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宗誼這幾天除了每日的進(jìn)宮請安,便一直忙于軍務(wù)。
先是郭榮贈予的五百精騎,便被他打散,挑了十?dāng)?shù)名武藝精湛、久歷戰(zhàn)陣的悍卒,并入曹彬根據(jù)他琢磨出來的選卒法篩選出的第一指揮,臨時充作正副指揮使、正副都頭、虞候等軍官。
又選出百余名有家有口的,并入他二百人規(guī)模、由柴旺統(tǒng)領(lǐng)的隨侍親衛(wèi),還挑出了品行端正、識字明理的數(shù)十人,打算作為新軍的火種,其中有五六個還是幽薊人。
田平手下的那個韓措大,也被他編了進(jìn)去。
而后的三百人,仍舊保持本部編制不變,待新軍有善騎善射者,再補(bǔ)入五百人,成立馬軍。
今日是曹彬準(zhǔn)備停當(dāng),擺壇開訓(xùn)的日子,昨夜他過就來相邀,言若殿下不至,日后操練則事倍功半。
便是曹彬不說,他也要去,這可是他的試點(diǎn)實驗之軍,自然不能不管不問、全盤丟給曹彬。
不僅要去,還要帶著錢糧去,帶著希望去,以振軍心,方便曹彬日后行事。
吃過朝食,便見張巾吳深抬來一副堅甲,這套銀漆金邊山文甲是連夜令匠人改小的,甲身和袍肚倒還算合適,便只改了披膊、護(hù)臂和脛甲,如此活動手腳時更加靈便。
在二人的幫助下穿好了甲,再戴上鳳翅兜鍪,披上赭黃繡衫,一位英武小將現(xiàn)于人前。
郭宗誼蹦了蹦,雖然沉,但還不至于壓人。
“取陛下所賜寶劍來?!彼愿赖馈?p> 吳深早已備好,聞言連忙奉上,郭宗誼挎上劍,一甩繡衫,朗道聲:“出發(fā)!”
柴旺領(lǐng)著百騎衛(wèi)隊已于正門外恭候,不多時府門大開,郭宗誼騎著匹具裝白馬一躍而出,一身的爛銀鎧,驕陽之下熠熠生輝,英武之氣再也遮掩不住,早已不是當(dāng)年那個騎矮馬披紙甲持木劍的總角小兒了。
柴旺打量了許久,不由心生感慨:“小郎壯矣!”
郭宗誼哈哈大笑,豪邁之情頓生,他問道:“如今,某可上得陣乎?”
“可委先鋒之職?!辈裢V鄞鸬?。
二人相視一笑,左右不明所以,這是屬于他們的秘密。
兵營在右?guī)T馬刻時便達(dá)。
曹彬一早便在營門口守候,此時聽到馬蹄聲隆,愈來愈烈,猜是殿下到了,連忙揮趕左右開大門,列儀陣。
營門處登時一陣騷亂,曹彬大聲呵斥催趕著,終于在郭宗誼抵近時列陣完畢。
曹彬穿著一身黑甲,腰挎長刀,見郭宗誼勒馬,他大步向前,行軍禮道:“標(biāo)下恭迎殿下!”
郭宗誼環(huán)視一圈,見營門兩側(cè)儀仗軍容肅整,頗有一些樣子,展顏笑道:“不必多禮,前面帶路吧?!?p> 說完縱馬前行,氣勢恢弘的秦王破陣樂跟著響起,鼓磬隆隆,笛角昂揚(yáng),這首極富盛唐氣象的軍樂,深受唐太宗喜愛,流傳甚廣,后代多有改編。
及至校場,千人軍隊排成兩個方陣,均手擎馬朔,見郭宗誼來,整齊劃一的高舉手中兵器,山呼萬勝。
樂罷,人靜。
郭宗誼登上閱臺,正中央擺了個祭壇,旗旌幡幢、三牲六畜無一不全。
待他燃香祭酒,敬過天地,念過裱文,大旗升起,這開訓(xùn)之儀才算結(jié)束。
來至臺前,郭宗誼看著下面黑壓壓的兩塊軍陣,指著校場旁曹翰押來的車隊,朗聲道:“諸位袍澤,逢此吉日,成軍之時,不若各位亮些本事與我瞧瞧,不論騎射刀槍,盡管施來,出眾者,必有厚賞!”
