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皆大歡喜（下）
“周縣尊?！标悘V泰不一會就從檔庫里出來了，臉上神色正常，倒是讓周侯燦心里還存了那么些希望。
“找到了嗎？”周侯燦看了看兩手空空的陳廣泰，雖然心有疑慮，但還是問出了這個問題。
陳廣泰瞪著眼睛看了看周侯燦，眼神里帶著難以置信，攤了攤手說道：“周縣尊，十幾年的事兒了，檔冊都成灰了，哪里還會有稅證呢？”
“好，”周侯燦拍案叫絕，“又是一筆糊涂賬?！?p> “周縣尊，”陳廣泰向周侯燦走了幾步，帶著勸阻的意味開口，“其實下官覺得你沒必要做這些事，這純粹是吃力不討好。”
“有的案子你處理了，但還有好多案子縣里壓根處理不了，你說這怎么辦？”
陳廣泰見周侯燦沒有打斷他的意思，便繼續(xù)說道：“周縣尊，您是進(jìn)士，自然比下官清楚‘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F(xiàn)如今那些問題沒有得到解決的人們看到有人的問題已經(jīng)被解決了，你說他們會怎么想？”
“縣尊，在我來漳浦之前，以前的知縣都以事情久遠(yuǎn)為由把這些事情擱置了。但現(xiàn)在您既然已經(jīng)開始處理了，這個理由就不怎么管用了?！?p> 陳廣泰邊說邊估摸著周侯燦能夠接受的限度，于是說到這里便停止了。
周侯燦低頭沉默了片刻。他又何嘗不清楚陳廣泰說的話是有道理的呢？
但是，他的良心又不能容忍他不做這些事。
說到底，處理土地糾紛本來就是知縣該做的事情，之前的知縣是懶政怠政，而他若是也學(xué)他們，那一些爭端就真的要成為爛賬壞賬了。
何況周侯燦知道，十?dāng)?shù)年之后，漳浦等地會有百姓因為生活不下去而加入賊寇的隊列，最終聲勢會越來越大，最終會招致朝廷派兵鎮(zhèn)壓，導(dǎo)致生靈涂炭。
這無論如何，都是不利于閩南等地的發(fā)展的，當(dāng)然也不利于百姓的生存。
所以，為了避免或者最大限度地推遲這種情況的發(fā)生，周侯燦別無選擇。
他必須要做這些事情。
“陳典史，”周侯燦把目光投到了手中握著的筆上，看著自己方才寫的字，堅定地看向陳廣泰，“你說的這些我都清楚，但有些事情是必須要去解決的。”
“能解決一件事是一件事?！敝芎顮N始終堅信，只要自己能把每一件事都處理得盡善盡美，那百姓的怨氣在很大程度上是會緩和的。
因為他們知道，周侯燦這個知縣是真正去處理事情的，而不是去糊弄他們的。
現(xiàn)在的百姓對官府還是抱有天然的敬畏的，還是相信這世上有清官和干實事的官的。
“伯清啊，”周侯燦站了起來，看向面前欲言又止的陳廣泰，“我們既然要做一件事，中間就不能有任何動搖。要是我們自己都不相信這件事能夠做成，又怎么說服外面的百姓們呢？”
“何況在縣里，衙門就代表了朝廷的顏面，”周侯燦走到陳廣泰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伯清啊，事已至此，覆水難收，你我努力吧?！?p> 陳廣泰苦澀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但態(tài)度很是堅決：“既然縣尊這樣說，下官敢不努力？還請周縣尊放心，我已經(jīng)知會過這一段六房里較閑的吏員、書手、算手了，他們可以隨時去經(jīng)辦這些事情，只等縣尊一聲令下?！?p> “甚好，伯清辦事甚是干練啊。”周侯燦聽了陳廣泰的這番保證，也很是高興。
既然陳廣泰已經(jīng)在周侯燦面前保證過了，他也沒有再大堂過多停留，而是迅速出了大堂，往六房去了。
他雖然知道這件事的難度，但他并不覺得這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陳廣泰方才既是在勸說周侯燦，同時也是對周侯燦的一種試探。
因為他們在工作中遇到的麻煩倒沒有什么，只要知縣支持，很多問題都能夠迎刃而解?？梢侵h的信念不堅定，那他們所做的事情最后就有可能功虧一簣。
而從周侯燦的話語中，陳廣泰已經(jīng)體會到了他的決心，知道周侯燦肯定不會在半道上因為阻力而放棄。
既然這樣，那他做起事了就沒有任何顧慮了。不管問題再麻煩，困難再大，都會有周侯燦給他們兜底，他們只管處理問題就好了。
“任司吏，你與我來一下?！标悘V泰來到禮房面前，把任仲義叫了出來。
漳浦縣的六房之中，最清閑的當(dāng)然要屬任仲義所管轄的禮房了，所以這次清查的主力自然也要從禮房中出。
任仲義放下手頭的文書，跟著陳廣泰到了縣衙一旁的小道上。
“閑話也不多說了，想必任司吏你也聽聞近日縣里在整頓之前有關(guān)土地的爭訟吧?！?p> 周侯燦雖然要處理土地問題，但他也沒有很冒進(jìn)，這一段只是抽調(diào)直堂吏從檔庫里把這些資料卷宗搬出來查看而已。就算遇見糊涂官司，也只是去檔庫的更深處翻一翻可能留著的賣地文約副本，頂多找一找保人。
不管事情多復(fù)雜，也不管他們已經(jīng)給多少簡單的爭訟提供了方案，這一段周侯燦一直沒有讓縣里張榜公示縣里的這個意圖。
他擔(dān)心布告一出，只光到縣里來告狀的百姓就要讓縣衙處于半癱瘓狀態(tài)了。
所以，在沒有做好萬全的準(zhǔn)備之前，周侯燦是不會把這件事公布出去的。
而至于縣衙人員可能的泄密，周侯燦自然沒有放在心上。
就算有吏員和皂隸等人泄密，只要縣里不承認(rèn)，肯定不會有百姓公然跑到縣衙來。但不管縣里是什么態(tài)度，這些人的泄密無疑都讓一些人做了充足的心理準(zhǔn)備，讓到時候的清查顯得不那么意外。
“嗯，下官只是有所耳聞，但既然縣里沒有明言，想必都是謠傳?！?p> 任仲義摸不清楚陳廣泰賣的什么藥，自然回答得很是謹(jǐn)慎。但他確實也沒說錯，直堂吏和他們六房不屬于一個系統(tǒng)，他們直接歸陳廣泰管，所以他自然無從直接知道周侯燦的舉動。
“那好，我告訴你，縣尊確有此意，但現(xiàn)在人手不足，縣尊縱使有萬般計劃，也無從下手啊?！标悘V泰并沒有說下去，而是看著任仲義，等著他自己表態(tài)。
任仲義作為經(jīng)年的司吏，自然也不傻，馬上便明白陳廣泰是看上自己禮房的一班人了。
“典史放心便是，”任仲義很是上道，“禮房上下自當(dāng)用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