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涼庭話音落下,三人更是疑惑了,龍微連忙問:“師叔,您這話,是什么意思?”
洛涼庭看了一眼龍微,就又踱步而出,在殿中心晃悠:“微兒,你難道不覺得奇怪么?這起案子,你沒有疑惑的地方了嗎?”
經洛涼庭點撥,龍微才突然想起:“對哦,我這才想起來。師叔,我一直想問您,您是如何知道獵影者是夜承之后的?還有,明明夜承案,劉章是沒有參與的,獵影者為何要殺了他?”
洛涼庭看向三人,說出了自己的推理:“其實,我并沒有找到關鍵的證據,證明獵影者的身份,這一切,不過是猜測罷了。
“第一,當然是口音的問題。平淮侯一家一輩子都少與江淮一帶有聯(lián)系,而唐清在逃出唐門時身受重傷,要他遠赴江淮,想必是沒多大可能,他也沒理由去江淮,所以,平淮侯后人此生應該都與江淮無關。而正好,夜承一家又是江淮人。
“第二,是這兩起案子中,有人幸存的幾率。平淮侯案里,平淮侯一家是被愍帝安排暗衛(wèi)暗中調查的,要說平淮侯有本事能知道愍帝正在調查他,從而安排后路,我覺得這概率太低,況且如果有這種可能,他怎么會只給一個孩子安排退路呢?
“而在后來,愍帝得到暗衛(wèi)調查結論后,便迅速派人控制了平淮侯一家。之后,從移送京城,到被梟首示眾,整個過程,都有禁軍和暗衛(wèi)嚴密把守,以及當時,平淮侯一家已是瘟神般的存在,而且平淮侯深居簡出,除了李元杰也沒有幾個朋友了,怎么會有人要冒死營救他們呢?所以,平淮侯留后的可能性太低了。
“而夜家滅門案呢?當時,已是深夜,又是在深山當中,其中的變數,太大了。夜家有人能幸存的可能性,要遠遠大于平淮侯。
“第三,是動機。平淮侯一家雖然是因為宋材等人的構陷,才身遭此劫。可是畢竟,下令滅平淮侯滿門的,是愍帝。宋材等人,罪何至死?以及,嚴謹的來說,造成平淮侯慘案的人,跟貪官污吏,其實關系并不大,宋材他們當時,大多只是一介布衣,那么平淮侯后人,對貪官污吏的仇恨,從何而來呢?
“反之,夜家滅門案中,許靖等人有很多都是貪官,而且不光自己貪,居然還誣陷夜承貪污,夜承后人定然不容。并且,屠滅夜家滿門,就是許靖等人親手犯下。論起對宋材等人的仇恨,當然是夜承后人更深,而對于滅門這件事的執(zhí)著,也是夜承后人更深刻。
“就是這三件事,當它們同時出現時,我已經很難說服自己,去認為獵影者是平淮侯的后人了。我相信巧合,但當如此多的巧合,合在一起時,我卻不相信那是巧合?!?p> 洛涼庭說出自己的猜測,獵影者的身份,是他少有的推理猜測,而非關鍵證據的確認。
隨后,洛涼庭看向龍微:“至于微兒,你的第二個問題,劉章為何而死?他并不是獵影者的目標啊。其實,那很簡單,因為劉章,根本就不是獵影者所殺?!?p> 洛涼庭的推理,又一次令眾人吃驚。
“怎么會呢?現場的暗器,不正是獵影者的嗎?”洛汝州疑問,滿臉疑惑。
“呵,其實早在幾日前,去到劉章案的現場時,我就看出了不對。汝州,你可能并沒有注意到,這些微小的細節(jié)。第一,那些死者尸體上的傷口,你并沒有認真看過吧?”
