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黑林(四)
看到那三人大步向著金鷹王座前走來,脫斡鄰勒再度站起了身來,他笑著搖了搖頭,指著剛才那大嗓門的壯碩青年,向帖木真介紹道:“帖木真,那是我的長子桑昆,他去斡兒罕河上游處理一些部落間的糾紛,現(xiàn)在看來,他是剛回來就聽說了你們兄弟在我這兒,所以就急慌慌的趕過來嘍。”
帖木真此時也帶著合撒兒幾人站起了身來,他已然看到,這走來的三人身上都披著皮甲,而在那皮甲之上,分明有已然變得暗紅的血跡沾染著,顯然,這三人都是經(jīng)歷了一場廝殺,回來后還未來得及卸甲,就趕到脫斡鄰勒的大帳里來了。
“桑昆右邊是我的幼弟札合敢不,左邊則是統(tǒng)帥我汗帳三千近衛(wèi)的只兒斤部大那顏合答黑吉?!泵撐余徖沼种噶酥干@蓚?cè)的另外兩人,介紹道。
“想必這個雙目有神的大個子,就是帖木真了吧,哈哈,果然沒讓我失望,一看就是一個孔武有力的草原巴特爾!”脫斡鄰勒的介紹聲剛剛落下,桑昆就已走到了帖木真跟前,他大步上前,打量著個子明顯高出自己十公分左右的帖木真,點頭大笑道。
“拜見桑昆大哥!”帖木真低頭撫胸,鄭重的向桑昆行禮。他想的沒錯,自己面前這個正哈哈大笑,顯得極為豪邁粗獷的壯碩青年,正是脫斡鄰勒的兒子桑昆。
“拜見桑昆大哥!”帖木真身旁,合撒兒幾人也一齊向桑昆問好。
嗯,這家伙是走狂野路線的嘛,帖木真看著桑昆那將兩鬢和耳邊的一圈頭發(fā)盡皆剃掉,只留額頭正中往腦后的也即頭頂中央的一溜兒頭發(fā),這一溜兒頭發(fā)背著向后,最終在腦后結(jié)成了一條獨辮,有點兒類似于維京海盜的發(fā)型。。。。
“乞牙惕部的男兒,看著個個都精神,我桑昆今日能見到你們,很是高興!”桑昆走上前去,熱情的一一與帖木真幾人行了交抱禮,當(dāng)聽到帖木真介紹起博兒術(shù),說他幫助自己擊滅了達(dá)爾漢匪幫時,桑昆明顯的對博兒術(shù)又熱情了幾分,他連聲夸贊博兒術(shù)少年英武,膽魄過人。
而后,帖木真又向桑昆身側(cè)的札合敢不行禮,這個脫斡鄰勒幼弟的面容頗為沉靜,只是在帖木真行禮之時,他才微微扯動嘴角,向著帖木真點頭笑了笑,他顯得有些沉默,他的鬢邊已然有了幾縷灰白的辮發(fā),四十多歲的年紀(jì),明明比脫斡鄰勒要小幾歲,但看著卻比他的大哥要滄桑許多。當(dāng)帖木真看向他時,仍然發(fā)現(xiàn),這位大叔的眼睛還依然靈動。
想到脫斡鄰勒殘殺兄弟的冷酷無情,也許在長兄的屠刀下最終逃過一劫的札合敢不,這些年來自有他的生存之道吧。說不得,這就是個內(nèi)秀沉穩(wěn)的人物呢,帖木真暗自感嘆。
還有另外一人,在帖木真眼里這個中年男人的面相就有些狠厲陰翳了,他的身材同樣不高,卻有一股鎮(zhèn)定肅殺的血腥氣,沒有親手殺個上百人,都練不出這一股子氣勢來。而這個帖木真與之互相見禮的中年陰翳男,就是只兒斤部大那顏合答黑吉。
“桑昆,帖木真,還有你們,都坐,今天帖木真兄弟幾人前來拜訪,一路辛苦,現(xiàn)在恐怕都已餓壞了,大家先喝些奶茶,晚宴很快就好。”脫斡鄰勒走回金鷹王座,隨后抬手示意眾人分別在下首的左右兩側(cè)坐下。
