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陣相顧無言。
一手扶著還在隱隱作痛的后腰,奚音另一手扶著桌角,腦中閃過剛剛的場景。
剛剛,她抱了林梧。
剛剛,林梧也抱了她。
他的脆弱是真,他的關切也是真。
一絲難以名狀的情感涌上奚音心頭。
那個一直想問還沒能問出口的問題再次來到嘴邊。
這一回,奚音有了八分把握。
她捏住杯盞,眸子看向林梧,“殿下?!?p> 林梧揚眉,回望著她。
“殿下,你是不是……”不想再猶疑,奚音一鼓作氣,“喜歡我?”
心跳漏了一拍,林梧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
他完全沒料到奚音會問出這個問題。
他試想過許多,唯獨沒有想到過這樣直白的問題。
可是,既然她問了,那他就應當給她一個確切的回復。
林梧迎上那有兩分不安的視線,目光若院中的夕陽,溫溫柔柔的底色,擁著絢爛的霞光。
他道:“是的?!?p> 是的,他喜歡她。
她是池青時,他喜歡她。
她成了白櫟,他依然喜歡她。
這份喜歡經(jīng)過時間暈染,成了一種習慣。
林祁說他是在守活寡,他不惱,甚至偶爾還會覺著言之有理。
他就這么一直寂靜地喜歡著她,如婆娑春雨中的遠山,如飄雪中的梅林,不聲不響,不寂不滅。
壓在心間的話語終于得以說出,無論結果如何,這一刻,他都釋然了。
但是,奚音卻在一瞬間腦袋放空。
她是有所猜測沒錯。
憑著林梧對她超常的好,隱隱約約覺出了他的心意。
那么,現(xiàn)下呢,又當如何?
同他在一起,做一對快活的鴛鴦?
可她還要為池家平反。
她不是天真懵懂的少女,不如白棠那般情愛至上。
她有她要做的事,甚至,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喜歡一個人,遠沒有她的目標重要。
突然正了臉色,奚音問:“你……想當太子嗎?”
這陡然切入的嚴肅,將原本的溫情割裂。
林梧倒沒有半點失落。
這就是她,她向來看似如夏日熱情,一顆心實則是像凜冬冰寒。
吞回了原想問的那句“你可心悅我”,林梧坐定,唇角扯起,頗有些自嘲。
也許,她對他抱有好感,可顯然,那分量不多。
“是為了四哥問的嗎?”林梧反問。
奚音蹙眉。
她自然不會是為林祁而問,可她也需要搞清楚,他是否想要入主東宮。
想要為池家平反,必然不能讓林祁成為太子。
但她亦知曉,林祁不做太子,不代表林梧就會想做。
林梧一心只讀圣賢書,學的是兄友弟恭,讀的是君明臣賢。
早前池霖就曾想輔佐林梧,但那時林梧從未表明過任何心跡,池霖便就想等等,這一等,倒是他先等不到。
從前對太子之位不生妄念的林梧,現(xiàn)在當如何?
奚音坦然:“不是為了林祁。”
她想說,林梧,我需要你成為太子。
她亦想說,林梧,我認為你適合成為太子。
但那些“我需要”、“我認為”又是否太過自私?
倘若是旁人,哪怕她不在他跟前,她都可以坦然地謀劃將其推上太子之位,可以得意地拿她的計劃侃侃而談。
可眼下,她面對著他,忽然就啞口無言了。
她說不出那些如枷鎖一般的話,亦無法將枷鎖套在他的脖上。
這是一場沒有終局的對話。
他未坦言,她未得到想要的答案。
燭火寂然地燒著,映得一室熏黃。
長久的僵持,似是永無盡頭。
默然嘆息一聲,奚音雙手在腿上摩挲著。
想了想,她決定打破這尷尬的氣氛,“還記得初次見面時,您可就如時下這一般寡言?!?p> 甜糯的嗓音響起,令林梧收回了沉重的遐思。
奚音歪著腦袋,甜甜地笑著,好似一只可愛的小寵物。
“殿下,可是不記得啦?”她在哄他。
見林梧沒接話,她又故作生氣地抱臂說道:“哼,我就知曉,殿下肯定是不記得了。什么喜歡我,也都是隨便說說的罷?”
見狀,林梧所有的陰霾都被撥散。
她在哄他,不必說什么令他開心的事情,單單是她在哄他這件事,就足以治愈他。
“我都記得?!彼浜系馈?p> 很快,他再問:“你的腰可還好?”
奚音抿著笑意,他可真是貼心,饒是到了這個時候,也依然不忘她的傷。
“不好?!鞭梢魮u頭,捂著傷處嬌嗔道:“可疼了!”
平日里的奚音雖不如男子那般堅韌,但她也大都不會像別的女子那般柔弱。
而眼下,她竟然在對著林梧撒嬌,滿臉小女兒情態(tài),秋波暗送,嬌笑如水。
倘若時芥在這,只怕會用力揉揉眼,反復確認:這真的是奚音嗎?
