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這里的黃昏靜悄悄
這條破破爛爛的三桅船在伊斯塔看來很像前一個時空中歷史博物館里的那種大航海時代的船,準確來說不是像,幾乎是一模一樣,似乎在差不多的材料和科技水平下,人類征服海洋的最優(yōu)解是一樣的。
船的名字叫烏勒蘭,用這個世界的語言翻譯過來大意就是海洋之神,當然,這幫海盜固執(zhí)地認為烏勒蘭是海洋女神,這一點從這艘船頭部,撞角上方裝上的不知道從哪里搶來的石雕那高聳的胸部可以看的出來。伊斯塔在船上待的這幾天,壓根沒覺得這艘破船跟海洋女神有哪怕一點的關系,但是沒辦法,海盜手里的短火銃和船艙里甲板上黑洞洞的炮口讓伊斯塔不得不昧著良心用所謂的貴族腔調寫下一篇十行詩來贊美海盜們看作寶貝蛋的烏勒蘭號,還好前世的語文還沒還給老師,遣詞造句還說得過去,念完之后土鱉海盜們一臉心滿意足,作為獎勵就是當天晚上伊斯塔的晚餐多了一片沾滿了鹽粒的不知道啥動物的腌肉,雖然難吃,但好歹是塊肉了。
推著抹布,慢騰騰邁過一根根木條,才安靜了沒一會兒的天空此時又漸漸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伊斯塔的聽力很好,雖說海浪破碎的聲音轟轟隆隆,但不遠處大副絡腮胡子下嘟嘟囔囔的聲音他聽得一清二楚:“海洋女神啊,請您降下神威,讓這狹海給我們船長胡子那么長的安寧就好,小伙子們要撐不住了?!?p> “撐不住了?什么撐不住了?”伊斯塔心里疑惑,但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他并沒有再靠近去聽,仍然低著頭一言不發(fā)地擦著一塊難以去除的油漬,雨水順著伊斯塔褐色的頭發(fā)一滴滴垂落,海風漸漸變得猛烈,讓趴在甲板上的他感受到一陣陣寒冷,現(xiàn)在是霜月,這個世界上一年是10個月,每個月的日子倒是和前世一樣大約是30天,作為一年中冬季的起始之月,霜月的氣溫已經(jīng)很低了,甚至在東大陸的特昂李克王國北方的群山中湖泊已經(jīng)悉數(shù)凍結。雖說烏勒蘭號漂在海上,卻必然會受到寒冷的影響。
伊斯塔把沾滿污漬的抹布扔進水桶,他已經(jīng)擦完了一小片甲板,和對面那個明顯是在偷懶的人不同,伊斯塔做任何事都是一絲不茍,很少干半途而廢的事。提起桶準備走向下一片甲板,剛剛望著翻涌大海的大副皺著粗大的眉頭,目光瞥見無聲走過的伊斯塔,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伸出缺了一個手指的粗糙黑手攔住了伊斯塔。
“大副先生?”伊斯塔一愣,旋即躬身問了個好,這幾天下來,他發(fā)現(xiàn)這幫家伙虛榮心挺強,尤其是自己這個小貴族恭維對方幾乎每個人都會不自覺地感覺到開心,嘴角控制不住地上翹。
“小子,說說,你們艾緹蘭家族信仰的是鋼火之主吧?”大副雙臂交疊在一起,一雙眼睛盯著伊斯塔。
回憶了自己家族的相關宗教信息,伊斯塔沒摸清對話問這話的意思,只能點點頭:“是的大副先生。”
“唔……那我問你,你們家嗯……就是你爹,是序列幾的人物?”長相兇惡的大副顯然提到自己的貴族父親語氣不自覺放緩了很多,至于為什么,答案是他不知道自己老爹是序列幾,這個世界大部分還是牛頓說了算的,但是伊斯塔的記憶很明確告訴自己這個世界是存在著超凡力量的,世界上存世的六位神明在人間最初的信仰者建立了國家,他們的血脈層層疊疊繁衍至今,只要血裔貴族信仰了某一位神明,就絕對會獲得對應的晉升序列,作為一個標準意義上的紈绔子弟,伊斯塔對這方面的記憶并不多,只記得他們家是第四紀初赫安王國和印凱明斯王國打完阿爾蒂特河谷之戰(zhàn)之后從王室分離出去的家族,作為戰(zhàn)場上的將軍,國王穆勒一世將自己的女兒嫁給了初代艾緹蘭伯爵,從此艾緹蘭家族就獲得熾帝序列的相應能力,徹底信仰了鋼火之主。
為什么只會戳貓逗狗的伊斯塔會對這一段歷史記憶猶新,實在是應了一句話叫做熟能生巧,因為這一段歷史不僅老爹卡德港伯爵給他從小給他講到大,每天晚上睡覺的時候講故事的嬤嬤翻來覆去講的也是這么一段。到后來逐漸長大的伊斯塔實在是受不了了,曾經(jīng)拿著餐刀指著老爹大叫說再跟他絮叨這一段就跟他決斗,老爹見狀二話沒說一巴掌就把白凈的伊斯塔掄到了地上,然后咧著嘴等著伊斯塔從地上爬起來,盯著自己掄完兒子的手嘿嘿直笑,伊斯塔很清楚記得當初老爹是這么說的:
“知道為啥打你不?”