坐定后,桑昆興致勃勃的向帖木真詢問了他和博兒術(shù)擊殺達(dá)爾漢匪幫的經(jīng)過,帖木真告訴他說,自己兩人也是僥幸,那達(dá)爾漢匪幫七人眾以為他們是少年就太過輕敵,加之又被他們引到了樹林中的設(shè)伏處,所以才險險的屠滅了其中的六人,至于馬里丹,則是因為帖木真和博兒術(shù)與其最終廝殺的關(guān)鍵之時,突然間天空中降下了閃電,擊在了馬里丹的身側(cè),雖然未能劈中馬里丹,卻也使他嚇得倒在了地上,自己二人就趁馬里丹倒地的瞬間,合力撲上去殺了那悍匪頭子,說來也是多虧長生天的護(hù)佑了。
他搖頭否認(rèn)了天火的存在,并不承認(rèn)使用了石油作為燃燒武器。并故意搖頭苦笑說,牧民們把他和博兒術(shù)擊殺悍匪的事傳的越來越邪乎,已然嚴(yán)重失真了。
桑昆聽了后,嘖嘖稱奇,最終他抬手點了點對面坐著的帖木真和博兒術(shù),笑著大聲說:敢向達(dá)爾漢匪幫下手,無論如何他們二人都算是膽魄過人了,又有主降下的閃電相助,這才成就了現(xiàn)在的名聲,難道這不是有著主賜予的定數(shù)嗎?
甭管在內(nèi)心深處,桑昆對帖木真的這一套說法相信與否,此刻,這位看上去頗為豪邁的青年,都表現(xiàn)的極為相信帖木真的話。也許在桑昆的眼里,過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結(jié)果:帖木真和博兒術(shù)僅以兩人之力,就擊滅了達(dá)爾漢匪幫,單憑這一點,這二人就值得他結(jié)交。。。。
隨后,晚宴終于上來了,仆人們端上了各種奶食、烤肉、羊羔肉、野味兒等,帖木真看著脫斡鄰勒和桑昆、札合敢不、合答黑吉、阿赤黑失侖、奎帖木兒幾人簡單的做了個景教的飯前禱告,而后,他才隨著他們吃了起來。
邊吃邊聊中,脫斡鄰勒問了桑昆,斡兒罕河上游的糾紛處理的怎么樣了,桑昆冷笑著說已然都處理干凈了。
帖木真聽著脫斡鄰勒和桑昆、札合敢不、合答黑吉幾人的對話,算是知道了桑昆他們是去處理什么樣的糾紛了。
事情大概是這樣的,作為克烈部分支的阿勒巴惕部今夏在斡兒罕河上游駐牧,他們當(dāng)中的二千帳百姓,因為覺得脫斡鄰勒的汗帳征收的牲畜、奶食、氈、裘皮、鷹鶻等實物稅太重,所以在其部中那顏的帶領(lǐng)下圍住了脫斡鄰勒派來收繳實物稅的親信,他們希望汗帳能降低一點索要的實物稅數(shù)量。也是脫斡鄰勒的這位親信太過貪婪張狂,他不但毫不退讓,反而為了自己的利益怒扇了那位阿勒巴惕人那顏幾個耳光,并嚷嚷著還要再多征收一部分實物稅,實則想要將多出的部分吞為己有。這位親信的態(tài)度,一下子激起了阿勒巴惕人更大的憤怒,他們?nèi)浩鸲?,將這個汗帳派來的征稅人給活活打死了。
當(dāng)阿勒巴惕人冷靜下來后,看著征稅人的尸體,也許是害怕脫斡鄰勒的報復(fù),他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在部中那顏的帶領(lǐng)下,湊齊了兩千輕騎,洗劫了臨近他們的同為克烈部分支的董合亦惕人,搶了董合亦惕部的馬群、羊群,并脅迫一部分董合亦惕人跟著他們一起向西走,他們是打算拋棄克烈部,向西投往乃蠻部去了。
