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瀟雨的雨（一）又下雨了??？周瀟雨坐在窗前發(fā)呆，中雨嘩嘩的下，老舊小區(qū)墻皮淋得發(fā)酥，不時有小轎車進進出出。秋末的雨冷得刺骨。她裹起一層棉被，窗外的梧桐冷雨夾雜著寒風(fēng)灌了進來，水霧濕了她的額發(fā)，她把自己縮成小小一團，眼睛看向窗外。周末的話，反正也無事可做對吧？作為一個孤僻，在公司總是一言不發(fā)，脾氣還不好的女生，當(dāng)然沒人樂意和她聊天什么的......沒有社交活動......甚至連手機也不怎么看，床邊擺著一本泛黃的名為《癡語天下》的三流武俠小說，每一頁都有筆記，還有一本自己寫的小說分析一并擺在床邊？真是個奇怪的人哦......就這么坐到了天黑，霓虹燈閃爍，路上川流不息。城市的繁華，映射了每個城市的人內(nèi)心的孤獨。手機突然響了，不知是哪個同事想要約她？周瀟雨拿出手機準(zhǔn)備掛掉，打開手機卻愣住了。那是一個聯(lián)系人的電話，她手機里只有一個聯(lián)系人，備注“南風(fēng)”。怎么會......那個電話早就打不通了！周瀟雨迷茫的點下了接聽。“是我，周明帆。”沒等周瀟雨說話，對方就平淡的說。“你......回來啦?““我現(xiàn)在沒地方住，想先住你這。可能要很久，不同意的話就算了?！睂Ψ降穆曇粢廊缓芷届o。“好啊?！敝転t雨先是愣了一下，幾乎是下意識的回答。隨后抽了抽鼻子，眼眶微紅。(二）周明帆從小學(xué)就和周瀟雨是同學(xué)。一年級時，他們就是同桌。一直被特別關(guān)注卻從來沒有人真正傾聽他們內(nèi)心世界的小孩子走到了一起，便迫不及待的分享自己的一切。世界是大人的，小孩子的世界很小。他們的世界只有學(xué)校，彼此，以及門口的小賣部。從幼稚園跨到小學(xué)，朦朧之中似乎有些不一樣的地方。出現(xiàn)了“班長，組長”等“官職”，也有了以學(xué)習(xí)成績?yōu)闃?biāo)準(zhǔn)的階級劃分。而周瀟雨和周明帆卻確確實實在無休止的竊竊私語中融入了彼此的世界。漫天的紙飛機飛了又飛，白駒過隙，白駒過隙。一頁頁紙像白蝴蝶，蝴蝶有時光的味道。初考很快臨近了。周明帆的成績很好，性格卻漸漸內(nèi)斂了許多，很少與人交談，唯獨對周瀟雨還在說說笑笑。周瀟雨卻不怎么樂意搭理周明帆，她的身體向幼芽一樣瘋長，高出了周明帆半頭。羞澀與懵懂之間她也漸漸沉默寡言，伴隨著身體的變化，她的煩惱亦如初春迷蒙的雨絲風(fēng)片，填滿了整個心間。無意中的隔閡，他們和其他人之間的態(tài)度又產(chǎn)生了微妙的變化。開始有流言蜚語傳達他們的關(guān)系“不正?！?，每當(dāng)這些話語傳來，周瀟雨便漲紅著臉，愈發(fā)不愿理會周明帆，放學(xué)的路上，也少有一起走的時候了。紀(jì)念冊傳來傳去之后，小學(xué)的懵懂時光結(jié)束了。獨屬于那一個時代的生活只剩記憶，明天會更好嗎？蟬鳴聲越來越聒噪，泡在書海里的周明帆心如止水。飛機載著周瀟雨從一個景點去往另一個景點。這種閑適直到初中開學(xué)——或許是巧合，又或許是因果。周瀟雨和周明帆依然是同桌，相視一笑之后是云淡風(fēng)輕。周瀟雨發(fā)現(xiàn)周明帆變了，隱約透著一種深沉和自信。他更少的與人交流，與周瀟雨卻走的更近了。作文得獎，成績第一，談吐禮貌。周明帆似乎被一種名為優(yōu)秀的，不可捉摸的東西覆蓋了。這種生活本該持續(xù)下去，直到周明帆的生活發(fā)生了真正的變故。初三那年，周明帆守著一大筆遺產(chǎn)，成了孤兒。