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清清白白的漳浦縣
“羅善。”眼前這人沒等周侯燦說話，就率先開口自報家門。
“這……羅巡按，”周侯燦訕笑著，“我們正在這兒準(zhǔn)備去剿除賊寇，這不就是大水沖了龍王廟嘛?！?p> 巡按御史確實也可以指揮捕盜，這可不就是大水沖了龍王廟嘛。
周侯燦一邊回答，一邊想著這羅善的來由，很快便想清楚了。
這羅善肯定便是朝廷派來調(diào)查的人了。
“幸虧按陳典史的章程辦了，”周侯燦面上沒有變化，但心里卻很是活躍，“這下風(fēng)頭出大了，人家都親自感受漳浦縣的決心和厲害了?！?p> “你便是周侯燦周主簿？”羅善并沒有在意剛才的窘態(tài)。他看著面前這兩個領(lǐng)頭的站位，很輕松地靠年紀(jì)找出了比較年輕的周侯燦。
大家都是聰明人，下面的人不敢說，周侯燦兩人又沒必要說，四舍五入就等于別人不知道。
羅善看得開，自然不在意，何況這事兒全是自己沒事找事鬧出來的。
自己要是走正常道接近，被發(fā)現(xiàn)即使報出名來，又怎么會出這事呢？
誰讓自己忍不住好奇心，想看看周侯燦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如果只是這樣還好，他完全可以正大光明地去問。
但羅善偏不，作為巡按御史，他天然對別人呈現(xiàn)在自己面前的東西帶有一種不信任感。
于是他決定自己偷偷摸到前面，但羅巡按顯然沒有掂量清楚自己的斤兩，直接被人抓住，還被扣了個細(xì)作的帽子，叫人押到周侯燦面前了。
“正是下官?！敝芎顮N循規(guī)蹈矩地回答著，他現(xiàn)在還沒有弄清楚這個羅善羅巡按的套路。
見周侯燦的臉色有些奇怪，羅善很快便開始說話、
“周主簿，我感覺你們這兒的衙役快手和別的府縣很是不一樣啊?！?p> “羅巡按緣何這樣認(rèn)為？”周侯燦確實來了興趣。
眼前這可是福建巡按，他的評價自然是有幾分重量的。
“我看你們這兒的快手各個勇武異常，哪似某些地方連賊都抓不住的快手？”
“那是，”周侯燦心里想著，“不看看漳浦縣這幾天下了多少血本，那可都是實打?qū)嵉募Z食和制錢啊?！?p> “羅巡按過獎了，”周侯燦周旋了幾句便問出了這個他基本上已經(jīng)知道答案的問題，“不知羅巡按按臨此地有何貴干?”
“倒也無甚大事，就是來確認(rèn)一下漳浦縣是否真像奏疏中所說剿了賊人。”
“羅巡按說笑了，”周侯燦看著羅善，尷尬地笑了兩聲，“給漳浦縣借幾個膽子，我漳浦縣也做不出這種欺君之事啊！”
羅善聽到這話，倒也沒有懷疑。
他本來在問完漳州府的衙役后就已經(jīng)有了基調(diào)了，在親自體驗過漳浦縣剿賊的力度之后，羅善便再也沒有懷疑了。
他并不覺得周侯燦等人預(yù)先知道他要來。且不說周侯燦等人已經(jīng)在各都中間轉(zhuǎn)了一旬了，就單說自己的行蹤，那也是到漳州府才暴露的。而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漳浦縣根本來不及準(zhǔn)備這些事情。
羅善還沒到漳浦縣城，就認(rèn)為自己已經(jīng)查清事實，完成朝廷交辦的任務(wù)了。
但就這樣走了，是不是有些太奇怪了點？
這個念頭一出現(xiàn)，羅善就給他掐滅了。
