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程的路上,小芳依靠在車窗,許久都沒有說話,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像在這個時候任何話題都是多余的。
我的腦海仍在回放著小蘭媽媽最后那個哀苦的眼神,那雙眼神像是來自一副古老的黑白油畫,似曾相識,讓人越凝望越感到心之悲涼。很久以來,我曾無數(shù)次的慨嘆生活不幸,咒罵人生不平,到現(xiàn)在我才終于知道這世上比我命運多舛的人簡直太多了。
就如小蘭,她若不是被逼到了絕路,不是活的極辛苦,又怎會選擇去走這條不歸路!
或許,生活本就艱難,但最后擊倒人的意志的卻往往不是生活本身,而是這個冷漠社會的人,或者正如小芳所說的,也許就只是一句話,就足以致命。
人,有時候真的惡的愚昧,惡的可怕啊!他們往往只會站在自己的角度去肆意責(zé)斷他人的過往,并且毫無體諒和憐憫地進(jìn)行羞辱和審判。但假如你去問他們?yōu)槭裁匆敲礆埲?,為什么要去那么做,卻沒人能夠回答。因為他們在意的永遠(yuǎn)是自己,他們總是將自己奉為道德楷模,甚至別人無可奈何的苦難在他們眼里也只不過是他們無趣生活的一道開胃菜,而他們勢必要榨取其中所有的樂趣,從而刺激自己麻木心理的小漣漪和存在感。小蘭的老公一家,以及那些村民,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秋華,去我的老家看看吧!”在路過隆昌與資中的岔路口,小芳喊住我。按她所指,我拐進(jìn)了開往隆昌的縣道。
下了高速,道路忽然變的崎嶇起來,除了隨處可見的坑洼,車輪下會不時傳來沙礫碾壓的聲響。我盡可能的放緩車速,緊貼著路邊較為平坦的路面行駛,每過一個坑洼處,也總是小心翼翼地過,我仿佛是在擔(dān)心哪怕一個很小的顛簸都會刺破此刻車內(nèi)的沉靜。
小芳依舊不愿說話,安靜的坐在后排,眼睛一直望向窗外,仿佛在那斑駁的光影徐徐掠過她的臉龐之時,所有的點點滴滴也一同傾灑下來。
鄉(xiāng)野的午后真的有些百無聊賴。破舊的民居,零星低頭扛著鋤頭的路人,渾黃的池塘里幾只骯臟的白鵝。除了道路兩旁的白楊偶爾傳來幾聲嘩嘩的聲響,便只有那惱人的夏蟲在沒心沒肺的撕聲呼號。
終于,在翻越十幾座小山之后,我們來到了一個湖邊。那是一個很大的狹長形湖泊,坐落于青山環(huán)抱之中,周圍長滿了高大的榕樹,一條林蔭小路環(huán)湖而建。我們繞著湖走了將近大半,又從一個岔路口開進(jìn)一處開滿山茶花的丘陵。然而,緊接著又是大約一個小時的顛簸山路,直到在一個極其偏僻的山尾,我們才終于停了下來。
“這……這里嗎?”我望著眼前的一片荒蕪,不禁露出驚訝之色。
“嗯!是這,車子就停這里吧!”小芳下了車,四處望了幾眼。她應(yīng)也是很多年沒有回來了。
我跟在她的身后,穿過一片雜草繁蕪的“路”,接著又在竹林與草叢間鉆來鉆去,約莫過了十幾分鐘,才終于在一處稍微空曠處探出腦袋。我定了定神,放眼望去,只見面前這處狹小的空地早已被四周高聳的竹子合攏掩蓋,再加上常年不見天日,地上已長滿了青苔和矮草。
我走在小芳的身后,伸出手盡力扶住她的腰,地上的青苔實在太過濕滑了。終于,在一條狹長的走道盡頭,撥開密密麻麻的爬山虎,一處幾近傾塌的舊土屋映入了我的眼簾。
這實在是我見過的最破舊不堪的房子了,確切的說這根本不能稱為房子,與之相比,我小時候所住的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小土屋約莫三米見方,高不到兩米,由黃土壘成,房頂橫七豎八的鋪著一些雜草和石棉,乍一看去沒人會相信這里曾是住人的地方。
小芳輕輕撥開門前的野草,我用力的將它們踩踏下去,此刻,我們仿佛正在開辟一條通往神秘地帶的路。也在這時,我看見了小芳眼中微噙的淚。
我牽著小芳的手,把她擋在身后,盡可能輕地去推那扇殘缺不堪的門,可當(dāng)我的手稍一用力,整個門便突然碎塌下來,只剩半邊殘缺的門框搖搖欲墜。我把小芳往身后推了推,小心地取下門框,又彎腰折斷一株野蒿,掃去門口密密麻麻的蛛網(wǎng)。
此刻,不知為何我竟忽然想起了一部從前看過的泰國恐怖片,眼前的一切跟影片中的場景簡直一模一樣,以致當(dāng)我曲身探進(jìn)屋內(nèi)的那一剎,我真的害怕會有一大群吸血蝙蝠突然沖出來,又或是從梁頭射來一條猩紅巨蟒。
“怕?”小芳問我,她應(yīng)是感覺到了我手心微微沁出的汗。
我小心翼翼的邁了進(jìn)去,一股發(fā)霉的腐味亦立刻撲面而來。整個屋內(nèi)昏暗到了極點,若不是門口和破爛的屋頂透過來一絲光,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屋內(nèi)是一個通間,正對門的墻上似修有一個方形的凸沿,中間耷拉著半張殘缺不全的油紙畫,畫的什么早已分辨不清。堂屋中央有一張倒塌的木頭桌子,旁邊倒著兩個很小的布滿灰塵的竹凳。我掩著鼻子,又朝屋內(nèi)右側(cè)走去,那里倚著墻擺放著一個竹板床,上面放著一個竹簍,竹簍里塞滿了雜物。在床頭的左側(cè)有一個石頭墊起的木箱,里面存放著一些舊衣物,而在那木箱的旁邊似是一個小小的書桌。
我的鼻頭不禁一陣陣地泛酸,我簡直不敢想象,曾幾何時,在無數(shù)個風(fēng)雨交加的夜晚,在這座破舊的小屋內(nèi),在那張極簡陋的小床上,外婆緊緊抱著瑟瑟發(fā)抖的小芳,喊著“小芳別怕,別怕!”;在每一個寒風(fēng)刺骨的冬天,在那張低矮的飯桌前,外婆和小芳搓著雙手,蹲在那里吃著白天從寒霜里刨來的地瓜...
還有...床角那個竹背簍,外婆曾艱難地背著它,身后牽著小芳,走遍大街小巷叫賣著泡酒;以及在那張低矮的小方桌前,外婆曾一邊看著小芳寫作業(yè),一邊在昏暗的油燈下給她縫補著破舊的衣裳。
我已經(jīng)不能再想象下去了,我甚至不敢再睜開眼睛去看那屋內(nèi)的一切。誠然,這些都是我腦中想象,但我卻更知道,我所想象的一切一定都切切實實的發(fā)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