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李后福

　　時至今日，牛攔山這個名字已經(jīng)被世人遺忘。

　　不說消息閉塞的白頭村村民沒聽過這個名字，就連幾位掌門帶來的那些每日關(guān)注江湖消息的年輕弟子們，也從來沒聽說過這個名字。

　　然而領(lǐng)頭的五位掌門，卻知道這個名字的分量。

　　在他們剛剛接觸武道的時候，確切的說，早在他們還是孩子的時候，就已經(jīng)從走南闖北的說書先生嘴里聽說這個名字。

　　當(dāng)初說書先生講他的故事，并不是因?yàn)樗缛罩刑欤鋵?shí)那時他已經(jīng)是個近百歲高齡的老人，極少在江湖上走動，提起他是因?yàn)樗耐綄O輩。

　　其時，羅浮山當(dāng)代掌門柳遺陽正初步嶄露頭角，風(fēng)生水起，身為柳遺陽的師叔祖，羅浮山第一高手，牛攔山以前那些波瀾壯闊的陳年舊事，自然也就經(jīng)常被翻出來回味。

　　如今已經(jīng)過去多少年？想不到這位老前輩竟然還活著！

　　那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多大歲數(shù)？

　　五位掌門面面相覷，震驚之意根本無法掩飾。

　　牛清揚(yáng)年逾古稀，卻鶴發(fā)童顏，所以人們叫他老神仙，但其實(shí)這只是修行武道的優(yōu)勢，若他以后不能在武道上更進(jìn)一步，壽命其實(shí)與尋常人無異，只不過比尋常高齡之人要強(qiáng)健些，就算再老也不會到臥床不起的地步。

　　眼前這位背負(fù)長劍，白須白發(fā)的清健老人，才是真正超凡的神仙人物！

　　震驚之后，同樣已是老人模樣的五位掌門愈發(fā)恭敬，同時也愈發(fā)狂熱，他們已經(jīng)無法用語言來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老前輩竟然要親自收徒，這意味著什么？

　　若能得老前輩青眼收入門下，那么在輩份上，那位名動天下的羅浮山掌門柳遺陽，也要喊一聲師叔！

　　白頭村的村民或許沒什么見識，可也懂得察言觀色，他們不認(rèn)識白武紀(jì)孟成剛幾個人，卻認(rèn)識牛老神仙。

　　眼見高高在上的牛老神仙，都對這個羅浮山來的老頭無比恭敬，于是心里對這件事更加重視，爭先恐后將自家孩子推到場間，鄭重叮囑，為了搶到靠前位置，有幾家人差點(diǎn)就動手打起來。

　　孩子們見大人如此莊重，不管年紀(jì)大懂事的，還是年紀(jì)太小還不懂事的，都小心翼翼站在打谷場中央，排成一排，就像等待將軍檢閱的士兵。

　　李青石和李狗子沒有站在那支等待檢閱的隊列里，而是站在人群前面好奇的打量著那個羅浮山來的稀罕老頭，顯然不準(zhǔn)備嘗試是否能抓住這個白頭村幾代人都難以碰上的機(jī)遇。

　　李青石當(dāng)然也想去羅浮山學(xué)武，但這在他心里不是最重要的事，而他覺得這輩子最重要的事，還沒做完，所以覺得十分惋惜，這位羅浮山老神仙晚些時日再來多好？

　　李狗子做出了和他同樣的選擇，他并沒有覺得太過意外，因?yàn)樵诠纷有睦?，或許去羅浮山學(xué)武，也不是最重要的事。

　　他不知道李狗子在來這里之前，已經(jīng)和母親吵了一架，婦人和白頭村的母親們一樣，都想試試自家孩子有沒有這天大福氣，李狗子死活不肯聽她的，僵持不下，后來李狗子把牛清揚(yáng)給他查驗(yàn)過根骨的事說了，并且說絕不會明知不行還要再去丟一次人。

　　婦人罵他簡直就是個倔種，試試怕什么，萬一牛老神仙看錯了呢，就算不行，又有什么丟人的？

　　這時婦人正站在人堆里，死死盯著李狗子這邊，準(zhǔn)備等那位羅浮山老神仙給別的孩子查驗(yàn)完根骨，就出其不意把李狗子推到他面前，無論如何都要試試，這么好的機(jī)會絕不能放過。

　　“這么好的機(jī)會，你們怎么不去試試？”

　　聽見說話，李青石和李狗子轉(zhuǎn)過頭去，王元甲不知什么時候到了他們身后，一臉戲謔。

　　“這不是怕我們要是去了，就沒你什么事了嘛。”李青石咧嘴一笑，露出一副欠揍表情，他很清楚王元甲最不喜歡他擺出哪種模樣。

　　果然，王元甲臉色變得陰沉起來，冷笑道：“上回在清風(fēng)山莊，想不到我那一腳竟然沒能把你狗腿踹折，骨頭倒是真硬?！?p>　　李青石依舊是那副欠揍嘴臉：“就你那三腳貓功夫，差遠(yuǎn)了?！?p>　　王元甲臉色更加陰沉：“敢不敢再打一場？”

　　李青石一臉絲毫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模樣：“好啊。”

　　王元甲看著他，心里忍不住生出一團(tuán)怒火，從小到大，他一直沒想明白，這個出身很不光彩的野種，為什么能這么硬氣，誰給他的底氣？

　　王元甲一直是個很驕傲的人，不管是小時候，還是現(xiàn)在，他很聰明，而且也很硬氣，跟人打架下手極狠，村里的孩子都服他，就連比他大好幾歲家里最闊綽的王有糧也對他言聽計從。

