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有個朋友
對于白頭村的村民們來說,辛苦一輩子都攢不下幾兩碎銀,村里家境最為殷實的王大柱家里,數(shù)代辛勞積累,聽說家產(chǎn)也不過五十兩。
所以一錠十兩重的金元寶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這輩子躺床上啥也不干,也能頓頓吃上肉!
李狗子沒理會眾人的震驚,扭頭就走,現(xiàn)在天色已經(jīng)不早,多耽擱一刻,石頭哥就會多一分危險。
頗有幾分姿色的婦人從短暫震驚中回神,慌張往前邁出兩步,沒有在意不小心踢飛的金元寶,從行李中扯出一根麻繩,紅著眼道:“你要是下山,我就吊死在這里!”
把繩子扔過一根粗壯樹干,站在行李上打了個結(jié),把腦袋伸進去。
李狗子停住腳步,看著婦人那滿臉決然,露出意外的表情。
他實在沒想到,一向把錢財看的比性命更要緊的她,竟會不在意一錠十兩重的金元寶。
他們母子關系一向不怎么好。
其中一個原因,自打他記事起,就聽見村子里的風言風語,說她不守婦道,為了賺錢,經(jīng)常勾搭別人家的男人。
事實的確如此。
李狗子家世代打獵為生,家中沒有田地,父親死后,就斷了經(jīng)濟來源,其實靠婦人去別人家?guī)凸?,也能過活,可她為了賺更多的錢,過更好的日子,竟去做那樣不要臉的事!
每次她把用那些臟錢買來的肉食端到飯桌上,李狗子看都不會看一眼,因為他覺得惡心,就更別說吃。
營養(yǎng)跟不上,從小到大,李狗子一直比同齡人瘦弱。
婦人罵過他打過他,可惜不管用,母子倆就較上了勁,這頓不吃,留到下頓再端上來,直到那些肉食快要餿掉,婦人才全部吃光,然后買來新的接著較勁。
李狗子覺得她很虛偽,明明是自己想吃的好些才做出那些骯臟事,卻擺出一副都是為了他的模樣。
若真是一位慈母,為什么總跟自己對著干?
這便是母子不和的第二個原因。
他就是喜歡跟在石頭哥屁股后頭廝混,可她就是不許,眼見攔不住,便跑到石頭哥家里罵街,連小野種這樣戳石頭哥心窩的字眼都罵出來。
幸虧石頭哥不跟她一般見識,否則他還有什么臉面跟石頭哥一起玩?
后來長大,有時給別人幫工,有時進山打獵,已經(jīng)可以自己賺錢,可賺來的錢,都被她摳走,一文都不會給他留下。
每次跟石頭哥去清水城玩,向她要,卻沒一次舍得給過。
所以在李狗子眼里,她一直都是一個愛財如命的人,一個跟慈母完全不搭邊的母親。
可眼下她做出這樣的舉動,讓李狗子有些不知所措。
本以為熟的不能再熟的人,忽然變得有些陌生。
難道是以前誤會了她?
原來在她心里,他的份量,是比那錠十兩重的金元寶還要重么?
李狗子沉默片刻,走到婦人身邊,悶聲說道:“我不下山了?!?p> 婦人愣住,一雙眼里慢慢浮現(xiàn)溫柔,這是他懂事以來,第一次聽她的話。
周圍的村民們松了口氣,趕緊把婦人攙下,數(shù)落了李狗子幾句。
一個村漢說道:“石頭那小子比猴還精,用得著你去救他?這會指不定躲到哪里貓起來了?!?p> 一語點醒夢中人。
對呀!石頭哥最是機靈,怎么可能不知道逃命?
李狗子稍稍放心,卻終究保留幾分擔憂。
婦人盯著他看了片刻,確定他真的不再下山,這才小跑過去撿起那錠金元寶,問道:“這是哪里來的?你不會做了什么偷雞摸狗的勾當吧?”
