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再瞅天下最后一眼

　　大仁王朝地域廣博，有名山大川無數(shù)，而在偏南位置的云州地界，有座舉世聞名的仙山，名為羅浮。

　　羅浮，位列十二洞天之一。

　　羅浮山占地廣袤，山勢雄偉壯觀，共有大小山峰數(shù)十座，飛瀑名泉數(shù)百處，其中最高峰為飛云頂，享譽(yù)江湖的二十個武學(xué)圣地之一，羅浮一門就在此處扎根，所以羅浮山數(shù)十座大小山峰，只飛云頂上建有樓閣殿宇。

　　夜色深沉，冷月高懸。

　　飛云頂上，四望洞達(dá)，云起足下。

　　登臨飛云頂，當(dāng)先是一處山門，氣象巍峨，門上掛匾，上書“羅浮宮”。

　　跨入山門，迎面一排共五座大殿，從左往右依次為青霞殿、朱明殿、羅浮殿、洞源殿、明福殿。

　　五座大殿前后各有一座廣場，方圓數(shù)百丈，恢弘大氣，繞過大殿，再穿過殿后廣場，才是羅浮山門人弟子居住的地方，放眼望去，一座座房屋小院鱗次櫛比，井然有序。

　　在這片弟子聚居地的最后面，有條掩映在山林間的不起眼羊腸小道，曲曲折折，通向羅浮山第二峰，上界峰。

　　除了羅浮宮的弟子，山外鮮有人知，在這上界峰中，有一座十分簡陋的小院，院中茅屋兩間，菜地數(shù)壟，一派返璞氣象。

　　這座小院里住著一個老人，羅浮宮弟子喜歡稱他為老祖宗，因?yàn)樗叿趾芨撸B掌門都要叫他一聲師叔祖，還因?yàn)樗昙o(jì)很大，據(jù)說已經(jīng)活了一百五十多歲，更因?yàn)樗谖涞酪煌旧?，功參造化，誰要能得他老人家指點(diǎn)一兩句，那絕對是天大機(jī)緣，可惜他老人家不喜喧鬧，掌門下了嚴(yán)令，任何人都不準(zhǔn)到上界峰打擾這位老祖宗。

　　此時，這位羅浮宮中年齡最大，輩分最高，修為最深的老人正在堂屋里打坐，他一襲灰袍，須發(fā)皆白，臉上皺紋溝壑縱橫，單從外表看，實(shí)在已經(jīng)老的掉渣。

　　呼吸吐納中的老人，忽然聽見院里有些動靜，一張老臉上露出笑意，又有山中野物到他菜地里偷吃了，已經(jīng)好幾天沒吃肉，這回就燉它一鍋香的！

　　依舊閉目吐納，抬起手來，輕輕屈起手指一彈，一道看不見的氣機(jī)穿門而過，射入菜地中。

　　然而沒想到的是，這道氣機(jī)如泥牛入海，菜地里窸窸窣窣的聲音仍在繼續(xù)，心里忍不住咦了一聲。

　　他這小院從無人來，何況此時已是深夜，所以他壓根就沒往其他地方想，下意識以為又是山中野獸過來搗亂，畢竟隔三差五就有野兔野雞之類來自投羅網(wǎng)，運(yùn)氣好些還有野豬。

　　睜眼向院中看去，不由得嚇了一跳，只見菜地里站著一個比他還老的老頭，正拿著一根新鮮采摘的黃瓜，在衣衫上蹭了蹭，咔嚓咬下一大口，含糊不清道：“牛攔山，能耐了啊，敢向老子出手?！?p>　　被喊作牛攔山的羅浮山老祖宗大驚失色，急忙來到院里，恭恭敬敬賠罪：“前輩恕罪，實(shí)在沒想到是您老人家大駕光臨，還以為是野……?！?p>　　啃黃瓜的干癟老頭坐到地壟上，看了他一眼，說道：“這才幾年沒見，你咋老成這樣了？”

　　牛攔山望著對方那張比菊花還皺巴的老臉，嘴角抽了抽，說道：“咱們都已經(jīng)二十七年沒見了?！?p>　　干癟老頭愣了愣：“這么久沒見了嗎，還真是日月如梭白駒過隙呀，今年多大歲數(shù)了？”

　　牛攔山想了片刻才道：“好像是一百五十七歲。”

　　干癟老頭點(diǎn)了點(diǎn)頭：“確實(shí)也老大不小了?！?p>　　羅浮山上最受人尊重的老人忍不住又抽了抽嘴角，干笑了兩聲：“是啊?！豹q豫了一下，厚起臉皮道：“前輩來的真巧，我這幾年修行遇到瓶頸，正好請前輩指點(diǎn)一……”

