,她的大腦一片空白,驚魂未定,她仿佛能感受到,那黑熊就在洞外不遠處嗅著他們的氣味搜尋,她靠著山壁立定噤聲!突然,剛剛混戰(zhàn)時依然淡定的小白,突然躁動,掙著韁繩,直扯得梁竹一個踉蹌!黑熊聞聲怒吼而來,直震得山洞掉落碎石,厲害關頭,不容多想!男人緊握手中弓的一端狠狠發(fā)力,撬動了洞頂端凸起的大石,轟然巨響,煙塵四起,大石穩(wěn)穩(wěn)落在洞口,只余頂端的光可以照進來!大熊已至,怒吼著推打大石,幾次發(fā)力,山洞里回蕩著黑熊的叫聲,大石卻只是微微挪動。黑熊仍舊守在洞口,梁竹蹲在墻角,捂住雙耳,渾身戰(zhàn)栗!
男人立在安全距離之外,聲音沉靜,“用不多時,黑熊自會離去,你二哥就會救我們出去了!”他的聲音鏗鏘有力,聽不出一絲慌張,她心里安穩(wěn)了許多,卻又突然害怕起來,擔心在這光線昏暗,空氣渾濁的山洞里,他會傷害她,雖然他不像那樣的人!“擦擦你的傷口吧!”他走過來,她下意識的緊張,后挪了一點,男人看出他的擔憂,將藥放在了她不遠處的地上。她為自己的失禮感到抱歉,“謝謝你,小染公子!”男人肉眼可見的愣了一下,繼而啞然失笑,“梁竹小姐,我叫少柒!”梁竹一怔,臉紅到了耳根……
正如少柒所講,不多時黑熊離開,二哥和戴端帶人來推開了大石,雖然兩人并沒有過多的對話,但是單單就這,也讓梁竹回憶了好久……
那日歸家后,梁竹把自己關在屋子里,茶飯不思。自小的教養(yǎng)讓她以自己為恥,可是思緒總是不受控制的回到那個昏暗的山洞,總是想向二哥詢問他的情況,但是知道了又何妨?她已是有了婚約的人!這樣的境況,讓她感到痛苦,卻又無可奈何!她不再想偷跑出去玩,不再想見有婚約的師父,甚至不思茶飯,她無解,以至從前與師父約定好的雙人行燈會,她也不想出席!
“三姐,你不去的話,我可以和姐夫去嗎?”小妹隔著門窗探尋,梁竹一怔,雖察覺不妥,卻心里沒有多少難過,“雙人燈會,須得男女同行,二哥不帶我,梁桐又是個書呆子!姐夫邀請你了,你不想去,那讓他帶我去可以嗎?”梁竹知道她的意思,不止話里這么簡單,但還是低聲詢問,“師父的意思呢?”“姐夫說,讓我來問你,你說可以就可以!”梁竹不明白,明明小妹有那么多玩得好的富家子弟,并且平時也沒見師父和她走得多近,怎的突然要一起去雙人燈會?師父……也沒有拒絕,“那就去吧!”梁竹以為自己會發(fā)脾氣,卻沒有,反而有些松了一口氣!
小妹走后,梁竹打開了許久沒開的房門,疾步向二哥的房間,“二哥!你在嗎?”“老三?我在,進來吧……”“二哥,少柒……可曾婚配?”梁松愣住了,“老三,你……”梁竹眼里閃著光,一眨眼,光從眼角流出來……梁松明白了,沉了沉目光,“尚未婚配!”梁竹跌坐在椅子上,突然失態(tài)痛哭,她自己也不知,是輕松,還是惋惜……或許答案是他已成家,會更合乎梁竹的心意!“三妹……”梁松輕撫梁竹的后背,終是欲言又止……
雙人燈會過后,師父來過,梁竹沒有打開房門,戴端站了一會,解釋了很多,大概的意思就是,如果梁竹不愿意,他是不會帶梁若蘭去參加燈會的……
再之后,諸如此類的活動,戴端是否還帶若蘭參加過,梁竹無從得知,也許是因為她不愛出房間,小妹在她面前出現(xiàn)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
又過了幾日,京城偏郊百姓相傳鬧山匪鬧得厲害,朝廷重金懸賞,各大富家子弟,附屬幫會都在躍躍欲試!