那一天的前天，周瀟雨突然不再和周明帆一起回家，話也少了。壓抑許久的周明帆準(zhǔn)備在放學(xué)路上和周瀟雨吐訴一下，或許大哭一場，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僧?dāng)他在路上攔住周瀟雨時，卻看到了意外的一幕——兩個小混混把周瀟雨按在樹上，周明帆猛地一顫，撒腿沖了過去，一拳把那個男的打倒在地，嚇跑了那兩人。周明帆顫抖著，有一種想要大笑的沖動，忍住后看都沒看地上的周瀟雨，騎上自行車回家了。周明帆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也不想知道。他更加沉默寡言，對周瀟雨也愛搭不理。只是一個人靜靜的寫一些東西。不過時間是最難防的告密者，周瀟雨終于還是知道了一切。臨近中考的歲月，同學(xué)、老師之間的關(guān)系也不那么緊張了。叛逆期的少年也不再惹是生非，最后的時光往往是最珍貴的，莫名的輕松與壓力并存。也是最后一個周三，周明帆邀請周瀟雨和他走一走。公園的晨露映射著初陽，野草瘋長。周明帆背著灰色的帆布包，淡色的襯衫帶著陽光的味道，寬大的褲腿隨風(fēng)擺動。抬眼看去發(fā)現(xiàn)周瀟雨已經(jīng)在樹旁等他了。周瀟雨穿著一身純白的連衣長裙，沒有任何修飾，發(fā)絲纖細，隨風(fēng)輕搖?！暗谝淮慰茨愦┤棺?，還挺合適的?！敝苊鞣樕蠏熘眠`的笑意?！罢n都不上了，請假找我干嘛？”周瀟雨眉毛輕抬，眼角彎彎。周明帆深吸一口氣：”我們是不是要分別了？“”或許吧，說不定我能考上一中。“周明帆輕笑一聲?！辈挥谜f不定了，你應(yīng)該考不上，就算考得上，你也進不了火箭班的?！啊币謩e了嗎，其實我們還是可以聯(lián)系的......“周瀟雨低了低頭?！蹦锹?lián)系也少了吧？“”嗯......““你不用考上一中，我會去二中找你的。你不會連二中也考不上吧。”周瀟雨笑了笑“沒必要的，你平常不是也沒怎么搭理我嗎？“”我去一中還是二中，好像不是你能決定的吧？“周明帆揚了揚眉毛?！币黄鹱咭蛔邌?？“湖邊的晨風(fēng)總是有些涼爽的，工作日的公園人很少，漫步于此，二人久敘長談?！蔽覀冋J(rèn)識有多久了？“周明帆說?！蹦阕约翰磺宄?？“”清楚?！啊蹦悄銓ξ矣∠笤趺礃樱俊爸転t雨輕聲問。”蠢。“”怎么這么說？“”你干過太多蠢事了?！爸苊鞣а劭戳艘幌绿炜?，白云散亂?！倍昙墪r，我撿了一百塊錢，你卻讓我上交老師。“”這和蠢沒關(guān)系吧？””我想你應(yīng)該不會知道，即使上交給老師，也只是進了老師的腰包。““嗯......“”又或許只是不愿知道罷了“周明帆嗤笑了一聲。......當(dāng)夕陽染紅了一切時，樹旁的二人一言不發(fā)。周瀟雨看夕陽映在周明帆的眼中，好似大西洋的日落，泛起層層光暈。暖風(fēng)一陣陣吹來，風(fēng)中，有人歡笑，有人相擁。蒲公英的絨球，飛向遠方。”走吧？“不知道過了多久，周明帆對著周瀟雨說?！昂冒　！薄斑@個東西你留著吧，這是我最喜歡的武俠小說。你知道四年級我父母去世后，就是它陪著我了。周明帆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蔽視赐甑?。”周瀟雨接過，起身準(zhǔn)備回去。“話說你是不是崴腳了？”周瀟雨看到周明帆一瘸一拐?！皼]有！”周明帆揮了揮手，背著夕陽的光影，在周瀟雨的視野里漸行漸遠了。（三）“看來我還是高估你了，二中的火箭班也只是倒數(shù)第二的水平，不行啊你！”