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文昌的私人酒莊遠在郊外,雖然有發(fā)請柬,但連文昌對外也歡迎報名。連文昌的名聲在江湖上很響,今天看來,這人也不是一般的好客。這剛好方便我和伊平一同前去。
我拿出兩封請柬,遞給伊平一封:“這個給你?!?p> 伊平拿過,打開一看:“趙財?”
“現(xiàn)實里沒這個人,我編的。”我解釋道,“請柬我?guī)湍阋?,報名就送?!?p> “這名字?!币疗秸f,“和我本名一樣,夠平,挺好?!?p> “拿著這個?!蔽野岩桓饘偌毴蟹旁谧郎希澳阒肋@是什么吧?”
“記憶合金?!币疗叫α耍澳阍敢饨o我了?”
“這是柄新的。”我說,“第一次加熱,塑成想要的形狀,冷卻以后,就會定型,以后用就方便了?!?p> 伊平點點頭,反問我:“你呢?扮成誰?”
“趙財是虛構的人,不需要精心扮演,適合給你?!蔽医忉?,“我的這個人,是現(xiàn)實里真實存在的,而且來頭不小,這人叫羅天明,一個著名老板,也是開酒廠的,說起來,他還是酒莊老板連文昌的商業(yè)對手喔,扮他,難度不小?!?p> “用得著這么麻煩嗎?”伊平皺眉,“你也用個虛構身份,豈不更保險?”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笑了,“我也不能白去一趟嘛?!?p> 伊平?jīng)]有再問,他明白我不想多說。
我們各自練習自己的角色,直到赴宴那天到來。行前,我們各自裝扮,相互檢查。
我將一盒普洱茶球和一把茶刀放進大衣里懷:“羅天明愛喝普洱,有備無患?!?p> 伊平選了一把開酒瓶的折疊小刀。我一眼就猜到了他的用意,這種刀,開瓶有余,鋒利不足,可以以防身為正當理由帶進酒宴,此外,他身藏刺刃,這柄小刀也是個障眼法,至于他將刺刃藏在何處,一眼就能看到,但絕對猜不出來。
“羅天明,放蕩不羈,調侃人不加節(jié)制,對茶酒十分挑剔,對人倒總是寬容?!蔽医o自己復習,然后問伊平,“你的角色性格是什么?復習一下?!?p> “一個膽小、低調、沒什么文化、外強中干,硬撐場面,有點吝嗇的小生意人?!币疗秸f。
“不賴?!蔽倚π?,“講真,你挺適合吃這碗飯?!?p> 伊平也笑了,他笑得有些僵硬。準備赴宴期間,我讓他幫我料理了幾個簡單任務,給他壯膽,但即將面對真正仇敵,我看得出來,他還是有點緊張。
“記住?!蔽叶谒澳愕娜宋锸翘摌嫷?,所以實在必要的時候,不妨本色出演,沒人能拆穿你?!?p> 伊平深吸口氣,點點頭,說:“放心吧,我沒那么脆弱?!?p> 我不想給他太大的壓力,我猜,一個豁出一切,將去復仇的人,他給自己的壓力已經(jīng)夠大了。
“放輕松點?!蔽艺f,“全身而退也是復仇的一部分,你要做的不單單是讓仇敵死,還要讓仇敵知道你會活得好好的?!?p> “我明白了?!币疗胶喍痰卣f,赴宴時日將近,他最近的話也越來越少。
我看看表:“時間差不多了,我們最好能早到一會兒,到那邊也有要準備的事。準備好了嗎?”
伊平點點頭。
“我先出發(fā),十五分鐘后,你再出門?!蔽掖┥贤馓祝坝浀?,出門以后,我們就是陌生人,相互從不認識,明白?”
伊平點點頭。
“我走了。酒莊見?!蔽掖骱妹弊?,離開了據(jù)點。
我在街邊找到事先租好的車,讓雇傭司機開去酒莊。酒莊在遠郊,一路時間很長,我欣賞著車窗外的街景,指尖摩挲著衣服內懷里的一疊紙,行前,我將連文昌給玫瑰的密信復印了若干份,如果有機會,我準備酒莊散播這些信,說不定能就此完成首領交代的事。
手機響起來,是個陌生號,我接起來:“你好?”