這個消息被受傷逃脫的董合亦惕人帶回了黑林,脫斡鄰勒震怒,遂派遣桑昆、札合敢不、合答黑吉三人盡起黑林附近駐牧的精銳輕騎五千眾,一人四馬,晝夜兼程,向西追趕叛逃乃蠻部的阿勒巴惕人,最終,桑昆一行在杭海大嶺的一個山口處,追上了叛逃的部眾,這些叛逃的阿勒巴惕人沒有想到汗帳的追兵來的如此之快,猝不及防之下,很快就被彪悍的汗帳精騎合圍擊潰了。
在擊潰阿勒巴惕人后,桑昆將那領(lǐng)頭的阿勒巴惕首領(lǐng)的頭顱割了下來,掀掉了他的頭蓋骨,倒出了他的腦漿,并最終將他的腦殼兒掛在了馬尾巴上,至于他的兒子們,也盡數(shù)如此殺了,他的女兒則被帶回來做了桑昆的奴隸。
還有其他參與叛逃的阿勒巴惕男子,凡是青壯年的,則盡數(shù)被砍下了頭顱,桑昆命麾下的騎兵們將這些男人的頭顱掛在各自的腰間,帶回了斡兒罕河上游,阿勒巴惕人剩余部眾的牧場上,并在那里,將上千個阿勒巴惕壯年男子的頭顱堆成了三個巨大的京觀,他以這種可怕的方式來震懾剩余的阿勒巴惕人,讓他們時時刻刻都心懷恐懼,讓他們知道,反抗汗帳的后果是什么,以使他們從此再也不敢違背脫斡鄰勒的命令。
聽著桑昆冷笑著嘲諷阿勒巴惕人的不自量力和愚蠢,以及毫不在意的隨口說出砍下上千人頭顱做成京觀的殘忍,看著脫斡鄰勒瞇眼頗為滿意的表情,帖木真面上的笑容漸漸收了起來,他雖然看起來在不斷的點頭同意著桑昆的做法,但在他的心中,卻涌起了一陣極為不舒服的感覺。
脫斡鄰勒父子面對他時,是如此的親切,面對那些因為苛刻重稅而反抗的阿勒巴惕人時,卻又是如此的毫不手軟、殘酷而冷血。作為部落的首領(lǐng),脫斡鄰勒父子血腥的鎮(zhèn)壓叛亂者也許是對的,但這樣的殘忍,還是讓帖木真感受到了一股通體的寒意。
我現(xiàn)在是有用的,因為克烈人可以通過扶持我,以此來挑起蒙古部內(nèi)部的分裂與廝殺,所以脫斡鄰勒父子才對我熱情而親切,那么一旦當(dāng)我失去了價值,或者在將來選擇不再臣服,想要脫離他們,如果我到時候的實力不夠的話,說不得,也會落得和這些阿勒巴惕人一樣的下場吶。
必須要警醒啊帖木真,和這對笑面虎般的父子打交道,萬事都得留心。自己還是要盡快擴(kuò)充士馬,為將來可能會到來的決裂與廝殺做好準(zhǔn)備才行,帖木真暗暗想到。
說完了處理叛眾的“小事兒”,脫斡鄰勒和桑昆父子又笑了起來,他們對帖木真說了些草原上的趣事,問了帖木真新婚妻子的情況,而后又問了帖木真部中能湊出的兵馬數(shù)量,當(dāng)聽到帖木真僅有兩百余士馬時,桑昆連連搖頭,他對脫斡鄰勒說,帖木真的士馬還是太少,無法與仇敵泰赤烏人抗衡,克烈部還是要幫他一把,再為他收集更多的百姓才好。
脫斡鄰勒笑呵呵的點頭對兒子說,自己已然承諾過帖木真,會盡快幫他聚集更多的部眾的。
總之今晚的見面,表面上看是賓主盡歡,喝的吃的都極為爽快,宴后,脫斡鄰勒令桑昆帶帖木真兄弟幾人去新的氈帳休息,并表示他們一定要在自己這里多住幾天,然后才好回去。
帖木真遂帶著弟弟們起身,向脫斡鄰勒再度行禮,而后便跟著桑昆出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