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5,蘇景軒開門回家,朗聲喊道:“我回來啦!”
這個習(xí)慣是他看了一個日劇的片段學(xué)會的,可能別人更關(guān)注一部影視劇的劇情或者演員的顏值、八卦,蘇景軒喜歡外國影視劇中不經(jīng)意的細節(jié)流露。
他并不喜歡RB,但是這不妨礙他接受RB文化中的可取之處,就像回家的時候不管家里有沒有人都喊一聲‘我回來啦!’,父母又不會嘲笑你、覺得你傻。哪怕在喊完以后,無人回應(yīng),也會帶給你一種回家的溫馨感。
煲排骨湯的味道從廚房鉆了出來,砂鍋里不知道咕嚕咕嚕著什么,散發(fā)著肉和五香粉的味道,切好的土豆塊給泡在水里,還有蔥姜的味道。
父親從廚房里探出頭,系著米奇老鼠圍腰的中年男人有些滑稽,笑著問道:“回來啦?先去看會書,等會飯好了我喊你吃飯。”
蘇景軒點點頭,將 AJ 1 Metallic Gold 的鞋面擦干凈,然后規(guī)整地擺到鞋架上,自從新鞋到手,幾乎取代了以前所有球鞋的出鏡頻率。淺色系的鞋身本就招人眼,再加上明晃晃的亮面金鉤,蘇景軒就喜歡這種招搖、出眾的感覺,能彰顯出他的優(yōu)越。
“又買了雙鞋子???你鞋子都多的穿不掉...”父親留意到,嘴里嘟囔了句,隨后想到?jīng)]幾天就是兒子的大日子,為了不影響兒子的心情,他還是克制住自己不去嘀咕。
“馬上畢業(yè)了嘛,買一雙獎勵自己,再說了,我用的還是我自己的錢?!碧K景軒單肩背著書包,秋季校服拉鏈拉到中間剛好可以露出里面短袖的 Logo,兩邊袖子卷起來到手肘把腕表露出來,明明穿夏季校服會更涼快,但是他卻不干。
父親也沒說啥,只當是兒子攢錢去買了雙鞋,他也是從那個年紀過來的人,明白孩子的虛榮心。不過他可沒想到,兒子用的還真不是平時積攢的零花錢。
其實這是有心機的,盡管校園要求學(xué)生穿校服,也的確有小部分富裕家庭的孩子不去攀比、沉心學(xué)習(xí),但是大部分富裕家庭的孩子,仍然會費心思在穿著上優(yōu)越于別人。
學(xué)校規(guī)定要穿校服,那鞋子就可以不一樣,你穿Anta、我就穿Nike,倒不一定說前者就買不起,畢竟便宜的一雙Nike鞋也就幾百塊,誰家工資負擔不起呢?我們要認識到每個人的家庭是不一樣的,可能有些孩子的父母僅僅供他們上學(xué)吃喝就已經(jīng)很勉強了,
蘇景軒為什么要敞著懷?為什么大熱天還穿著長袖外套?因為要露出來短袖的牌子呀,追滿足他的優(yōu)越感,其實有幾個人了解所謂的高街、潮流、文化?大多數(shù)只是虛榮心作祟而已。
你說Essentials版型好看,扔洗衣機里把Logo洗脫落了,你看他還買不買賬,同樣款型的短袖也不少,像是Chinism,價格還便宜了幾百,那他為什么不去買呢?那他究竟是穿衣服呢啊,還是穿Logo呢?
除了周一早上儀容儀表檢查,其他時候你讓這些追求差異的小孩,穿校服褲子就跟要他們命一樣,各種想方設(shè)法違抗,寧肯買一條顏色款式相近的都不穿校服褲子,最起碼也要拿去把褲子改瘦。
哪怕是明初詩文三大家之一的宋濂在《送東陽馬生序》中也寫下“同舍生皆被綺繡,戴朱纓寶飾之帽,腰白玉之環(huán),左佩刀,右備容臭,燁然若神人;余則缊袍敝衣處其間,略無慕艷意?!?p> 已經(jīng)是一代大儒的他,在時隔幾十年以后,仍然記得清楚當時一起求學(xué)的人的穿著,帽子、環(huán)佩、刀、香袋,連左右物件的順序、帽子的款式都記得清清楚楚。更何況是別的普通人呢?