“你在哪兒啊?手機沒帶?”電話里傳出龍芙琳的聲音。
“我出任務,怎么了?”我壓低聲音,“還有,你怎么往這個手機上打電話?”
“你那個手機打不通,我沒辦法啊?!饼堒搅照f。
我說:“到底有什么事?”
“我看到報紙啦!”龍芙琳說,“我想謝謝你啊?!?p> “我知道了。掛了?!蔽艺f。
“慢著!”龍芙琳的聲音有點不滿,“你就這么不愿意和我說話?”
“小姑奶奶,情況特殊,回頭我找你去,給你道歉,行不行?”我問。
“這還差不多!”龍芙琳轉怒為喜,“長話短說,我問你,你最近見過他沒?”
“誰?公子?”我說,“當然沒有?!?p> “真的沒有?”龍芙琳意味深長,“你扮他扮得上報紙,他一定看到了,他真的沒找你算賬?”
“找我算賬也得先能找到我?!蔽医忉?,“我自詡還不會那么容易被找著?!?p> “你可不許騙我啊!”龍芙琳說,“騙我的人都……”
“別說了,我真心實意,沒謊話?!蔽艺f,“你放心,那是你哥哥,要是真的見到他,該勸的我當然會勸。”
“誰是我哥哥?我沒有哥哥!”龍芙琳聲音嘶啞,“見到他,給我弄死他!聽到?jīng)]有?”
“行行行,知道了,我真的得掛了?!蔽艺f,“回頭打給你?!?p> “渣男?!饼堒搅锗恋?,“你們男人都這個德行,多聊聊天能死?”
龍芙琳掛了電話。我立刻刪掉了通話記錄。
車窗外,黃昏低垂,隱隱飄過雪花,似乎要下雪了。龍芙琳讓我殺公子,是讓我殺,還是讓我勸呢?搞不明白。
提到公子,不知他最近如何了。料理了沈偉明父子后,我猜測他可能會來尋我,特意深居簡出,這么久過去了,如果他還活著,應該早就放棄了吧。公子在組織時,任務很多,他離開后,任務積壓了很大一塊,首領不得不培養(yǎng)了一批新人,以填補他的空額,但新人素質堪憂,不長時間里,被官方外圍的偵探打掉了七七八八,剩下的已經(jīng)沒幾個了。如果我是首領,一定頭疼得很,但即便如此,為了不被公子盯上,我也不想拋頭露面。
“先生,前面快到了?!彼緳C提醒我。
前面高大院墻中間有一道大鐵門,后面是一座偌大的別墅,精致典雅,它的主人身份雍貴。我遠遠看到有很多護衛(wèi)在鐵門前迎接賓客,再嚴密的保衛(wèi)也難不住我,但今天我有請柬,難得可以用更優(yōu)雅的方式,大搖大擺從正門進去。
門衛(wèi)彬彬有禮地打開請柬,看過后,讓開大門:“羅先生請!”
我的車進入院內,我不想讓司機逗留,付了車費,目送司機離開莊園。
酒莊的大門敞開著,賓客絡繹紛紛走進里面,迎賓中間為首的,正是酒莊老板,連文昌。
截下請柬時,我特意去了一趟羅天明的府邸,觀察了羅天明很久。羅天明,作為紅酒行業(yè)的頭號競爭對手,會如何和連文昌打招呼呢?我一邊思忖,一邊支起一副迎春花一樣的笑臉,走進大門。
“連老板!又見面了!”我用羅天明的話音講道。
“哎呀!羅老板,稀客呀稀客!”連文昌看到我時,顯然呆滯了,但立刻就展露笑靨,主動迎過來,與我擁抱禮,“我都不敢想象啊,真沒想到,您真的能蒞臨!”
“連老板特意發(fā)來請柬。我怎么敢不來呢?”我學者羅天明陰陽怪氣的性格,侃侃地說,“素聞連老板酒莊雍容氣派,今天見到,真是大開眼界!我呀,等會可要好好參觀一下!”
