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玄真觀(下)
帖木真隨三個全甄道人進了客堂坐定,片刻之后,尹智平端來了一壺好茶,為邱楚機、蕭元符、帖木真三人倒上,蕭元符先是舉手,微笑著示意帖木真嘗上一口,而后他和邱楚機二人也相繼微微品了一下,繼而,看著帖木真放下了茶杯,蕭元符保持著笑容,向邱楚機問道:師叔今日方至,師侄還不知,您從隴州龍門山閉關修行而出,是走哪條路而來此中都之地的?這位鐵施主是從塞外而來,您又是如何與他相遇的?莫非師叔您未走陜西京兆,過潼關,經(jīng)開封府北上渡河而入河北再至中都,而是從京兆東入河東,過太原,北上西京大同府,而后再東行,過居庸關而南下中都的?
卻原來是,數(shù)月前,全甄道掌教馬丹陽自山東遣弟子至隴州龍門山中,尋訪正在此處苦修的邱楚機,派遣的弟子歷經(jīng)數(shù)日入山打探,終于找到了邱楚機,那名弟子帶來了馬丹陽的教旨,卻是命邱楚機即刻出山,趕往中都,因當今的大定天子將在十月中為其已故皇后烏林答氏舉行大型的祭奠活動,需齋蘸科儀,因此有詔命,遍請?zhí)煜掠忻廊胫卸迹耘e行蘸事,誦經(jīng)祈福悼念亡妻,而全甄道作為新興的道派之一,也在受邀之列,又因包括馬丹陽在內(nèi)的其余全甄六子都在山東、河南之地忙于傳教,無暇抽身趕往中都參與祭奠,而在中都主持道務的蕭元符又輩份不夠,尚不是有名望的名道高真,所以,也就只能由作為創(chuàng)派祖師王重陽的親傳弟子、全甄七子之一,而又恰好獨自苦修的邱楚機出面,到中都參與這場盛大的祭奠之事了。
而馬丹陽在教旨中特別指出,邱楚機要趁著這次大型蘸事的機會,好生表現(xiàn),要多向中都的宗親權貴宣揚全甄道義,若能由此引起大定天子的關注,那么,對于以后全甄道在整個中都地區(qū)乃至河北之地的建觀、收徒和傳教,都有著重大的意義,說不得,全甄道,就能有趕超另外兩大宗門大道教、太一教的機會了,所以邱楚機的中都之行,可謂是意義重大。
邱楚機在接到信后,遂決定欣然前往中都。由于他此前先是在磻溪(今陜西寶雞境內(nèi))潛修了七年,又入更加人跡罕至的隴州龍門山(金陜西寶雞隴縣龍門山)苦修三載,這十年苦修,使他日漸感覺到自己這獨自修行悟道之法已進入了一個瓶頸期,因為太過閉塞幽深的環(huán)境,雖能使人心靜,但卻少了人間煙火之氣帶來的浮沉與歷練,所以他本已有暫且出山,入世游歷,感悟世情、民情,以在入世中體悟大道的打算,只是還未動身,恰好,師兄馬丹陽就遣弟子前來,命他入中都參與大祭了。
于是,邱楚機整理行裝,隨那弟子出山,先往東至終南山全甄祖庭,而后再從祖庭帶上在那里修行的自家弟子尹智平,師徒二人一路從京兆而過,先行渡黃河往東,入河東之地,北上游歷太原,過五臺山,拜訪了壽寧寺、延慶寺、凌云寺等諸多佛教名寺,并與這些大寺中的高僧大德坐而論道,進行了一番佛道之辨,而后又北入西京大同府,在西京拜訪了太一、大道二教的諸多道觀,與高功名道坐而談論道義之爭,收獲良多,之后,他攜弟子尹智平東沿桑干河至宣德,再由宣德、懷來一路游歷,南入居庸關,在昌平與帖木真相遇。
只不過,邱楚機并非向他說的那樣是和帖木真一起聯(lián)手對付歹人,而是在昌平縣內(nèi),有中都第一名伎花想容跟隨權貴前來小湯山溫泉湯沐,大隊車馬浩蕩而過時,有百姓小聲議論之,他在一旁偶然聽到,遂心中一動,想要見識一番名伎的風采,若在名伎面前,他的道心都能堅定不移,不淫不邪,那么,他的道心無疑是凝聚初成了,他便離得成大道又近了一步,所以,他便仗著身形輕盈敏捷,拉著弟子尹智平,一路尾隨花想容所在車隊潛入了小湯山官屬溫泉,也就有了后來他和帖木真在溫泉池邊的尷尬相遇了。
只不過關于與帖木真相遇的實情,當然就不必對師侄蕭元符如實說出了,但關于他從陜西一路經(jīng)河東、西京路而東入居庸關,南下中都的其他事,他則如上所述的,笑撫頷下短須,全都一一解釋給了蕭元符知道了。
蕭元符由是恍然的點了點頭,他猜得果然沒錯,師叔就是先行入河東,而后再東入居庸,以至中都的。
帖木真聽了邱楚機的話后,并未拆穿他和自己的相遇過程,而是頗為好奇的問邱楚機說:道長您方才說,因為閉關修行十年,已入瓶頸而暫且出山入世修行,我是個西北路的乣民,也是個俗人,此前卻是從未遇到過如您這樣的高道,今日得見道長,便想好奇的問一問,這人世間,當真有修道成仙,不老不死,飛升仙界之人么?