“哪里疼?”林梧站在奚音身側,想要幫忙,又無從下手,顯得十分笨拙。
奚音“咯咯”地笑著。
林梧皺眉:“我還是宣御醫(yī)來瞧瞧,沈御醫(yī)嘴很嚴,而且他此前也見過你,沒有關系。”他認真解釋道,以打消她的顧慮。
再裝下去,都有些于心不忍了。
林梧要走,奚音拉他,起身時一時著急,用力不穩(wěn),一個趔趄,反倒往后仰了下去。
林梧眼疾手快,伸手要來撈她。
手上還扯著林梧的衣角,奚音沒顧得上松手,猛地一拽,就這么帶著林梧就一道倒了下去。
一陣七零八落,再看時,林梧整個人都趴在了奚音身上。
鼻尖觸碰到鼻尖,彼此的氣息與溫度雜糅。
林梧身上略顯凌冽的檀木香與奚音身上淡淡的花香交織在一起,分外曖昧。
那一雙墨瞳中慌亂難掩,林梧面上更似是染上了晚霞,緋色連綿。
咕嚕。
喉結滾動,劃出誘人的線條。
在過去的很長一段時間里,奚音從未將林梧看作是男子,更多的是將其視作弟弟、小朋友、小兔子。
他正直的秉性,讓他時刻展現(xiàn)出似孩童的無辜,可可愛愛,天真無邪。
可近來,他的諸多表現(xiàn),讓她無法再小覷他。
嘴角噙著笑意,奚音的手往上攀,她握著他勁瘦的手腕,問道:“林梧,你知道我是誰……對嗎?”
如果說秦況的事情是他設的計,那他定是聽到了她的自白。
他知曉了她是池青,故而才有了后面的一切。
就在剛剛,奚音醍醐灌頂。
也許,他對白櫟的好奇,因她是她。
也許,自始至終,他喜歡的都是池青。
臉已經(jīng)紅透,但眸光依然清澈。
林梧真摯應道:“是?!?p> 奚音再問:“我是誰?”
“你是……奚音?!?p> 一個聲音在腦中炸開,她沒有料到的是,林梧知道的似乎比她想的還要多。
這么說來,他喜歡的也不是池將軍的女兒,而就是她?
就是她本人是嗎?
一瞬間的怔忡之后,有濃郁的感動直沖眼眶,氤氳盤起,眼眶泛淚。
心酸、動容、驚喜……五味雜陳,匯作一團,就成了情不自禁,情難自持。
手如游蛇,逐漸向著林梧的腰上伸去。
松松垮垮地環(huán)過,奚音抱住了他。
如此,林梧的神色卻有些難堪。他囁嚅一聲:“我……”
隨后,奚音覺察到了那令他難堪的根源。
她會心一笑,反倒愈發(fā)猖狂,猝不及防地抬起頭,蜻蜓點水地碰了一下他的唇。
平日里的林梧就如一枚青玉,溫潤,正經(jīng),而眼下,他的渴求為他染了幾分人氣兒。
他不再是謫仙,而成了她這個“采花大盜”手下的一朵小白花,堪堪將折。
“奚音?!痹捖晱牧治嘌例X間擠出。他低下頭,似在進行最為殘酷的折磨。
良久,他再言:“我本沒有奢望那么多?!?p> 話落,他利落俯身而下,熱烈地吻住了她。
一改平日里的清冷做派,他是動容的,熱情的。
從美人榻到吉祥拔步床,她一路暈暈乎乎,完全任由他抱著。
得成比目何辭死,愿做鴛鴦不羨仙。
“林梧。”她低低地喚他,指尖從他的眉描至他的喉,一寸一印,一厘一心。
他眸中蒙著春意,笑中自是前所未有的滿足,他應道:“我在?!?p> 流蘇帳內(nèi)春風暖,這一刻,屋內(nèi)屋外,盡是繁花千朵,芬芳四溢。
——
暮色西沉,該用晚膳了。
荊南剛走至屋前,忽而聽得一聲嬌軟鶯啼。
他止步,遂僵硬地回身,原路返回。
該讓小廚房把晚膳收了。
——
翌日。
睜眼,是陌生的帳頂和酸痛的身子,側身,是熟悉的面龐。
熟睡中的林梧,愈顯無辜。
閉眼。
再睜眼,還是這一室旖旎。
奚音僵住。
她做了什么?睡了林梧?
她睡了林梧?
不對……她和林梧睡了?!
當情愫褪盡,現(xiàn)下,她只剩下驚恐與難以置信。
這不是在現(xiàn)世,永寧的民風定然是沒有這么開放的。
上一回,她還能振振有詞地同白涇說她與林梧什么都發(fā)生,這一回真的發(fā)生了。
她要怎么面對林梧?
一想到這,她幾乎要被如潮水般的羞恥感淹沒了。
她要怎么面對旁人?
再想到這,她幾乎是跳起來的,趕緊跑!
三十六計,走為上!
偷瞄了林梧一眼,見他還在安詳睡著,奚音匆忙穿上衣服,躡手躡腳地跑了出去。
“小……”荊南尚未道完,奚音就如旋風般刮走了。
看了看她消失的方向,他又看了看房門,忍俊不禁。
燕白墨
好像寫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沒寫。(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