而這一切對于梁竹來講,雖就在偏郊,卻仿若天邊。她不相信,山匪就這么偏偏會讓她遇見?可是就是這么寸!安生了多日的小妹不知何時起與喬家的二公子情定終生了!講真,只有梁竹自己知道,她有多羨慕這個父母寵愛,天生麗質(zhì)的小妹,在她梨花帶雨,哭訴自己非他不嫁之時,梁竹被觸動了,她自己不夠勇敢,不能讓小妹也像她一樣飽受相思之苦!何不讓他上門提親,過了明路?喬家與梁家是政敵,擁護的皇子是對立面,正是所謂的不同派系,倘若真敢向父母親坦白,那么梁若蘭,就是第二個梁家長子梁柏,呵,真是一家人啊,梁竹不免自嘲!掩護他們二人見面之時,遇到山匪了,小妹被俘,喬二卻以去搬救兵的名義一去不復返!
“我是太子少保梁家長女,吏部右侍郎戴家長媳,我來做你們的人質(zhì)!”
終歸是當姐姐的,連悍匪都在感嘆,其實梁竹有自己的小心思,未過門的兒媳被俘,官居二品的戴家,還會認這個長媳嗎?借此退了婚約,也不會傷了戴家的臉面!倘若……真出了什么事,那……未了的心事,未見的人,留給下輩子吧……
被帶回寨子時候,梁竹是怕的,尤其是當土匪頭頭讓她洗干凈,在晚上收房之時,梁竹甚至想過一死了之,但是嘗試了一下,還是想到了晚上再死不遲,已經(jīng)吹了哨子,也許師父會來救她!果然太陽未落山之際,事情出現(xiàn)了轉機,房間外一片嘈雜,廝殺聲,慘叫聲,砰地,一個人摔在了房門上,然后重重落地。梁竹蜷縮在角落,手里緊緊攥著發(fā)簪,突然門開了,不是師父!來人手握滴血的利劍逆光站著,看不清善惡,梁竹含著眼淚不敢滴落,死死攥著發(fā)簪指著來人,聲音些許顫抖,“不要……過來……”來人向她走來,她攥著的發(fā)簪又指向自己,來人停下腳步,熟悉的聲音,“笨蛋,逞強也要分分場合啊!”她再也含不住眼淚,像泄了氣的皮球,癱坐在地上,卻仍舊不敢哭出聲來。少柒咽了咽口水,走過來,想要扶起她,卻又縮回了手,只輕聲說,“沒事了,別怕……”這還是第一次,他的聲音里能聽出情緒,開始的責怪,到后來的心疼,乃至最后的無能為力……
他是關心我的吧?梁竹如是想!
回到家里后,梁竹大病一場,其實并沒有,只是懶怠,不愿起床!不同她設想的,戴家非但沒有退婚,反而加快了結親的節(jié)奏。梁竹一如往常,賴在床上,等待二哥帶來他的消息,又忐忑,又期待!
二哥沒等來,等來的是母親,帶著“大好的消息”?!暗攘诉@么多年,終于要成親了!我的三女兒,何時出落得這么亭亭玉立啦?”“母親,我……我身體還沒完全好……”梁竹這下是真的病了,她只覺眼前忽明忽暗,手心冒汗,心慌力竭……“不妨事,不妨事,我問過大夫了,沒有大礙,只是有些受驚了,大喜沖沖就好……”梁竹知道,她沒有機會了,“婚期……定在什么時間?”
三天?怎么……這么倉促?