邱楚機嘆息一聲,回復帖木真說:古有老君(老子)紫氣東來,西出函谷,從此不知所蹤,世人從此皆言其得到成仙也,吾亦信之,后有東華帝君(王玄甫)、正陽子(鐘離權)、呂祖(呂洞賓)、海蟾祖師(劉海蟾)先后得證大道而登仙,不過區(qū)區(qū)數(shù)人而已,此皆大賢。但自海蟾祖師至于當世,又過兩百年,而貧道未聞再有得道成仙者也?;蛟S我等后輩修行尚且不夠,加之自五代起,天下征戰(zhàn),遼、宋、夏、高麗諸國割裂,后又有金、宋對峙,紛爭不斷,致使天地之間殺伐血腥之氣充盈,而和諧靈動之氣稀薄,以此二者之故,我輩至今尚未再有得道成仙之人了。
帖木真聽后一時了然,卻又笑問道:這觀內(nèi)所供奉的重陽真人,難道也未能得道成仙么?
邱楚機再度搖頭回道:吾師中年棄家遠游,在甘河鎮(zhèn)遇異人,得修煉真訣,后于終南山活死人墓中參悟大道兩載,略有所成,后出墓而東行,收弟子七人,創(chuàng)立全甄,傳播道義,功莫大焉,后攜我等師兄弟四人西歸終南山,途經(jīng)開封府時坐而羽化,在羽化之前,吾師召集我們四人,嘆息曰:大道只成其半,而終未徹底參透之,畢生所悟,不過半步神仙罷了,其后即閉目,再未有言,我?guī)熜值芩娜怂彀苍釒煾高z蛻于終南山舊居,并在此建全甄祖庭。由此看來,吾師自稱半步神仙,卻終究未能入長生不死之登仙境界了。
帖木真聽后,點頭贊賞道:道長謙遜而又不以大言虛話誘導于我,而是據(jù)實以告,僅以此來看,就不愧是全甄名道的身份了,道長今后,必能成就仙人之境,而令全甄道大傳于天下!
邱楚機笑著以茶相敬說:貧道在此,就多承鐵施主之吉言了。
而后,帖木真又問:聽道長多次提到參悟大道,不知可否相告于我,何為道?
邱楚機沉思片刻,而后緩緩開口說:老君有言,大道無形,生育天地,大道無情,運行日月,大道無名,長養(yǎng)萬物,吾不知其名,強名曰——道,“道”是天地萬物、宇宙八荒的始基,它是最初的存在,是不可見、不可聞、不可說、不可思議的一種至高實在,它生于天地萬物之間,而又無所不包、無所不在,換言之,道乃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是為世間萬物產(chǎn)生與發(fā)展之總根源也,道之演化,又蘊含于一切事物之中,恰如日月無人燃而自明,星辰無人列而自序,禽獸無人造而自生,風無人扇而自動,水無人推而自流,草木無人種而自生,不呼吸而自呼吸,不心跳而自心跳等等,凡此種種,或謂之曰天地自然之理、之本源、之法則,而吾謂之曰——先天之道。
道之所在,又達于人世民情之中,世人只知水能滅火,而不知水為何能滅火,只知水能載舟,而不知水因何而能載舟,只知自高處墜崖而下必死,而不知為何必死,只知日照足而五谷興,而不知日照何以能使五谷成長興旺,又有人之活于世間,經(jīng)商有生財之道,健康有衛(wèi)生之道,生活有養(yǎng)生之道,做人有處世之道,治國有治國之道,強軍有練兵之道,此皆為道也,只不過人在道中,而不知其之存在,恰如魚在水中,而不知水之存在一樣。
由此可見,世人生活之中,到處都有“道”之存在,只不過是百姓日用而不知罷了,這種道,或言人世之方法、之規(guī)律,而吾謂之曰——后天之道。
先天之道生陰陽二氣,陰陽二氣充斥于天地之間,又生后天之道,生生不息,演化不斷,而終有今日之天下也。
帖木真皺眉思索片刻,他從邱楚機的話中,聽出了以下幾點含義:一是,“道”乃宇宙本源,是一個超脫萬物的至高存在,二是,道可演化,歸于世間則為一切的規(guī)律、法則、方法、途徑,至于陰陽二氣,以他的理解,或許就是那看不見摸不著的分子和原子了吧.......
邱楚機此言,雖仍難免有把“道”作為至高神的唯心主義宗教色彩,但他所說的道的演化,在帖木真看來,還是有一定可取之處的。
于是,帖木真便繼續(xù)笑問說:道長既已將“道”的含義解說的這般詳細,您自己,竟還未能得道嗎?
邱楚機聽后卻是搖頭不已,對帖木真嚴肅道:吾于塵世之間游走,于天地萬物運行之理、日月星辰斗轉(zhuǎn)之跡,道之潛藏演化于萬物中的諸般道體,所知仍舊有限,精深道義尚不能融會貫通,閱歷眼界仍未超脫凡俗,心中私欲、嫉妒、好名、膽怯等諸般雜念仍未徹底摒棄,以此之故,貧道離參悟諸般大道,還所差甚遠呢。
帖木真心中一動,遂續(xù)問道:道長如此說,那又該如何才能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