家長往往會教育孩子,不要跟同學(xué)比吃穿,要跟同學(xué)比學(xué)習(xí),也就是所謂的吃穿要跟差的比、學(xué)習(xí)要跟好的比。甚至還會舉出自己小時候村里面同樣都是養(yǎng)豬割草的某個孩子,勤奮學(xué)習(xí)、靠知識改變。
低投入希望帶來高回報,還不愿意接受容錯率,這是現(xiàn)在很多家庭的寫照,仿佛就應(yīng)該他們的小孩吃最多的苦成為最優(yōu)秀的人。
這種人有嗎?有,很少。
每逢考試季,大多父母都會說哪個同事家里的孩子考上了985名校或者考上了事業(yè)編,當上了某個部門的高管、年入百萬,你覺得父母的同事都好優(yōu)秀啊,就你是最垃圾的。
蘇景軒不一樣,他很聰明,他曾經(jīng)問過:“你同事個個都這么優(yōu)秀嗎?我初中那些春招走的都是死了么?我高中排名比我差的也都死了么?全國幾百萬每年一本考不上,只能去練二本、??频娜瞬荒芑钍菃??”
蘇景軒的一番話,讓父母啞口無言,只說他好的不比只曉得跟差的比,罵他沒出息。
普通人家的孩子絕不是不能出人頭地,但是他們要付出的代價是很大的,他們需要壓抑住自己的欲望,抓住所有碎片化的時間去學(xué)習(xí),而且他們自身必須得具有極高的天賦才行。
每逢有農(nóng)村的孩子考上名校,大家都會熱捧、夸贊‘寒門出貴子’,然后趕緊把新聞拿來教育自己家的孩子,但是家長們往往忽略了這種小孩是極少數(shù)的。
每年能考上雙一流名校的那些學(xué)生,能有多少出自農(nóng)村?能出人頭地的永遠只是極少數(shù),同樣的競爭下,城里孩子父母車接車送、有不會的問題就請老師輔導(dǎo),農(nóng)村孩子呢?可能上完學(xué)還要回家刷鍋做飯、家庭不好的可能還要利用課余時間掙學(xué)費。
的確,有大量的城里孩子不珍惜這個資源,也有極少的農(nóng)村孩子出人頭地、改變命運,但是更多的是享受著更優(yōu)渥的教育資源的孩子擊敗了那些農(nóng)村的孩子。
蘇景軒回房把門關(guān)上,他一向喜歡安靜,現(xiàn)在又是臨近高考的學(xué)生,一般情況下父母都不會進門打擾他。摸出手機,三天前五十萬全部投入誠邁科技,連續(xù)三天的漲停板!
注意,這可不是五十萬乘以1.3,就好像一道數(shù)學(xué)題,你把五十萬存銀行存三年。你的本金在三年后不是加了30%,而是加了33%,你第一年存銀行產(chǎn)生的利息,在第二年你的本金就不是五十萬了而是五十五萬,第二年計算利息的時候就是五十五萬乘以10%了。
蘇景軒截圖下來,發(fā)給了建立著閨蜜標識的徐可欣,修長白皙的手指敲擊著鍵盤,配合著輸入法的氣泡震動,敲擊的飛快:
“寶貝
鐺鐺
誠邁科技賺了16萬多
你讓叔叔買了么?
?。ㄆ鹚矩垎柼柲槪?p> 過了一會,徐可欣的回復(fù)發(fā)過來:
“哇!(小白兔搓手表情)
景軒好棒!