眾軍士紛紛看向曹翰那邊,他一揮手,騾車上的油布斗篷嘩啦啦被掀開,陽光下,整箱整箱的銅錢銀餅熠熠生輝,金銀交織,晃眼刺目。
軍陣中一下子沸騰了,軍士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整個校場登時一陣哄亂,曹彬怒極,但又不便發(fā)作,鐵青著臉,死死抓著刀柄。
郭宗誼平靜的看著,但軍士均躊躇不前,半天也不見有一個人敢站出來。
待哄雜漸止,郭宗誼又開口道:“也罷,看來是沒有真本事的人了?!?p> 又扭頭看向曹翰,遠(yuǎn)遠(yuǎn)喊道:“都蓋起來吧,這里沒有勇夫?!?p> 都是十幾二十歲的熱血青年,正是血?dú)夥絼偟哪昙o(jì),被他這言語一激,軍陣中倒是走出幾個士卒,在閱臺下單膝跪成一排。
“都報上名來。”郭宗誼道。
士卒自左向由,依次報道:“伍長海進(jìn)?!?p> “指揮使郭守文?!?p> “伍長張瓊?!?p> “虞候李延亮?!?p> 郭宗誼點(diǎn)點(diǎn)頭,吩咐左右記下,又問那四人中官職最高、年紀(jì)最小的郭守文:“你祖上何人?”
“標(biāo)下出自太原郭氏,家嚴(yán)郭暉曾為護(hù)圣軍使,昔年追隨陛下討河中時戰(zhàn)死,陛下見臣年幼,養(yǎng)在軍中,承蒙圣恩,忝為小底軍第九指揮使。”
郭宗誼心道果然,如此年輕的指揮使,若無恩蔭,斷不可能。
聽他說起家世淵源,父子二人與阿翁也有些元從情份在,便說了幾句體貼話,就讓曹彬安排校武。
驕陽似火,立春后的正午陽光,已經(jīng)開始發(fā)燙。
校場內(nèi),旗蓋翻飛,沙土激揚(yáng),千余名軍士圍坐兩圈,津津有味的看著場中心縱馬翻騰的郭守文,時不時叫喊幾聲,喝一聲好彩。
郭守文擎著一張騎弓,自東向西一路急馳,連發(fā)數(shù)箭,均中草靶,調(diào)過頭。
背弓在后,抽刀在手,控馬繞著木樁急轉(zhuǎn),每經(jīng)過一個木樁,都側(cè)下?lián)]刀,寒光閃過,樁頭或裂或崩,可見其氣力不小。
郭宗誼安坐在校臺上,見他弓馬嫻熟,倒也有些真本事,便問左邊的曹彬:“此人你現(xiàn)在安排的是什么職位?”
“權(quán)第二指揮使?!辈鼙虼鸬馈?p> 權(quán)便是臨時的意思,千人的衛(wèi)隊被他分成兩個滿編指揮,按照郭宗誼的想法、曹彬的章典,正式的任職需要在訓(xùn)練結(jié)束后,再綜合歷次的考核成績、領(lǐng)兵經(jīng)驗、脾氣秉性來裁定。
屆時可能會有一些有官身,但能力差的軍校,無法再擔(dān)任武職,只能遣還原軍了。
兩人一問一答間,郭守文已下場,拜在校臺下,郭宗誼站起身,朗聲道:“卿騎射了得,六發(fā)全中,賞銀五十兩!”