梁松來了,“二哥!二哥我……”“三妹,二哥爭取了……你婚后不用住過去,還在家里就可以……”“可是……那不也……謝謝二哥”梁竹知道,二哥盡力了,不知是多少鞭子才換來的這樣不合規(guī)矩的應允!戴端來看她?;榍跋嘁娫遣缓弦?guī)矩的,但是在她身上,不合規(guī)矩的事情發(fā)生的還少嗎?“阿音……你不開心?可是,師父等這一天,可是等了好多年……我以為,你會喜歡這樣的……”戴端神情落寞……
梁竹不知何故,很是難過,她把這一切都歸咎于少柒,是他的出現(xiàn),打破了本應開心的境況!她回想,有記憶起,師父無論去哪就都帶著她,師父大她十四歲,相較于未婚夫,他確實更像師父,他教她習字,幫她打架,她貪嘴又胃寒,師父日日叮囑丫頭給他煮生姜水泡腳,他保護她,袒護她,她從未覺得有什么不妥!可是自從少柒的出現(xiàn),情況變了,她不想再見到師父,不想去逛花燈,不想再出去玩,只想見他,日日想,夜夜想,醒時想,夢里也想……她也怪師父,明明說好,吹響玉哨,會來救她,可是在山匪的宅子里,等來的人卻不是師父!她不再快樂,她日漸消瘦,她仿佛一夕之間長大了……
三日,她什么也沒等到,或許,是自己想錯了……算了,婚期已至,憑她自己,無力抗爭……
婚宴上,他來了,不在賓客中,在婚房外。獨坐在婚床上的梁竹,心如死灰?!白:谩彼蝗缤?,聲音里聽不出情緒……“少柒?。?!”她扯下蓋頭,眼淚奪眶而出,早已做好認命的準備,但是聽到他的聲音,終究還是破防了,她起身過猛,胃里也沒什么東西,眼前一黑,摔在桌子上,門外的身影晃了一下,終又放下了手……“慢一點,別急……”他的聲音帶著些許沙啞,很溫柔,一反常時的孤冷。梁竹摔了一下,冷靜了許多,又有何用呢?喚他停下,帶她走嗎?他會愿意嗎?放棄家國天下,四方志向,帶她亡命天涯?她有什么資格值得他如此?
新婚之夜,戴端沒有為難她,并未碰她,第二天一早,便送她回了梁家,確實不合規(guī)矩,“不妨事,你安心養(yǎng)病,師父等你!”梁竹茶飯不思,儼然只剩一口氣的模樣……戴端日日來瞧他,只覺她一日不勝一日……
少柒的婚事,梁松不敢透露,是梁竹意外從母親口中得知的。
“那林家不過四品,竟能娶得單將軍獨女?這個林少柒好造化,來日封侯拜相,也不是沒有可能!”
一直病懨懨的梁竹,回光返照似得來了精神,掙扎著爬起來,央求戴端帶她一起。
大婚之日,賓客很多,除了幫會里一些兄弟,還有很多沒見過的朝廷上的人。她自知早已沒了關心的資格,但還是不解,怎的倏忽間就有了心上人?她見了他,也見了新娘,見到一對新人時候,她不需詢問便明白了,他不愛她,她也是!他的臉上一如以往沒什么表情,目光渙散,機械般走著流程。聽梁松說,新娘是將軍獨女,是政治聯(lián)姻吧,和她一樣,新娘臉上的不甘,她見過太多太多了……
新娘送進洞房后,他一眼在人群中看到了梁竹,眼里亮起晃眼的光,轉而熄滅,她等了好久,賓客散盡了,他終于肯來到她身邊,卻不直視她的眼睛,“梁小姐……呃,戴、夫、人……”他一字一頓,嘴角勾著苦笑,她忍著心酸和疼痛,莞爾一笑,“以為像你這樣的悶葫蘆,婚宴上會很冷清,專門來為你捧場的呢!”“戴夫人說笑了,要,好好保重身體!”他終于抬起頭,看著她憔悴的臉,認真地說道!梁竹重重的點頭,兩個人轉身,都沒見到對方眼角碎掉的光……
參加過婚宴,好像任務結束了一樣,梁竹肉眼可見的迅速凋零了,從開始的食不下咽,乃至后來的長睡不醒,戴端真的怕了……
梁竹也不明白,那三天,明明已經(jīng)想清楚,做足了準備,怎得還是造成這樣的結果?梁竹不明白自己,也搞不定自己,她整日里昏睡著,偶爾醒來,看看師父,看看二哥,師父瘦了憔悴了,二哥也成熟了安穩(wěn)了,繼而又沉沉的睡去……這天,她隱約聽見二哥說,“三妹,別睡了,少柒來過多回了!”但是她嗤笑,是自己傻了,二哥傻了,還是少柒傻了?他娶了將軍的女兒,怎么會來這里?