“老混蛋我……”伊斯塔已經(jīng)抄起了椅子,剛剛的餐刀已經(jīng)丟了,不順手不說難道還能真給老爹一刀?
“因為當時你爺爺也是這么打的我,當初你爹我就跟現(xiàn)在的你一樣,被這一段折磨的恨不得回到過去親手干掉他倆?!?p> “……”椅子掄起來一半,僵住了,然后幾秒后又放下,怪沉的,拿不住。
“伊斯塔,你還小,等你真正皈依于鋼火之主的火焰之下,你就能明白這段話對我們家族的重要,現(xiàn)在說你聽不明白,以后你就懂了?!?p> 后來,老爹晉升了序列四白手,在家族宴會上親自表演了手融黃金的一幕,伊斯塔才漸漸明白了一點。聽到大副的問題,伊斯塔現(xiàn)在在心里盤算的是該怎么回答,別小看這個問題,回答的不好后果可是很嚴重的。回答低了,什么序列一序列二,這幫還算有點腦子的海盜會覺得你在鬼扯,因為一個序列二以下的家主是根本撐不起一個伯爵頭銜的,他們立馬就會意識到你嘴里沒實話,那會發(fā)生什么伊斯塔可不敢賭,說高了有可能會讓海盜起殺人滅口的心思,說老爹是高序列,強到單槍匹馬能把海盜們找出來殺個干凈,伊斯塔不認為海盜會放自己回去。
照實說也不是不行,但是伊斯塔不喜歡被動,跟人交流的時候人家問你啥你說啥,那你就在對方的節(jié)奏里,現(xiàn)在想跑的是他伊斯塔不是大副,他當然要想辦法爭取主動。
“大副先生,不論我父親是序列幾,我現(xiàn)在不是也在你們的手上嗎,您說呢?”伊斯塔露出謙卑的笑容,將身子壓低,黑色的眼瞳中神色冰冷。
“呵,你倒是會說話,知道在我們手上,那你就老實給老子說說,你們貴族是怎么避免神的囈語的?”大副冷冷一笑,一腳踢翻伊斯塔手上的木桶,渾濁的海水肆意流淌,有點跛腳的高大男人死死盯著彎腰低頭的年輕人,伊斯塔心里一動,瞬間明白了大副先生之前那一句無厘頭的“小伙子們撐不住了?!笔且磉_什么了,藏在褐色亂發(fā)的臉龐勾起了一個近乎完美的弧度,他看著自己被海水泡得發(fā)白皺起的手指,用只能自己聽得到的聲音低聲呢喃:“原來是這么回事啊……”
烏勒蘭號仍然在看不到邊際的黑色狹海上蹣跚前進著,三個張開的破舊風帆拉著這艘破爛的船破開一道道海浪,但身處上面的人卻沒有想到,自己的生命因為大副先生的一句話已經(jīng)被一個看似人畜無害的落魄貴族捏在了手里,霜月的一天正在不可逆轉地一點一點從正午爬向黃昏,也許到了黃昏,這艘喧鬧的海盜船已經(jīng)變得靜悄悄的,呵,誰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