五十兩白銀,對這些底層軍卒來說,可是一筆巨款。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瞬間便有十?dāng)?shù)人起身,往校臺邊的軍吏處報名。
見千金買骨的效果達(dá)到,郭宗誼才問郭守文:“你祖上是仕家大族,平日里可還讀書?”
“標(biāo)下雖家學(xué)斷佚,但平日里也愛讀些《春秋》、《六韜》、《唐李問對》等書?!惫匚陌荻鸬馈?p> 郭宗誼心中暗喜,若是好好培養(yǎng),此人也不失為一員大將。
當(dāng)下,便讓他起身上臺,與他一起觀賞演武。
此時是海進(jìn)在場,他使一對蒜頭錘,在馬上舞得虎虎生風(fēng),左掄右砸,十個海碗粗細(xì)的木樁一觸即碎,轟聲隆隆,木屑翻飛,場外的士卒們叫得更歡了。
木樁砸完,他又縱馬至箭剁邊,馬不停蹄,搭弓便射,外草內(nèi)木的箭剁轟一聲,竟然被箭矢震裂。
郭宗誼驚訝道:“此人竟如此悍勇?”
一旁的郭守文聽聞連忙搶道:“海進(jìn)是我指揮里的,他乃奚族人,有勇力,善射,能開兩石步弓,若是下馬,一百步內(nèi)十有九中?!?p> “確實拔群?!惫谡x點(diǎn)頭道。
這樣的勇夫,李重進(jìn)怎么舍得給的,還是說他壓根不知道自己軍中有這么個猛士?
海進(jìn)演完,便拔腿急奔至臺下,兩百多步的距離,他竟連氣都不喘。
郭宗誼看著軍吏報上的成績,感嘆道:“卿之驍勇,萬人難遇,亦賞銀五十兩!”
海進(jìn)嘿嘿笑著謝過,抱著銀餅便跑了下去。
接著便是張瓊、李延亮,而后又有二十余人自告奮勇,郭宗誼一一看過。
但有郭守文和海進(jìn)珠玉在前,其余人的武藝勇力雖然過人,卻有些乏善可陳,且除了張瓊識字,剩下皆是名字都不會寫的文盲。
一一賞賜后,郭宗誼命曹彬重新將人集合,這一次,他能明顯感覺到,匯集周身的視線中,那股子熾熱與亢奮。
迎著道道火熱的目光,他開口道:“你們也看到了,在我麾下,升官發(fā)財,全憑本事,三個月后,你們月俸幾何,便是靠武藝本領(lǐng)來定。但我可以保證,只要你們認(rèn)真操練,今后的餉銀將會比以前翻上一番??紤]到操練辛苦,在此期間,你們每日的伙食,供肉四兩,米面管飽!”
軍士們聽完,一陣歡呼,郭宗誼連連壓手方止,他臉色一轉(zhuǎn),又厲聲道:“但這天下沒有白吃白拿的事,你們拿著兩倍于禁軍的餉,吃著米就著肉,操練自然也會比他們更嚴(yán)厲!在操練中,若有不法或怠慢者,輕則開革出軍,重則人頭落地!”
軍陣中雅雀無聲,郭宗誼掃視一圈,朗聲道:“曹彬!”
“標(biāo)下在!”曹彬自后躍出,單膝跪地,叉手高喝。
郭宗誼解下腰間寶劍,高聲道:“此劍乃陛下所賜,現(xiàn)暫借給你,權(quán)為信物,軍中一切,按你我議定的條律實施,若有不法者,不論官職高低,你可以憑此劍斬之!”
此言有若風(fēng)雷乍響,激蕩人心。
校場內(nèi)陷入死寂,幾位相熟的身邊人也有些恍惚,他們第一次見到,這位素來和善的小殿下刻在骨子里的狠絕。
曹彬怔了怔,心底有股暖流淌過,雙手接過劍,他朗聲高喝道:“惹!”
王彧愷
步,古人舉足邁一次為跬,再邁一次才叫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