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捷報進京
通政使王敞在看到從漳浦來的奏疏后便立刻找到了李東陽。
前兩天李東陽剛叮囑過他,要是漳浦縣那一片有來文就先壓住不報,待內(nèi)閣商議之后再說。
于是這兩天他便留了心,今天終于截住了這兩份奏折——一份是漳浦縣的,另一份則是漳州府的。
在把這兩份奏折傳給李東陽之前,王敞自己先看了看。
這并沒有違反規(guī)定。
通政司干的就是這么一件轉(zhuǎn)錄存留奏折的活,他王敞作為通政使提前拆看看一下一點都不違制。
“又是這個周侯燦?!?p> 王敞看完這份奏疏后便只有這一個想法了。
他笑著搖了搖頭,便收起這兩份奏疏,等著下值時交給李東陽。
在李東陽回家的時候,王敞已經(jīng)在他家等候了好一會兒了。
“賓之,這就是你讓我留意的漳浦縣來的折子,抄本我給你放這兒了啊?!蓖醭ㄒ娎顤|陽回來了,便放下東西,招呼一聲就要離開。
“誒,漢英,”李東陽在某一刻被王敞的一連串話語搞迷糊了,“不坐坐再走?”
“不坐了,不坐了,”王敞擺擺手,“如今時辰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p> 李東陽就這樣看著一頭霧水地看著王敞從他家里離開,但在看到桌上半空的茶盞后才想明白了整件事情。
感情這王通政跑到他家里是專程來喝茶的啊。
李東陽拿過王敞放到桌上的奏折,心里卻思考起了讓王敞轉(zhuǎn)任六曹實權(quán)官的可能性。
現(xiàn)在劉瑾勢大,雖然自己和楊廷和等人在努力維持朝局,但終究不能抵擋住劉瑾等人蠶食外朝權(quán)力的步伐。
所以現(xiàn)在像王敞這樣有名望有資歷但沒有實權(quán)的官員就顯得尤為重要了。
但李東陽只是思考了片刻,便把這個想法擱置到了一旁。
現(xiàn)在還不是考慮這個問題的時機,眼前這個奏折才是他最需要處理的問題。
把漳浦縣的奏折完完全全看了一遍后,李東陽無奈地微微搖頭。
他自然知道這報捷的奏疏里面必定摻假了,但他也看出來漳浦縣的摻假是有水平的。
就漳浦縣在奏本里的描述來看,整件事是這樣的:
胥文相在六月六之后便下令巡防周邊,清剿賊人。恰在這時,孫家因為人命案子記恨上了縣衙,與象湖山的賊人一拍即合,準備給象湖山帶路攻城。但象湖山賊過于大膽,直接攻打鎮(zhèn)海衛(wèi)城,想勾連??埽瑓s被鎮(zhèn)海衛(wèi)追擊到漳浦縣下,與守城的府縣人馬合力圍了這群賊人。
李東陽覺得有些假的地方只有奏折里描寫周侯燦在城頭上抵御賊人,手刃賊寇這個片段,除此之外他確實也找不出來什么假的地方,只是莫名有種奇怪的感覺。
這份奏疏由漳浦縣的急遞鋪發(fā)出,蓋上了漳浦縣的大印,而后者則是沒有知縣首肯肯定做不到的。
這就是李東陽覺得奇怪的地方了。
整份奏疏里提到知縣胥文相的地方只有事前準備和事中坐鎮(zhèn)縣衙指揮這兩處,完全被周侯燦所做的事情壓了下去。
一縣之長怎么能放任這種奏疏發(fā)出去呢?除非連知縣也不得不承認這是真的。
可李東陽卻不認為這件事是真的,就算周侯燦確實上城了,但也是沒有親手殺一個賊的能力的。
然而漳州府的奏折和漳浦縣的如出一轍,這便不得不讓李東陽懷疑自己的判斷了。
周侯燦有膽識不假,但難不成周侯燦真有這份能力?