“沒問題沒問題!我這小門小戶,您不笑話我就不錯了!什么雍容、什么氣派,不敢當?。 边B文昌連連搖手,他的表情看上去并不是在回絕,我想,他也許是個很要面子的人,但挫敗別人的面子,恰恰是羅天明的性格。
“連老板?!蔽茵堄信d致地講,“您說您是小門小戶,那我是不是流浪漢了?”
“這……”連文昌臉色一僵,旋即就大笑起來,“哈哈哈!羅老板,你還是這么幽默??!”
旁邊大門又進來一位賓客,我和連文昌看去,來人是喬裝的伊平。
“這位是?”連文昌皺眉。
我當然知道他是誰,但我裝作不認識,問連文昌:“連老板,這位,您的朋友?”
“啊……啊對,是啊,這……”連文昌點點頭,轉而盯著伊平,目光帶著問詢。
“連老板,你好,我叫趙財,做建材小買賣?!币疗奖憩F(xiàn)得很拘謹,唯唯諾諾地自我介紹,“這是我的請柬……”
他基本是本色出演,在連文昌面前,他明顯弱勢一大截。
連文昌還算客氣,看了一眼他的請柬,就擺上了笑臉:“啊,是趙老板,歡迎!”
又有很多賓客涌進大門,我對連文昌說:“連老板,您忙,我自己隨處看看?!?p> 連文昌一邊招呼新來的客人,一邊對我露出歉意:“真是招待不周,我叫人陪您?!?p> “不用了?!蔽艺f,“您忙您的,沒有向導,我倒是更自在。”
“那更好了。”連文昌說,“您請隨意,就當在自己家?!?p> 離開連文昌,我走進酒莊,四處亂竄,一邊觀察酒莊格局,一邊記憶所有門窗、攝像頭的位置、角度。
伊平扮演的趙財,不知何時也走到了我旁邊。
我裝作不認識地打著招呼,走到無人處,我問:“摸清楚了嗎?”
“都記住了。”伊平說。
“怎么樣,有人注意到你嗎?”我問。
“還沒有?!币疗胶喍痰卣f,“賓客很多,機會不錯。”
“看到目標了沒?”我問。
“沒在酒莊里?!币疗秸f,“好像還沒到。”
“記住?!蔽艺f,“人多眼雜,沒有完全把握,別妄動?!?p> “我有分寸?!币疗秸f。
“剛才,你注意到別墅那扇大門了嗎?”我問。
“那扇大門怎么了?”伊平回想著剛在門口的時候。
“那扇大門很有趣,你覺得呢?”我問。
“那門……就是普通的門啊。”伊平如實說。
“你啊,還有得學呢?!蔽业爻爸S他,說,“回去吧,時間太長,容易生疑?!?p> 結束參觀,我與伊平再次變回不認識,回到門庭前,此時賓客已經(jīng)來了很多人。多數(shù)人都很面生,有一些只在報紙的商務宣傳上見過。
我一眼就認出了請貼上的張鑫,張鑫就站在連文昌身邊,身材修長,比照片看上去更年輕,意氣風發(fā),西裝米白,頭發(fā)一絲不茍。
我趁人不注意,偷眼去看伊平,但伊平臉上并沒有扭曲的憤怒,而是在竭力忍耐著震驚,他困惑的目光越過張鑫、落在張鑫身邊跟著的另一個年輕女孩身上,那女孩短裝禮服,鬢云欲度,純真而雍美。
我顧不上提醒伊平了,因為連文昌已經(jīng)將目光投向了我。
“略略轉了一下,連總,你的酒莊不得了?。 蔽矣昧_天明那種不軟不硬的語氣說。
“陋室而已,羅老板,別人都可以夸,唯獨您可不能這么講?!边B文昌聲音提高了,“誰都知道,您的酒廠,比我大多了!您這么夸,豈不是寒磣我嗎?”