風吹在臉上,涼涼的很爽快,“阿音,醒一醒,師父帶你去見他!”梁竹掙扎著撕破黑暗,用力睜開眼睛,真的是少柒,師父沒有騙人,二哥也沒有!“阿音,師父對不起你,讓他帶你走吧!”
梁竹發(fā)覺自己、師父還有少柒,三人身處城外的涼亭。
梁竹掙扎坐起,少柒難掩緊張心疼,急忙環(huán)抱扶住梁竹的肩膀,“少柒,你……怎么在這?”梁竹氣息微弱。
“竹竹,待你身體好轉,我們兩個就離開長安,只有我們二人……可好?”靠在少柒胸口,梁竹竟不覺羞怯,甚至覺得安心,仿佛就當如此!“可是……”梁竹貪婪的用力吸吮著少柒身上的味道,抓著他的衣袖,無奈的輕笑“我們離開了,你孕中的妻子怎么辦?”少柒扶正她的肩膀,看著梁竹的眼睛,認真地說,“竹竹,倘若我說,我從未碰她,你可信我?”梁竹驚詫,轉而又明白了,難怪將軍獨女肯下嫁林家,梁竹攀上少柒的手,“真是個悶葫蘆……”
和少柒在一起的梁竹,好似得了甘露沃土的草木,日漸恢復精神。自那日拜別師父后的多年,二人遠離江湖與朝堂,或哭或笑,或吵或鬧,時而平淡,時而窘困,只是對于當年之事,只相視一笑,自無需多言……
而對于梁竹總是問的那個問題——“你這個悶葫蘆到底什么時候怎么喜歡上我的?”或許早已有了答案,只是她自己可能也不記得了……
梁竹昏睡期間,做過一個冗長的夢:
“情是什么?七情六欲,我不明白,師父!我們成親吧!”那丫頭還那么小,一左一右扎著雙髻,白衣道者甩著拂塵嗤笑,“你這小妖,胃口越發(fā)大了!”
小丫頭長大了,遇見了另一個小妖,這小木妖對白衣道長惡意那么大,每每白衣道長一出現(xiàn),他就立馬躲起來消失不見!但是他是多么喜歡這個小琴妖啊,就連氣息都那么相似,仿佛他們原本就是一體似的!
白衣道士游歷四方,為民除害,降妖除魔,人間正道!跟在他身邊的小妖卻被同類摒棄恨惡!既是妖,何故與道士為伍,殘害同胞?
小妖并不想這許多,師父養(yǎng)她,待她好,她就見不得別人傷害他,同類也不行!
妖的修行還有那么長,可是道士卻行將枯木了,道士晚年坎坷,總有大大小小妖怪前來尋仇,小妖能保護就拼命保護,可是小妖終究是小妖,即便散盡修為,也終難護他晚年安穩(wěn)!小木妖不懂,這小琴妖是怎樣瘋魔了,為了臭道士連命也不要?小木妖不喜歡小道士,小木妖也怕死,但是更怕漫漫修行路,失去唯一的同伴,奈何他的修為尚不如小琴妖,他現(xiàn)真身,將被打回原形的小木琴緊緊包裹,最后雙雙化做木屑消散,而老道,也急火攻心,一口老血噴在拂塵上,一命嗚呼……
行兇惡妖散去,拂塵輕輕抖動,塵世未了,怎么入得輪回?
拂塵也想知道,到底何為七情六欲……
短短百年,拂塵難以恢復小妖真身,即便沾染了道士的靈血,能做的也只有將小妖們的殘破孤魂收集,放往新生肉身,而自己則隱入一戶人家修行……
自此,戴家長子性情大變,喜歡纏著梁家新出生的小女嬰,念念有詞,自稱師父;而另也有一男嬰呱呱墜地,哭聲鏗鏘有力,含糊一詞為“琴……”家主大喜,名曰“少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