因為漳州府是肯定沒有必要去幫下面縣里的一個主簿邀功的,沒這個必要。
事實上李東陽確實猜對了,嚴格意義上講,周侯燦并沒有自己殺掉一個人,而是在別人的幫助下殺的。
但李閣老怎么也不會想到的是,在整件事情中,胥文相整個處于靜默狀態(tài),什么都沒干。而這次漳州府相當于什么都沒干就白撿了一份功勞,自然會按著周侯燦的意思發(fā)出奏疏。
李東陽看完之后,便開始考慮該如何處理孫家。
他作為首輔,自然明白如果嚴格依律處置的話肯定會引起一部分反彈。
有些人可不管孫家犯沒犯事,而只在乎自己家族的利益。
雖然之前已經(jīng)有知縣找各種理由讓富裕之家敗落的,但他們用的大多是賦稅上的借口,有真憑實據(jù),好查得很??蛇@次不一樣,孫家如果不肯認下這個罪名,那終究是個隱患。
孫家就算再沒落,祖上好歹還出過布政使,就這樣在人不完全認罪的情況下說懲辦就懲辦。雖然有人證有物證,在律法上沒問題,但是在實操中問題可就大了。
李東陽身處首輔的位置,看得很清楚?,F(xiàn)在大明已經(jīng)漏洞百出了,在劉瑾這幫人的禍亂下,國朝正在偏離原有的行進軌跡,好不容易形成的穩(wěn)定局面有可能隨時會崩解。
廬、鳳、淮、揚四府饑荒的局面現(xiàn)在還沒有絲毫緩解,現(xiàn)在對南方地主的任何懲辦都有可能打破官府與這些士紳之間的平衡。
何況李東陽明白,像孫家這樣勾連的家族不在少數(shù)。懲辦了孫家,有些人確實會收斂,但有些人可能還會鋌而走險。
大明不能承受這樣的風(fēng)險,哪怕只有很小的可能。
想了一通之后,李東陽還是決定明天把這件事推給皇帝來決定。
因為這件事也確實有好處,李東陽雖然擅長謀劃,可他卻不擅長做決斷,干脆便讓最有資格決定這件事的人來決定好了。
這件事說到底,也只是一件個案。如果不上綱上線的話,李東陽還是有把握壓住異動的。
臨睡覺前,李東陽不禁想象出了周侯燦在城頭手刃賊人的畫面,畫面很流暢,他一時竟然覺得這就是周侯燦該干出來的事。
這周侯燦真不愧是堅持本心放棄翰林的人物,該不含糊時絕不含糊。
第二天,李東陽收拾好,在卯時入了宮。
到了內(nèi)閣后,在跟楊廷和、梁儲等人商量過一陣子之后,朱厚照便來了。
雖然朱厚照已經(jīng)搬到豹房里去了,但每旬還會抽出來一天時間前來紫禁城見閣臣。
這天恰好就是會見的日子。
朱厚照雖然有些不情愿,但他也明白要保持跟內(nèi)閣的聯(lián)系。
“各位師傅,這一段可有什么事?”朱厚照剛坐下沒多久便開口問道。
他迫不及待地想把這里的事情弄完趕緊離開回豹房。
“陛下,臣這兒倒是有一件事,還要請陛下定奪?!崩顤|陽說道。
見李東陽掏出了一份奏疏,朱厚照旁邊的張永便很有眼力見地走到李東陽面前,行了個禮后取走了這份奏疏。
朱厚照從張永手里取了奏疏,便大致掃了掃。
他本來不覺得這里面會有什么東西,可他掃了幾眼后卻越看越入迷,到最后便用雙手捧著津津有味地讀了起來。
“李師傅,這是真的嗎?”朱厚照看完之后,倒是沒有馬上相信,而是先確定這份奏疏的真實性,畢竟他也清楚下面報捷的套路。
“這自然是真的,這兒還有漳州府的奏疏,”李東陽說著,又變戲法似地取出了兩份奏疏,“還有今日清晨剛送到不久的鎮(zhèn)海衛(wèi)奏疏,應(yīng)該都是能夠佐證的?!?p> “拿來我看。”張永剛要下去取,急切的朱厚照便對著張永喊道。
李東陽和楊廷和隱晦地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神里看出了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朱厚照還是老樣子,一遇上自己歡喜的事情就顧不上自己還是皇帝了。
朱厚照看的很快,很快便把漳州府的奏折放到一旁,看起了鎮(zhèn)海衛(wèi)的奏折。
周侯燦在作假的時候可是費了一番心思的。
漳州府的內(nèi)容最少,鎮(zhèn)海衛(wèi)的內(nèi)容最多,周侯燦還語焉不詳?shù)卦阪?zhèn)海衛(wèi)的奏疏里面編造了一場不存在的和海賊的作戰(zhàn)。
“李師傅,你說有沒有這么一種可能,”朱厚照還是沒有徹底相信,他要排除所有隱患,來保證自己不會空歡喜一場,“他們?nèi)齻€聯(lián)合來蒙騙朝廷?!?p> “這……”李東陽壓根都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就中央這些機構(gòu)都有暗中傾軋的現(xiàn)象,這三方怎么可能聯(lián)合起來,更別說里面還有一對上下級府縣了。
“根本不可能?!崩顤|陽斬釘截鐵地說道。
“這么說的話,周侯燦真的在城上指揮殺敵,還親手殺了一個賊人?”
李東陽一時間沒有搞懂朱厚照的關(guān)注點是什么。
他當然無法理解朱厚照。
朱厚照就是這么一人,他對周侯燦的印象從會試開始就一直加深,在周侯燦出京之后朱厚照有時還會想起他?,F(xiàn)在又在奏疏中看到這個名字,他的記憶一下便回到了劉瑾說“外放是為了更好的前途”那天。
“應(yīng)該是的,”李東陽斟酌著開口,“漳浦縣的奏疏不是還問怎么處理那些生擒的賊人嗎?”
“把他們押到京城,叫朕看看,”朱厚照很是興奮,“我還沒見過賊人長什么樣呢?!?p> 楊廷和這時剛要開口,便被一旁的李東陽扯了袖子,示意這種小事就按朱厚照說的辦,不用非要逆著他來。
畢竟朱厚照現(xiàn)在還只是一個十八歲的少年罷了。
“還有一件事……”
“封賞是吧,”朱厚照現(xiàn)在恨不得趕緊回豹房研究漳浦縣到底是怎么守住城的,“下吏部議定吧,漳浦縣、鎮(zhèn)海衛(wèi)、漳州府剿匪有功,這是肯定要賞賜的?!?p> “封賞是肯定要考慮的,可臣想請陛下定奪的并不是這件事,”李東陽試圖把話題拉回原位,“陛下請看漳浦縣奏折上面寫的孫杰一家?!?
夏冬風(fēng)
感謝彭格列的榮光的打賞,加更這兩天會補。 冬風(fēng)今天到了一個新地方,要適應(yīng)一下環(huán)境,這幾天更新有可能不太穩(wěn)定,望諒解。 這里說一點,文中觀點均為文中人物觀點,不代表作者觀點。劉瑾變法不管后世如何評價,在當時是一片罵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