“羅老板說的是事實?!币疗缴钗跉?,努力平復情緒,開口說,“我也覺得這座酒莊非常漂亮,從未見過。”
“兩位都是有頭有臉的人,這樣的肯定,我真是難承其重啊?!边B文昌客氣道。
“我只是個小商販,能來這么豪華的酒莊,我已經(jīng)萬分感謝?!币疗竭B忙拿出諂媚的語氣,“連總可千萬別抬舉我。”
眾人哈哈一笑。除了張鑫和他的女伴,連文昌身邊還站著兩個人,為首那位又高又胖,是一家知名建筑公司的老總,雷金宇。另一個人較為年輕,跟在他身后,面相陌生。
連文昌說:“不等別人了,各位,跟我來?!?p> 眾賓客跟隨連文昌走進大廳,我這時才注意到還有一名賓客一直站在大門口。他的生息十分不明顯,存在感也比諸位商賈弱,方才許多人擠在門口,我竟然一直都沒注意到他。
當我看清楚他的臉時,頭皮一下就炸了。
公子。
我反復地觀察、確認,自己沒有認錯人。多年不見,公子的樣子滄桑了些,衣著打扮也低調了不少。這么多年,他在外面做什么,又怎么會來到酒莊?難道他也步入商圈了嗎?不對,我對那些商賈們多少都有所了解,除了新晉的張鑫,從沒聽聞有新的商人。
“龍偵探,龍偵探?”連文昌對門口的公子說,“門口風涼,快進來,我們上樓吧?!?p> 龍偵探?
公子?偵探?
我心中閃過莫名的不詳,一件事浮上我的心頭:近期以來,組織中殺手被捕的頻率的確越來越高,警方偵探的活動也變得頻繁,很不正常。原先我并沒注意,此時想來,這個問題出現(xiàn)的時間,和公子叛離的時間,不偏不倚,剛好能吻合上。
難不成……
眾人跟隨連文昌上到二樓,抵達更衣室,連文昌招呼大家寄存外套。
雷金宇和張鑫對女仆開著低級玩笑。據(jù)我所知,雷金宇的原配妻子已經(jīng)死很多年了,沒聽說他再娶過。
公子最后一個將外套遞給女仆,對著鏡子整理衣裝。趁他注意力在仆人那邊,我悄悄拉過伊平,在他耳邊說:“你看到那個遞外套的人了嗎?”
“看到了,怎么了?”伊平問。
“他是偵探,小心一點?!蔽叶?,“必要時候,放棄目標,自保為上,明白了嗎?”
伊平流露出一絲震驚,然后立刻就掩飾過去,說:“知道了。”
“還有。你剛才怎么了?”我問。
“我……”伊平剛想說什么,公子已經(jīng)整理完衣裝,向大家的方向走來。我與伊平連忙分開距離,變回了羅天明和趙財。
“各位跟我來。”連文昌帶著眾人參觀了一樓偌大的舞廳、二樓精致的藏酒室,最后來到宴廳。宴廳門口的仆從將門拉開,里面早已擺好了一張餐桌,座位與人數(shù)剛好相等。
我不想讓公子看出我的異常,一心一意扮演起羅天明,系上餐巾,酒宴開始后,雷金宇給公子敬了第一杯酒。
連文昌分發(fā)了名片后,大家各自自我介紹。雷金宇一指張鑫身邊的女孩,“這位?”
“哎呀,你看我,都給忘了!”張鑫拍了一下女孩的肩,女孩蹭地站起來。
“這位,姓伊名多蘭,是我公司的出納,也是我的朋友,沒見過世面,今天借花獻佛,讓她來學習學習,各位,這事還得拜托大家!”
伊多蘭施了個禮,我扮演著羅天明、隔著桌子吹了聲口哨,伊多蘭局促地坐回座位。我感到旁邊的伊平看了我一眼,我沒回看他。連文昌幫我做了介紹,伊平也跟著我自介。
只剩下公子了。大家看向公子,公子站起來說:“我叫龍克,是一名偵探。”
“偵探?”大家面面相覷。我當然不驚訝,但也跟著大家裝作吃驚。
沒人接茬,公子看上去尷尬極了,悻悻然坐下。大家紛紛斟滿酒杯,慶賀又添新友,但沒人理睬公子,留他自顧自喝。我又想起首領的叮囑,有點不忍,主動向公子端杯,陪他飲了一杯。
“謝謝?!惫优阄遗e杯,眼角盡是疲憊。
整場酒我只有這一杯是真的。我知曉公子的一切,卻不能告知他半句實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