洛汝州誠實地點了點頭。
“呵,其實只要你仔細看過,以你兵器大家的眼力,肯定能比我更早發(fā)現,那些尸體的傷口,根本就不是一把刀留下的,以我觀察,至少是十五把。傷口所反應出的對應刀刃的磨損程度,和操刀者的力量、用刀習慣,有很大不同,明顯不是同一把刀,同一個人。
“第二,是中刀的位置。在那么多的尸體里,我注意到有兩具尸體,中刀的位置,非常奇怪。那二人是倒向了我們推理而得的,獵影者發(fā)動襲擊的,南面。也就是說,他們是在面朝獵影者的情況下,背部中刀而亡的。試問,獵影者是如何做到這一點的?這只有一個解釋,劉章的隊伍中,出了個奸細?!?p> “奸細?”龍微在一旁小聲嘀咕,他很詫異,劉章案的復雜程度,已經超出他的想象了。
“第三,是暗器入體的方向。我當時仔細觀察下,卻發(fā)現,暗器竟然是從多個方向飛來的,劉章的隊伍被襲擊時,竟然是同時受到了多個方向的攻擊。被暗器襲擊至死的,都是處在隊伍的頭尾兩段,并且完全沒有反抗的痕跡。顯然,他們在伏擊發(fā)生的一瞬間,就已斃命。試問,獵影者是怎么做到同時出現在各個方位,發(fā)動襲擊的呢?我在現場仔細搜索,也沒有發(fā)現有布置遠程暗器的痕跡。
“第四,是死在北邊森林里的那四個人。你們難道不疑惑,為什么獵影者要殺了那四個人嗎?獵影者行事,并不是完全的喪失良心,通過萬州一戰(zhàn),他沒有對任何一個來阻攔他的官兵下死手,就可見一斑。那么,他為什么一定要殺死,那四個明明已經逃進深林當中的官兵呢?這個行為,是不是有殺人滅口的意思呢?
“那就奇怪了,獵影者為什么害怕自己的身份暴露呢?又沒有人認識他,他在害怕什么?況且,在萬州一戰(zhàn),我們也知道,獵影者平日作案時,應該是會蒙面的,所以他甚至,都不用擔心自己的臉會被人看到。那么,他殺人滅口的理由,是什么?
“還有,就是當時勘察現場時,我就公開提出的一個疑問,既然,兇手是先追殺死了林中四人,那么劉章為什么會乖乖留在原地,等著兇手回來殺他呢?這不合理??晌覀內绻麚Q個想法,追殺那四個人的,和控制劉章并殺死他的,并不是同一個人,那么是不是合理多了?
“第五,是劉章的尸體。我在尸體附近的地面上,居然發(fā)現了多達七處很大的滴落狀血跡,血跡大小幾乎完全完全相同,想必是同一種物件留下的?,F場能沾到血的還能是什么,必是殺人用的鋼刀無疑。而如果是獵影者,他為什么要來回地變換位置,甚至最遠處,已經離劉章有十步之遙了,這不奇怪嗎?
“所以,綜合以上幾點,我斷定,劉章案,必定不是獵影者所做,犯下此案的,至少在十五人以上。
“而正是劉章案的發(fā)生,我得出了這個結論之后,卻發(fā)現它與我推理的‘獵影者是夜承后人,不應該殺了劉章’的這個結果,不謀而合。于是,我更堅定了自己的判斷。所以,微兒,我才會讓你再次查看夜承案卷宗。事實證明,我是對的。
“而得到這個確定的結論后,我在今日下午,去了一個地方,大理寺證物房。在那里,我果然發(fā)現,之前收集起來存放在那里的,獵影者使用的暗器,竟然有大量地失竊。至此,一切的線索都串聯(lián)起來,形成了完整的關系鏈。有人,在模仿獵影者殺人,并想把殺死劉章的罪名,也推到獵影者頭上。”
洛涼庭一席話擲地有聲,其指出的數個疑點,令劉章案的隱情,浮出水面。眾人聽后,都滿臉震驚。
“哥,你真是神人啊,怎么能注意到這么多細節(jié)的?太可怕了——”呆滯許久后,洛汝州才開口感慨,同是一個爹媽生的,為啥差別那么大呢。
“那師叔,究竟是誰,殺了劉章呢?”龍微問到了關鍵上。
而洛涼庭此時卻目光灼灼地看向了龍椅上端坐的李談,緩緩說道:“那些能夠從大理寺證物房中盜取證物的,能夠輕松了解獵影者案、并能夠輕易模仿獵影者手法的,能夠先我一步知道獵影者身份、并利用平淮侯案與夜承案的涉案人員差別設計這出模仿殺人的,能夠在所有人之前找到劉章的,能做到這些的,我能想到,隴唐境內,只有一個群體。那就是你,隴唐皇帝,李談,以及你手下的暗衛(wèi)。”