我跟我爸提了
他跟我說要我別摻和這種東西
我就沒繼續(xù)問了
?。ㄣy漸層蹲坐、雙目流淚)”
蘇景軒面色如常,繼續(xù)碼字回復(fù):
“那叔叔今天可能會問你
你就跟他說還有一個機會
因為我消息很精準
哪幾天是漲停板都說出來了
叔叔起碼會將信將疑一點
你跟他說接下來要他去賭球”
徐可欣發(fā)來了一個(金漸層疑惑歪頭的表情包)
蘇景軒刪掉了輸入欄里的文字,壓低聲音發(fā)了語音過去:“籃球體彩分為:勝負、讓分勝負、大小分和勝分差,我可以準確告訴你今年NBA每一場總決賽賽的輸贏和得分。你讓叔叔去買,如果叔叔不信,你可以讓他先觀望兩場?!?p> 徐可欣回復(fù)的特別快:
“(藍貓阿巴著嘴,感嘆號!)
軒軒啊
這你是怎么知道的?
NBA也是被人操控的?”
蘇景軒聽到了母親開門和父親講話的聲音,小聲說道:“你別問那么多了,你把我告訴你的告訴叔叔,喊叔叔多跑幾個體彩站點,甚至像周圍的南京、蕪湖都可以去。
叔叔要是不放心,可以先觀望一場,第二場可以少下點注,之后的叔叔估計就敢相信了。比賽結(jié)果我一場一場口頭告訴你,每次買別買太多錢,每個彩票站點買個十幾二十萬,這個聊天記錄等會清掉?!?p> 聽到母親的腳步聲逼近房門,蘇景軒快速黑屏手機藏到了書本中間夾起來,母親敲了敲房門,蘇景軒清了清嗓子:“媽?”
中年女人笑得眼睛都瞇了起來,走過來摸了摸蘇景軒頭,然后順手搭在蘇景軒脖子上,“寶貝兒子?!?p> 母親每次下班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進房間看看蘇景軒怎么樣,因為男孩小時候身體不好,所以母親特別關(guān)心他的健康,在他幼兒時候每天都會問他有沒有不舒服,久而久之也就養(yǎng)成了習(xí)慣。
母親并沒有過久地打擾他,“媽媽出去干活了,就不打擾你了,寶貝兒子加油干?!?p> 蘇景軒沖媽媽點點頭,展了個笑容。即使是前生,他也并沒有出現(xiàn)別人口中的‘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對他而言最重要的就是父母,是他們將他帶到了這個世界上,并且竭盡所能地幫助他。
他的父母也不是圣人,不能免俗,蘇景軒也會跟父母起矛盾。父母會在他面前反復(fù)提別人家小孩考上了名牌大學(xué),父母會因為他睡懶覺、挑食、浪費來說他,但是一直尊重他的決定。
天底下絕大部分父母都是愛自己的孩子的,雖然難免有個別人渣,但是并不妨礙我們歌頌父母的偉大,不是嗎?
蘇景軒曾經(jīng)很不理解為什么父母一定要自己考上好學(xué)校,他覺得總有人要平庸,為什么他不可以呢?他甘愿去做那個陪襯的綠葉,他甘愿在別人奪冠的時候鼓掌。
但是他并不排斥學(xué)習(xí),他想成為更體面的人。在小學(xué)時候老師要求每個人寫上家長的職業(yè),他不好意思寫父親是個包工頭、母親是個看倉庫的,他撒謊寫上了警察和醫(yī)生,那是小小年紀的他所認為的最體面的工作。
隨著接觸的事情越來越多,蘇景軒也能漸漸理解父母的苦心,可能大多數(shù)人的父母并沒有受過良好的教育,能考上高中、大專,在他們那個年代就已經(jīng)很好了。
父母們受限于他們的教育層次,對于很多新生的概念他們并不能接受,他們不希望自己的孩子當什么職業(yè)選手,很多家長都告訴孩子要升學(xué)、考編制。孩子們難免有抵觸心理,那都是老套路了,現(xiàn)在主播光稅都交了幾個億,他們覺得是父母不能理解新時代的產(chǎn)物。
蘇景軒并非不知道掙錢的不容易,他去過父親的工地,工地上很少有大肚腩的中年人,大多數(shù)叔叔們都有一身流線型的肌肉,沒有健身房練出來的白皙漂亮,汗液澆灌在古銅的肌膚上。
他們吃的不少,卻一點也不胖,兩三碗大米飯,卻舍不得點什么葷菜,你能看到他們借以下飯的都是大白菜、豆腐果子、榨菜這種,很少能看見葷腥。
蘇景軒清楚地記得一個好像是負責澆筑的工人,整個人全被泥漿覆蓋,比起密室逃脫里的怪物NPC還可怕。在干完活以后,讓工友拿著高壓水槍對著他沖,才能看出人形,要不然就像是從某部黑白恐怖片鉆出來的人物,這個工人一天的伙食就是三個饅頭。
蘇景軒不敢相信地問道:“一頓就吃三個饅頭???”
