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投資與止損

　　首先是器不利的問題。

　　秦朝是有鐵，但大部分都被投入到軍隊之中，農(nóng)事所用之鏵犁鋤鐮鏟等器具皆為銅鐵合練，且數(shù)量少到百姓需向官府借用，若損受罰。

　　所以大部分人用的都還是木制農(nóng)具。

　　耕牛極少，十幾戶靠一頭牛，但農(nóng)耕天時不等人，一頭耕牛根本輪不過來，農(nóng)事基本上還是靠人力。

　　這些因素若是不解決，就算是改糧計成，也無法讓秦國富饒。

　　其次是苛制的問題。

　　這個問題比器不利的問題更加嚴(yán)重，且百姓談之色變，徐福好說歹說才有一個半截身子入土的老漢哭著和他開了口。

　　一是田稅。

　　秦朝百姓的田租是十稅一，看起來不算很高，但限制嚴(yán)苛，官府的規(guī)定是：‘以其受田之?dāng)?shù)，無墾不墾。’

　　就是給你多少田，無論你種不種種的好與壞，是否遭受天災(zāi)，你都得交夠田稅。

　　二是無償徭役。

　　比如正在修建的長城，驪山陵，阿房宮就讓幾十萬大秦百姓卷入了這種無償徭役，口糧自備，衣物自理，允許取庸代役。

　　取庸代役就是一些不想去或者因病痛殘疾而不能去的人，可以交錢免役，十錢可抵一天役，沒錢可向官府申請貸食，若是借的貸還不上的話，再用勞役抵償，陷入死循環(huán)，很多人都因為貸食賣子賣妻賣自己，成為‘奴隸’。

　　真的是力役二十倍于古，丁男被甲，丁女轉(zhuǎn)輸，苦不聊生，自絕與道樹，死者相望。

　　在這種苛制之下，大秦百姓的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欲望都很低迷。

　　比如這些給嬴陰嫚種田的佃農(nóng)，他們就認(rèn)為，與其死守著自己的田地累死累活最后卻成為奴隸，還不如一開始就把自己賣給貴人。

　　起碼不用受苦，不用餓肚子。

　　老漢的話讓徐福的內(nèi)心受到了極大的震撼和挫敗，若老漢所言沒有夸大，那現(xiàn)在大秦百姓的生活已經(jīng)是到了水深火熱之中。

　　真正的‘男子力耕不足糧餉，女子紡績不足衣服?！?p>　　他也終于明白英雄史書和百姓史書的區(qū)別。

　　咸陽城中的將官權(quán)貴出手動輒便是萬錢，咸陽城外的百姓賣兒賣女賣房賣妻賣自己。

　　他以前了解的大秦，不過是英雄的史書，導(dǎo)致他和所有穿越者一樣，認(rèn)為自己只要拍拍自己的小腦瓜動動嘴，就能將一個渾身弊病的國家拯救并改變。

　　可就在他東一榔頭西一錘子的準(zhǔn)備大刀闊斧改革時，眼前的百姓史書卻告訴他，在他的面前有更多的困難，首當(dāng)其沖的便是統(tǒng)治階層的固化思維與切實利益。

　　這讓徐福很蛋疼。

　　他從沒想過當(dāng)什么救苦救難的大菩薩，但眼下的秦朝若是不改變，真的很難成長很難實現(xiàn)文明躍遷。

　　更無法成為他有資格對話四維文明的堅固壁壘。

　　秦朝需要工業(yè)變革，但更需要的是思維變革。

　　雖然思維變革這個想法在徐福見識到咸陽城人的冷漠時便誕生了，他也為此做了些準(zhǔn)備和后手，但他之前打心底是不愿去將山河搗碎再重組的。

　　因為在他看來那樣是浪費時間，重新實現(xiàn)統(tǒng)一的戰(zhàn)爭可能需要幾十年，甚至是幾百年。

　　可現(xiàn)在，他的想法又發(fā)生了一些改變，思維變革必須提前進(jìn)行了，也必須大獲全勝，優(yōu)先級甚至高于工業(yè)變革。

　　若統(tǒng)治階級不愿體面的變革，那便強行變革。

　　大秦拖不起，他更拖不起。

　　及時止損是有必要的。

　　就在徐福思考如何讓逼迫嬴政支持改革或嬴政扶不起時自己該從哪里開始搗碎山河這兩個問題時，百里虎走到了他跟前。

　　沒有聲音的那種。

　　“君侯，我那邊調(diào)查完了，等回去了我給您寫出來，看您眉頭緊皺是遇上什么想不通的事情了么？”