洛涼庭此話一出,眾人大驚失色,滿臉驚詫地看著洛涼庭和李談,洛涼庭這次推理,居然弄到了隴唐皇帝的頭上,說隴唐皇帝居然會模仿獵影者殺人,這真是驚世駭俗。
“不會吧,哥,是不是搞錯了?”洛汝州問,李談是他的結拜哥哥,現在,自己的親哥居然說自己的義兄是殺人兇手,這絕對不是他愿意看到,也不是他愿意相信的。
洛涼庭面對弟弟的質疑,堅定地搖了搖頭,說:“不會錯的。兇手要想把殺死劉章的罪過嫁禍給獵影者,他就必須得滿足三個條件。一,是他必須知道,我們這幾人已經將獵影者定為平淮侯的后人,并且已經知道獵影者詭異殺人路線的真相。這樣,劉章的死,才顯得合理。二,當然是他必須能在我們之前,就知道了獵影者的身份。否則,這個設計就不存在了。三,是他必須阻止我們查清獵影者的真正身份,否則,他的設計將會功虧一簣。
“只就第一點而言,知道這個的,能有多少人?你們仔細數過嗎?我明確告訴你們,除去我們四個辦案的,就只有一個人知道此事?!?p> “誰?”龍微問,他的印象當中,好像也沒誰知道辦案組的推理思路了。
洛涼庭冷笑一聲,說出了那個人的名字:“張顯生。”
“是他!那個大理寺里管檔案房的?對啊,當時我們分析案情時,他就在旁邊?!甭迦曛菹肫鹆藥滋烨扒巴鶛n案房查案時,張顯生在一旁可是聽完了他們的推理,當時是覺得張顯生是自己人,聽了也無妨。
洛涼庭頷首:“這個張顯生,一定把自己聽到的,都跟陛下說了吧?”
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龍椅上的隴唐皇帝李談,只見李談雖然被質疑,卻還是保持了冷靜和從容。
“沒錯,張大人,確實將大掌事的推理給我說過。只是,那又怎樣?我是隴唐的皇帝,獵影者案困擾我的國家這么久,我隨時了解它的進展,不正常嗎?”李談所言也是很有道理,一國之君,難道不能了解自己國家的一起大案嗎?
“況且,大掌事也說了,這個兇手,必須得在先前就知道獵影者的身份,我這個居于深宮中的人,是怎么做到比大掌事還快的呢?”李談反問。
面對李談的反擊,洛涼庭卻沒有慌,他早有準備:“這個嘛,就得說到,我讓微兒去做的最后一件事了?!?p> 洛涼庭看了一眼龍微,又轉回目光直朝李談:“我讓他去到了平淮侯一家的墓地,竟然發(fā)現,平淮侯一家墳冢上的封土,是新翻過的,有人近期,打開過平淮侯一家的墓?!?p> 洛涼庭話出,洛汝州、龍微又是驚愕,開人墳冢,這可是天打五雷轟的缺德事啊。
“此人為何要開平淮侯一家的墓呢?很簡單,查驗身份。他想知道,平淮侯一家是不是真的都死了?!?p> “呵,大掌事,你在說什么?查驗身份?怎么查?”李談笑著,可是那笑容好像有些心虛的意味。
洛涼庭卻好像就是在等這個問題,笑道:“我曾經在一個朋友的手記里,知道了一件我以前一直覺得沒用的事情。那就是,隴唐李氏皇族,一直有個傳統(tǒng),每位皇室成員都會被執(zhí)行一個儀式,那是用皇室傳承的一件神奇寶物,在左側鎖骨處打下一個專屬烙印,這個烙印會被寶物直接打到鎖骨上。遇熱,也會顯露在鎖骨處的皮膚之上。這是皇室的機密,皇室成員都要保密,少有外人能知。我沒說錯吧,陛下?!?p> 聽到洛涼庭的話,李談不自禁地向自己的左側鎖骨處瞟了一眼,這個小動作被洛涼庭捕捉到,他會心一笑,知道自己沒有說錯。
“平淮侯一家,屬于皇室成員,不管是家中兒女出生,還是迎娶進來的媳婦,都會打下這個烙印。所以,想知道當年平淮侯一家是否全部身死,還困難嗎?應該不會有哪個皇室成員,會蠢到替平淮侯一家去死吧?生命,很可貴的。而且我前面也說了,平淮侯一家與其他皇室成員,交情并不深?!?p> 洛涼庭說道,他又開始踱步起來。
“這個嫁禍者在確定平淮侯一家全部死命后,便知道獵影者,大概率跟平淮侯,是沒關系了。于是,他肯定很困惑,獵影者,究竟是誰?