“周主簿，我想看看你們漳浦縣是怎么剿賊的?！绷_善提出了這個他認(rèn)為最符合當(dāng)前環(huán)境的請求。
周侯燦見羅善直接轉(zhuǎn)了話鋒，不再糾結(jié)于奏疏的事，便連聲應(yīng)和下來，生怕羅善突然反悔。
這次要是能見到賊人算他輸。
在象湖山折戟漳浦縣之后，周圍的各個山頭都老實了不少，最近都乖乖縮在山上看著漳浦縣的人馬從山下經(jīng)過，所以他自然不用擔(dān)心巡按的安全。
羅善便愉快地加入了捕盜大軍，由這里的二號人物陳廣泰親自陪同。
周侯燦在把羅善托付給陳廣泰的時候，特地看了陳廣泰一眼，陳廣泰也默契地給了周侯燦一個眼神。
這一段的相處已經(jīng)讓他倆的眼神交流變得默契至極，兩人有時候只需要看一眼就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當(dāng)然，這僅限于現(xiàn)在這種不那么復(fù)雜的場景中。
羅善在隊伍中看著周圍快手井然有序的行動，驚嘆不已。
不愧是漳浦縣的快手衙役，能在被圍困還沒有援兵的環(huán)境下堅守孤城好幾個時辰。
羅善是有自知之明的，這事?lián)Q了他是肯定辦不到的，頂多也就是自己死城而已。
顯然，守住城要比死城更好。
想到這兒，他便愈發(fā)佩服起周侯燦來了。
他這時來了興趣，趁著陳廣泰不注意，拉過身邊的一個快手，低聲問道：“那天你們周主簿真的在城上手刃了賊人？”
這件事情實在是過于不可思議，就算羅善相信周侯燦守住了城，但也不相信他能親手殺掉賊人。
開玩笑，周侯燦現(xiàn)在還不滿弱冠呢。
“確有此事，”這快手雖然緊張，但也只是稍稍遲疑了片刻，“周主簿確實殺了一個賊人，血濺了周主簿一身，真是嚇煞我等。”
“我看你們不是還能在夜里主動出城去巡捕賊人嗎？”羅善奇怪的是這快手都能半夜出來殺賊，居然害怕死人見血。
“那是因為……”
“咳咳。”見這快手就要說出一些不太適合出現(xiàn)在此刻的話，陳廣泰連連咳嗽。他那樣子就像大限將至一樣，不禁止住了這快手的話頭，還成功地吸引了羅善的注意力。
“陳典史，你這是……”
“哦，咳，沒事。”
陳廣泰演得很像，他難道能說這周圍已經(jīng)沒有賊人，他們只是在這里演你羅善？
他肯定不能，于是便很快找了個話頭搪塞了過去：“漳浦縣晚上冷，胥知縣和周主簿也有這個毛病?！?p> 羅善雖然不知道另外兩個人，但他不傻。
七月份的漳浦縣怎么可能冷？
在隊伍前面走的周侯燦聽到后面的咳嗽聲，瞬間明白是怎么回事，也開始咳嗽起來。
羅善聽到前邊周侯燦的聲音后，方才不再那么懷疑。
畢竟漳浦縣臨海，晚上總會有一些海風(fēng)吹來。
走在現(xiàn)在這個位置，羅善也感覺到身上出現(xiàn)的一絲涼意。
這是他之前在府城和鹽場從來沒有感受過的。
羅善搖搖頭，看向前面的周侯燦，心中不僅升起了一團(tuán)疑云。
周侯燦到底有沒有參與漳浦縣的私鹽勾結(jié)？
羅善有時候真的很煩自己這一點。
他心里明明覺得周侯燦一身正氣，是斷斷不可能參與其中的。但作為御史，尤其是巡按御史，他又不得不去懷疑身邊的一切。
“羅巡按，你往這邊看。”陳廣泰見羅善開始思考，便又扯起別的話來。
他是真的心虛，生怕羅善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疑點，在懷疑什么。
“這邊可是有什么東西？”