工人臉上的皺紋里還殘留著細小的泥漿,笑起來臉上的紋路都是灰黑色,“三個饅頭吃一天,就一塊錢,便宜的很,攢點錢寄回家。”
“那晚上吃啥呀?”
工人笑著,用那怎么也洗不干凈的手擦了一下鼻子,“反正晚上不干活的時候,不吃飯都可以,也不怕你笑?!?p> 還有一個故事是父親轉(zhuǎn)述的:是一個脖子上搭著白毛巾、光著膀子的小工。父親有一次趕工程,要他把足以堆滿一間教室的磚頭連夜搬到房子里面,干了一晚上沒合眼,就為了第二天早上父親給他的15張紅鈔。
蘇景軒很難想象那個小工怎么做得到在白天的高強度勞作之后,還能一夜不睡地干那么多活,就為了掙一筆快錢。反正工地上一天三五百塊錢也不是掙不到,何必呢?蘇景軒不愿意相信他是為了自己享受,更愿意接受他是為了補貼家庭。
因為真的有人很不容易啊,可能在有些人眼中幾百塊錢不過是跟朋友吃一頓飯,發(fā)一張照片的價格,但是對另外一些人來說,幾百塊錢就夠他們的孩子幾個月的伙食費。
在這個工農(nóng)為基礎(chǔ)的國家,有太多的人掙扎在溫飽線上下,前生的蘇景軒只能保證自己過得好的基礎(chǔ)上,幫助一些力所能及的窮苦百姓。即使是重活一世,他其實也很難改變上層階級對工農(nóng)階級的蔑視,他只想盡可能幫助到更多的人,他們生活太苦了,該吃點糖了。
媽媽笑著從廚房里端出來飯和筷子,招呼蘇景軒坐下來吃飯,蘇景軒高三階段少有的沒有帶單詞書,空著手上了桌,望著父母有些驚詫的目光。
蘇景軒笑著說道:“都這個時候了,單詞肯定背的差不多了,今天好好吃頓飯吧。”
父親本想說些什么教育的話,無非是‘現(xiàn)在也是關(guān)鍵階段,不能松懈’之類的套話,但是母親瞪了他一眼,馬上就要高考了,這個時候只要孩子高興就行了,大不了秋后算賬。
蘇景軒裝作沒有看到,自顧自地用公筷撿了幾塊土豆牛腩,起了個話頭:“爸,你工地上今天有沒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啊,給我講講唄。”
歲月在父親的面龐上留下了痕跡,鬢角已經(jīng)霜雪,頭頂?shù)暮谝庖脖汇y色侵染。雖然不知道兒子今天怎么好好地問工地上的事,但是這畢竟是他擅長的領(lǐng)域,而大多數(shù)中年男人都有著跟別人在自己擅長的領(lǐng)域里顯擺的嗜好。
自從蘇景軒上高三以來,單詞書或者古詩詞書帶上餐桌,利用吃飯的時間背誦,父母生怕咀嚼的聲音大了影響到他,家里的晚餐更像是幾個拼飯的坐在一塊。
餐桌上響起了久違的談話聲,
家人閑坐,燈火可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