　　“百里虎，本侯聽說你曾游歷四方?！毙旄Ｍ碌糇炖锏牟莞鹕?，望向遠(yuǎn)方的同時用余光打量著百里虎，“你覺得大秦的百姓過得如何？”

　　“君侯，在下不敢妄論，不過...君侯為陛下尋回了長生藥，陛下若是萬年，在下相信以陛下的能力，假以時日大秦一定會變的更好?！?p>　　“嗯，本侯也是這么覺得的?！秉c頭后，徐福笑著回到了小路上，他本來真的只是想和百里虎打聽一下更遠(yuǎn)之地的情況，沒想到眼下卻有了意外收獲，百里虎剛才說到陛下若是萬年的時候輕輕握了握拳...

　　看來這貨沒表面上那么簡單，剛才幾句話最起碼有一半是假的。

　　得好好觀察一下了。

　　“走吧，快中午了，我們?nèi)フ夜鳌！?p>　　...

　　當(dāng)徐福找到嬴陰嫚時，她已經(jīng)被一群佃農(nóng)簇?fù)碓诹酥虚g。

　　因為母親的關(guān)系，嬴陰嫚一直不是很喜歡這種被人供著敬著的感覺，她一見徐福走近，連忙指著徐福大喊了起來，“大家往那看，那個人就是忠武侯徐福，他這次來是為了觀察我大秦農(nóng)事，以成改糧之計。

　　等他成功了，大家就不用受苦了?！?p>　　佃戶們一聽臉色大變，連忙跑到徐福身邊，納頭便拜。

　　他們之前可是在徐福面前說了不少抱怨大秦的話，雖然大部人說的都不怎么過分，但貴人的心思難猜...

　　“大家快起身吧...”徐福并不知佃戶們心中所想，頷首微笑后忍不住長嘆了一聲，“唉。”剛才嬴陰嫚介紹他時的眼神清澈明亮。

　　他能看得出來，嬴陰嫚相信他能完成改糧計，也相信改糧計會讓大秦百姓不在受苦。

　　這讓徐福的心情稍微有點復(fù)雜。

　　這妮子不壞，也有點小聰明，有少女的天真也有男兒的膽色...徐福是想娶她的，希望她爹能明事理吧。

　　整理好心情后徐福發(fā)現(xiàn)，他面前的佃戶們竟然沒有一個起身，“你們怎么了...可是有什么為難的事情？”

　　“君侯，老漢先前不知是您，望您恕罪啊，老漢之前那些都是胡言亂語。”說話的是之前和徐福抱怨苛制的老漢，“您就當(dāng)聽了屁...”

　　“達(dá)，君侯怎么能聽屁？”

　　“你個娃娃懂什么，君侯...”

　　“老人家，我不會因為你說實話苛責(zé)或怪罪你的，相反我還要感謝你?！毙旄Ｕf著將老漢扶起并打掉了老漢身上的土，“我這次來就是為了了解農(nóng)事的弊漏...”

　　“當(dāng)真？”

　　“當(dāng)真?！?p>　　徐福點頭后，所有的佃戶都松了口氣，一個個起身露出了憨厚的笑容，不過這種笑容并沒有持續(xù)很久。

　　佃戶們圍著徐福一番稱頌后，又苦下了臉。

　　“又怎么了...”

　　看著這些變臉比小孩子還快的佃戶，徐福有些哭笑不得，笑的是他們這般做派，證明嬴陰嫚平日里待他們應(yīng)該很寬容，是個好同志，哭的是看這幫人的樣子，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薅他的羊毛。

　　果不其然。

　　那個老漢搓著手又站了出來。

　　“君侯啊，老漢聽旁人說您是仙人...”

　　“咳咳，我不...”

　　“您會除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