“羅巡按請看這座山。”
羅善順著陳廣泰所指的地方看去，什么也沒有看見。他一邊罵著天黑，一邊答道：“端的是一座好山！”
“這山上原本是有賊人盤踞的，但現(xiàn)在卻不見蹤影了?！?p> “可是你們漳浦縣的功績？”
陳廣泰倒是很謙虛，如實回答道：“下官也不知道，只是我們從來沒有上過這座山，還是周圍的農(nóng)人說起我們才知道賊寇們都不劫掠了?！?p> “好啊，好?。 绷_善帶著感嘆的語氣稱贊著，“這便是你們漳浦縣的功績啊！”
“那倒不敢?！标悘V泰很是謙虛。
他也沒說錯，這山上確實有賊，但現(xiàn)在確實沒有，至于去了哪里，他也不知道。
眾人一路說著，一邊往前行去，不知走了多久，便到了下一個村子。
這個村子也有巡捕廳，周侯燦三人便進(jìn)到屋里，將就著在屋子里歇息了一個晚上。
這巡捕廳自然不是只有一間房屋，周侯燦帶的人便擠著在附屬的小屋里過了一個晚上。
第二天卯時，周侯燦便對羅善提出了回到縣衙的建議。
“羅巡按，你來的時候非常不巧，”周侯燦和陳廣泰合計了一下，便找到正在外面吸氣的羅善，“這是我們這一輪的最后一個村子了，接下來沒有地方可去了，要不我們先回縣衙？”
“自然，本官一切聽?wèi){周主簿安排?！绷_善巴不得回到縣里住呢。
這個巡捕廳的條件可是太差了些，他這一個晚上都沒怎么睡好。
想到這里，他便愈發(fā)佩服周侯燦可以承受住這么艱苦的環(huán)境，還能睡得這么好。
經(jīng)過一陣長途跋涉之后，周侯燦等人趕在午飯之前回到了縣衙。
陳廣泰先去縣里做了交割。趁著這個時機(jī)，周侯燦忙進(jìn)了后堂，挑著重要的事給胥文相說了，然后便引著胥文相出來會客。
按說胥文相比羅善踏入官場的時間還要晚上三年，但由于胥文相長期浸潤縣衙，這里面的道道摸得要比羅善清楚得多。
見兩人開始寒暄，周侯燦便禮貌地退了出去，很自然地碰到了恰好經(jīng)過大堂外的陳廣泰。
“周主簿，這件事情總算辦妥了，可讓下官擔(dān)驚受怕一場。”陳廣泰拍著胸脯，做出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
“那可不是，我以為這羅善昨天鬼鬼祟祟來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呢?！敝芎顮N深表認(rèn)同。畢竟一個偷偷摸摸的御史總是讓人往不好的方面去聯(lián)想。
“這回我可總算知道了胥……”陳廣泰話還沒說完，便被周侯燦攔下。
羅善從大堂里出來了。
“胥知縣，不必送了，我和周主簿去便好?！?p> “也好，也好，”胥文相呵呵笑著，“察院都已經(jīng)吩咐人準(zhǔn)備好了，羅巡按過去便可住下?！?p> “周主簿，煩請帶本官去察院。”羅善走到周侯燦面前，很有禮貌地說道。
周侯燦不敢怠慢，便引著羅善去察院了。
這察院便是巡按按臨的駐地所在，是每個縣里都有的建筑。漳浦縣的察院和大多數(shù)地方一樣，建在縣衙外面。
“周主簿，”羅善在察院門口叫住正欲回縣衙的周侯燦，“你有參與嗎？”
“什么？”看著羅善嚴(yán)肅的表情，周侯燦卻是一頭霧水，什么叫“有參與”，他根本不知道。
見到周侯燦這個表情，羅善心中了然，賠了個不是便和周侯燦作別了。
只留下在察院門口一臉迷茫的周侯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