“哦,在這里,我得再先說一件事。那就是在今晚,控制住許府后,我閑著無聊,在許靖的房中,搜找了一番。沒想到,卻找到了他與幾個同伙之間的來往信件,信上正是與夜承案有關的內容。我猜測,宋材他們手上,應該也有類似的信件吧?留作保命符,是個不錯選擇。
“于是,我就又猜測,那個人應該,就是潛進已死的宋材的府中調查時,找到了宋材持有的信件,才得知了夜承案的真相吧?宋材的府院很大,只有那里,才有希望有什么遺漏的沒被我發(fā)現的線索。兇手本來只是想碰個運氣,卻沒想到有那么大的收獲。在得到這個信息后,他的腦海中,就形成了這樣的一個計劃?!?p> 說到這里,李談的臉色,已經有些難看了。
洛涼庭看到李談的反應,笑著繼續(xù)說:“而為確保計劃的實施,就得說到第三個條件。而說到第三個條件,就要說起兩件事了。微兒,你還記得,你和我說過,幾日前的夜晚,有人潛入大理寺檔案房,偷夜承案卷宗這件事嗎?”
“記得?!饼埼?。
洛涼庭笑了一聲,又一次看向李談:“微兒說,那天晚上的那個黑衣人,和他交過手,還逃走了。據我所知,隴唐沒多少人,能與我這師侄在身手上不相上下的。所以,這人,想必就是陛下身旁這位,暗衛(wèi)大統(tǒng)領了吧?”
洛涼庭指著李談身邊站著的一個身披將袍的中年男人。
“想來,他的后背,應該有微兒那記龍爪留下的傷口吧?!?p> 大統(tǒng)領聽洛涼庭這話,也是驚訝,身軀微微顫抖,不知是害怕洛涼庭,還是背上有傷未愈而疼痛。
洛涼庭看著暗衛(wèi)大統(tǒng)領的反應,知道自己又說中了,就又踱步起來:“那個人盜走夜承案卷宗,是因為他不知道我已經注意到了夜承案,我讓微兒調查江淮發(fā)生的大案時,是沒有人知道的。所以,他以為我還并不知道夜承案的存在,但為了以防萬一,他依舊選擇要毀掉夜承案卷宗?!?p> “而第二件事,便是陸可的死。我不相信那是意外失足而亡,而更愿意相信,是那個人,得知微兒在四處尋找陸可后,從微兒這里套出了有關那兩封懺悔書的事,然后,做出的滅口。微兒,沒錯吧,這件事,你說漏嘴了?!?p> 洛涼庭看向龍微,龍微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說:“我和張顯生說過。那天下午,他來問我,為什么調集兵力,我想著都是自己人,就——”
龍微的話說完,洛涼庭無奈地搖了搖頭,這孩子缺心眼是老毛病了。好在當時龍微還沒查到夜承案,否則也得說出去。
洛涼庭無奈一笑,又接著說:“這兩件事,都只有一個目的,就是,阻止我發(fā)現夜承案,并查清夜承案的真相。
“這三個條件,都并不容易,想同時滿足,除了你,陛下,我再想不出其他人了?!?p> 洛涼庭站定,直直盯著李談,洛汝州、龍微也看向李談,等著他的回應。而此時的李談,低著頭,臉色很陰沉。許久,都沒說話。
過了很久,李談才抬起頭,緩緩說著:“大掌事,我真不知道,有什么事情,能瞞得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