　　可這個野種，當(dāng)初被他們按在地上打到半死，連他這個動手的人都怕了，卻仍舊不肯說半句軟話。

　　后來這個越來越抗揍，力氣也越來越大的野種，把他按在地上暴揍，他說了軟話。

　　這件事他覺得自己恐怕一輩子都忘不了，尤其是拜入清風(fēng)山莊，越來越受師父和眾師兄看重，地位水漲船高，更是經(jīng)常想起這件事，這件事似乎已經(jīng)變成扎在他心頭的一根魚刺。

　　一個人一生中難免會有一些污點(diǎn)，每每想起便無比羞恥，恨不得全都抹去，尤其是發(fā)跡之后，就更會對這些污點(diǎn)念念不忘。

　　王元甲那些以前留在心間的污點(diǎn)，不甘，不服，全都與李青石有關(guān)，他對李青石的恨意也大抵由此而來。

　　“好，有種，等這邊的事完了，我來找你?！?p>　　走出兩步，他又折身回來，說道：“我已經(jīng)是清風(fēng)山莊的弟子，很快就會成為羅浮山的弟子，跟你動手其實(shí)有失身份，堅持這么做，只是念在大家一個村子長大的份上，教你記住一個道理，該低頭的時候要學(xué)會低頭，否則會吃大虧?！?p>　　能不能拜入羅浮山，在他看來已經(jīng)是板上釘釘，因?yàn)檫@一個多月已經(jīng)了解到，他是這五個門派弟子中根骨天賦最好的，換句話說，他是今天在場所有人里根骨天賦最好的那一個。

　　哪怕這位羅浮山老神仙只收一個徒弟，也只能選他，否則還能選誰？

　　李狗子擋在李青石身前，沖他橫眉冷對，罵罵咧咧。

　　王元甲瞥了他一眼，更沒把他放在眼里，正準(zhǔn)備回到師父身邊，卻見李青石笑嘻嘻道：“老子不用你教?！?p>　　他腳下頓了頓，心想，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王元甲離開后，李青石忽然在心里嘆了口氣，要是老劉在，肯定又要踹我，說我沒逼格。

　　……

　　那邊，牛攔山應(yīng)付完幾位老迷弟，開始辦正事。

　　以他的修為境界，自然不用像牛清揚(yáng)一樣摸人頭頂，只需要看上一眼便能知道底細(xì)。

　　走到隊列第一個孩子身前，看了一眼，一身根骨連一般水平都達(dá)不到，笑呵呵問道：“叫什么名字？”

　　“李山寶?！?p>　　牛攔山微笑點(diǎn)頭，不置可否，走到第二個孩子面前，那副根骨更加慘不忍睹，依舊笑呵呵問道：“叫什么名字？”

　　“王滿倉?！?p>　　很快，把場中所有孩子看了個遍，也都問了遍名字，可沒人叫李狗子，而且他們的根骨……一言難盡。

　　這叫牛攔山犯了愁，忍不住輕輕皺起眉頭，這是怎么回事？老前輩雖說有時辦事不太靠譜，可也沒必要誆我到這里白走一遭吧，莫非那孩子湊巧有事不在？折騰了一圈，難不成最后還得直接問李狗子在哪？

　　白頭村的村民們，連帶那些聞訊而來的掌門和弟子，見老神仙面露難色，全都屏住呼吸，心想這是怎么個意思，是根骨資質(zhì)出眾的孩子太多，難以取舍，還是一個都沒瞧上？

　　五位掌門人互相使了個眼色，正想請老神仙看看他們那些出色弟子，說不定看完以后便不用為難了，卻聽老神仙問道：“村里的孩子只有這些么，是不是有人還沒到？”

　　村民們面面相覷，白頭村雖說不是很大，卻也不算太小，好幾十個孩子，還少？

　　婦人卻終于抓住機(jī)會，她早就已經(jīng)偷偷摸到李狗子身后，這時使勁推在他后背上，叫道：“老神仙，這里還有，這里還有！”

　　剛才她見老神仙臉色有些凝重，其他人都大氣不敢喘，也就嚇得不敢動彈，這會老神仙主動問起，那還等啥？

　　李狗子冷不丁被她一推，往前邁出幾步，脫離人群，回神后，當(dāng)著眾人面不好與母親爭辯，又往人堆里跑，卻被婦人攔住。

　　一個往人群里掙，一個往外推，母子倆較上了勁。

　　牛攔山看的稀奇，走過去，露出隨和笑臉，問道：“孩子，你這是不愿去羅浮山學(xué)武么，叫什么名字？”

　　他已看完李狗子的根骨，平平無奇，所以也沒太在意，隨口一問。

　　李狗子見他來到身前，便停住動作，正要說話，婦人怕他犯倔把老神仙給得罪了，搶上前去，擠出一個小心翼翼的笑臉道：“他叫李狗……李后福，后面的后，福氣的福?！?p>　　李后福，是李狗子的大名。

　　牛攔山點(diǎn)了點(diǎn)頭，回身往場間走去。

　　王元甲站在牛清揚(yáng)身后，冷眼看著那邊，心里冷笑，癩蛤蟆還想飛上天？簡直可笑！

　　他記恨李狗子一直心甘情愿做李青石的跟班狗腿子，這時狀似隨意其實(shí)暗含奚落的笑著說道：“狗子啊，我都快忘了你還有個大名叫李后福。”

　　牛攔山身形猛地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