眾人也都圍攏過來,所有目光都落在李狗子身上,臉上露出好奇。
李狗子惦記著李青石,有些心神不寧,心不在焉的把給縣令千金治病的事說了。
眾人聽完,一張張臉上都寫滿兩個大字,吹吧!
“你是說清水城的名醫(yī)們都治不好的病,叫石頭給治好了?”
“就他?”
“縣令大人賞了十錠這么大的金元寶?!”
“你這故事編的也太他媽的假了!”
婦人道:“你說實話!”
李狗子被他們七嘴八舌說的愈發(fā)煩躁,怒氣沖沖道:“石頭哥從小到大遭了多少罪?就不興運氣好上這么一回?”
眾人仔細觀察他的神情,似乎真的沒有說謊。
嘶!
這運氣也忒好了點吧,怎么就瞎貓碰上死耗子治好了縣令千金的???
老子啥時候也能運氣好上這么一回,從地里刨出幾兩碎銀?
等等……也就是說石頭那小子手里頭現(xiàn)在有九錠這么大的金元寶?那,那是多少錢?
心思活絡的已經(jīng)在盤算:“那小子雖說是個爹不認的,說出去名聲不好聽,可那有什么,我給他當?shù)痪托辛??怎么說也是從小看著長大,知根知底,把閨女嫁給他,也放心不是?”
李狗子沒心思理會別人在想什么,只是在心里默念著:“石頭哥,你一定要平安無事?!?p> 他又想起四歲那年,一個十來歲的孩子覺得他還不懂事,笑嘻嘻對他說:“你娘是破鞋,知道不?”
那時他雖然不知道破鞋是什么意思,卻知道不是好話,可對方人高馬大,他心里害怕,沒敢說什么。
是正巧路過的石頭哥,二話不說,上去就給了那小子一腳。
然后就被對方按在地上罵著野種暴打一頓。
他清楚記得,年紀同樣不大,連娘也沒了的石頭哥,艱難爬起身,抹了抹流下的鼻血,笑著對他說:“別怕,要再有人欺負你,跟我說,我弄死他。”
從那以后,他就把石頭哥當成了親哥。
……
夕陽斜斜映在斑駁的泥墻。
村東邊那處僻靜院子更加僻靜,只偶爾從遠處傳來數(shù)聲雞鳴狗叫,已經(jīng)沒有半點人生喧沸。
李青石泡在藥桶里,閉目養(yǎng)神,隱隱露出幾分帶著得意的笑意,顯然在想什么好事。
干癟老頭仍舊坐在一旁喝酒,這回有兩個菜,一個是沒吃完的豬頭肉,一個是油炸花生米。
旁邊地上,九錠金元寶隨意扔在那里,與沾血的破爛衣服堆在一處,就像是沒用的垃圾。
老劉壓根就沒問這些金元寶的來歷,甚至都沒正眼瞧上一眼,李青石最佩服老頭這一點,那份淡定叫人看不出半點破綻,就更沒法判斷他到底是不是真的見過大世面。
老頭斜眼瞥著李青石說道:“別以為老子不知道你在想啥,要踏入鴻蒙境,可沒你想的那么容易,人身七十二處大竅,不論是誰,都是前面開竅容易,后面越來越難。”
正在心里默默算著半日開一處大竅,一個多月就能突破鴻蒙境的李青石,聽了這話露出干笑,卻又迅速收斂,一本正經(jīng)道:“這么多年,老劉你是了解我的,我是那種容易驕傲的人嗎?”
老頭不搭他這茬,說道:“不過膽量還算不錯,頭回殺人,本來以為你會嚇得尿褲子。”
李青石心想,當時專注練劍,倒真沒覺得什么,后來回想起來,其實腿還是有點軟的。
這事自然不會提,挑了挑眉,笑嘻嘻問道:“為啥這么說?莫非你第一次殺人,嚇得尿褲子了?”
老頭喝酒的動作微微一僵,喝了口酒放下酒碗,神色坦然道:“不瞞你說,我有個朋友頭回殺人,還真就嚇尿了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