　　干癟老頭打斷他道：“閑話少敘，咱們先說正事?！?p>　　我這不是正事么……牛攔山這回嘴角沒抽，而是老臉上的皺紋抖了好幾下。

　　以他的身份地位，不說這羅浮山，就算放眼整個江湖，也沒人敢打斷他說話，可眼前這位……只好洗耳恭聽。

　　不是因?yàn)槲涞佬逓椴蝗缛?，而是這位真正的神仙人物對他有大恩。

　　當(dāng)年本名牛大壯的羅浮山老祖宗，是個地地道道沒見過半點(diǎn)世面的農(nóng)家娃，是眼前這位老神仙指點(diǎn)他來羅浮山拜師學(xué)藝，后來武道修行困在某處瓶頸三十余年，也是眼前這位老神仙隨口指點(diǎn)幾句，就讓他突破瓶頸后又突飛猛進(jìn)，一躍成為羅浮山第一高手。

　　就連牛攔山這個名字，也是老神仙給起的。

　　當(dāng)初習(xí)武小成的少年覺得以后闖蕩江湖，牛大壯這名字有點(diǎn)不上臺面，老神仙便隨口說了句，不如叫牛欄山。

　　還是少年的羅浮山老祖宗登時就兩眼一亮，牛攔山，聽起來就賊有氣勢，也只有老神仙能隨隨便便就想出這么氣勢十足的名字！

　　牛攔山在干癟老頭旁邊坐下，聽他說道：“來找你，是有個事請你幫忙，我發(fā)現(xiàn)個習(xí)武的好苗子，想讓你去收了，家里住在景州魚龍郡清水縣白頭村，叫李狗子?！?p>　　牛攔山愣了愣，隨即喜形于色，說道：“前輩這哪里是找我?guī)兔?，分明是來給我們羅浮山幫忙了啊，以前輩的眼光，那孩子指定錯不了，我要收到門下親自調(diào)教，假以時日，定能成為我羅浮山鼎石。”說著起身鄭重施禮。

　　干癟老頭也站起身，拍了拍屁股道：“行了，事辦完了，那我就走了?！陛p描淡寫邁出一步，整個人突兀消失在原地。

　　牛攔山猛瞪大眼，哪怕以他的修為閱歷，也從未見過如此手段。

　　片刻后終于回神，這才想起近幾年遇到的瓶頸還沒請老神仙指點(diǎn)，正有些懊惱，忽然看見一個紙片飄飄蕩蕩落在身前，彎腰撿起，雖只寥寥幾句，但一百五十多歲的老頭卻面露狂喜，就像苦苦修行終于洞開一處大竅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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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干癟老頭劉北斗回到白頭村那處僻靜院落，李青石仍舊趴在桌上酣睡。

　　走到桌邊坐下，老頭抓了把花生米一古腦扔進(jìn)嘴里，開始一碗一碗喝酒，直到把整壇酒喝光，這才醉醺醺起身，抬頭看了看天上那輪如鉤冷月，嘀咕了一句：“再去這天下瞅上最后一眼。”

　　接下來，渝州、明州、魯州、儒州……大仁王朝三十六州中，枯瘦身影出現(xiàn)又消失，最后停在江州一片平野。

　　眼前是一片片龜裂土地，稀稀落落的莊稼尚未長成就已經(jīng)枯萎。

　　老頭背起手，沿著平野小路向前走去，路旁不時出現(xiàn)餓死的干瘦尸骨，天上禿鷹盤旋，死盯著地上的腐肉。

　　老頭忽然抬起胳膊，指著那餓殍滿地，苦澀笑道：“懷谷啊，你能想到咱們辛辛苦苦打下的天下，會出現(xiàn)眼前這副光景？這你可怪不著老子，是，這十多年我是撒手沒管，可早晚也得撒手啊，老子又不是神仙，遲早要死的嘛。”

　　大仁王朝開朝太祖，尊號李懷谷。

　　“要怪你也只能怪正央宮里你那些后輩子孫，實(shí)在是太他娘的爛泥扶不上墻了啊，還嫌老子指手畫腳，瞅瞅，老子不過撒手了十來年，這天下就叫他們禍害成什么逼樣了……”

　　“一座房子根基已損，就算再怎么修補(bǔ)，也避免不了房倒屋塌的命運(yùn)，病入膏肓需用猛藥，大不了就叫這天下再亂一次，一舉鏟除病根，你說是不是，懷谷？”

　　“嘿，說不定最后，這大好江山還是在你們李家人手里?！?p>　　“只是苦了這一世百姓……”

　　老頭長出口氣：“這些狗屁倒灶的事老子就不操心了，也沒那個精力了，一氣兒活了三百多年，該歇歇了?！?p>　　須臾之間游遍天下后，返回小院。

　　大仁王朝開國三百多年，干癟老頭三百多歲，與國同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