高一開學(xué)一見到周瀟雨，周明帆就大步趕了過來，拍了拍周瀟雨的肩膀。“你怎么！你怎么......也不接我電話？”周瀟雨愣住了，周明帆變黑了，皮膚也粗糙了一些，頭發(fā)留長了，甚至手腕上還帶了個檀木手串。不過她還是把到嘴邊的話續(xù)了出來。“怎么？想我了？來來來，加個QQ，我現(xiàn)在好歹也是有智能機的人了?！薄袄蠋煵蛔寧謾C的......““啊對，那你把你qq號給我，我加你先。”“嗯......“蒲公英開了又謝，周明帆的成績一落千丈，卻漸漸在學(xué)?；斐隽嗣谩Ｃ看未蚣芏加兴?，學(xué)校已經(jīng)找周明帆約談過好幾次了。而周明帆永遠只有一句回答：“他們好幾個人，我一個。我這是正當(dāng)防衛(wèi)。”周瀟雨的成績與日俱增，很快成了全校成績數(shù)一數(shù)二的優(yōu)等生?！懊鞣氵€是不要一直這樣了。”高一的期末考試，周明帆終于滑出火箭班前十了?！盁o所謂，大家都是自由的?！薄澳氵@樣翹課，都跑去干嘛？”周明帆愣了一下?！白蛱熳谟^眾席上看金瓶梅來著。”“哦......““哎呀，這世人都罵潘金蓮西門慶這對狗男女，可他們本身完全沒有共同點啊。人們?yōu)槎山泻?，為大郎喊冤，誰知道這潘金蓮，也是個可憐人，大好青春誰愿意荒廢在一個矮窮挫身上？誰不想嫁入豪門？她罪不至死啊......““嗯?！薄蹦悴幌胝f點什么嗎？“”南風(fēng)，這世界和我想的不太一樣?！爸苊鞣旖枪闯鲆荒ㄐσ??！笔前　！八闷鹬転t雨的筆記本翻了翻?！痹捳f你最近怎么樣?。俊啊耙粋€老實巴交的三好學(xué)生，能怎么樣？“”真是無聊呢，來，這是我自己做的飲料，嘗一口！“周明帆掏出一個杯子。里面是無色的散發(fā)著薄荷香味的冷飲。周瀟雨接過，喝了一口?！焙芩?，給它取名了嗎？“”呃，就叫【亭有枇杷樹】“”好。“高二的一個夜晚，周瀟雨又挨打了，原因是考試不給”大小姐“抄答案。幾個人圍了過去，卻被周明帆抓個正著。幾個人被三兩下放倒。周明帆揪住大小姐看了一眼，愣住了?！蹦?？””我不認(rèn)識你?！啊蹦銒屖裁磿r候死?。俊爸苊鞣f著，又給地上的不老實的小混混來了一腳?！备嬖V你們，瀟雨是我女朋友，誰要動她一下，我把誰的牙拔下來。“在一頓毆打后，周明帆帶著周瀟雨走了?！弊鑫遗笥寻伞！爸苊鞣阎転t雨送到了宿舍?！焙冒??！爸転t雨理了理耳邊細軟的頭發(fā)。她不知道，這句話改變了一切。當(dāng)然，或許也什么都沒有改變。初冬的夜晚灰云覆蓋了天空，風(fēng)在地面上卷起，帶著干枯的落葉。濕冷的雨水疏疏落落，周明帆豎起風(fēng)衣的領(lǐng)子，向灰色的毛衣里哈氣。高考前的一個晚上，周明帆帶著周瀟雨翹課了。周明帆用釣的魚，做了一道菜，帶到了公園的一塊大石頭上。雨夜靜悄悄的，雨水敲擊著湖面?！焙魞悍骷核袚]，紅肌花落白雪霏。請！“周明帆顯得十分豪爽?！辈痪褪巧~片嘛?！爸転t雨笑了笑?！边€有我的【亭有枇杷樹】“......（四）現(xiàn)在周明帆正坐在去明愔市的火車上，背著那個從小背到大的帆布包。小桌板上攤著紙筆，上面只有一句話，“桑之落矣，其黃而隕?！彼X海里現(xiàn)在只有周瀟雨一人。這么多年過去了，他走了很多地方，在那上千個日日夜夜的某天周明帆忽然發(fā)現(xiàn)，他原以為離開了周瀟雨自己便擁抱了全世界，但拋開放縱和忘卻后自己一直都是一個人，世界很大，他很小。他不知道為什么還要帶著這顆已死的心去找周瀟雨，現(xiàn)在只覺得孤獨。從高中畢業(yè)后，周明帆只考到了一所雙非本科，令他驚訝的是，全校第二的周瀟雨居然也跟著來了。他想笑。又感到很諷刺。周瀟雨，她根本就不了解自己！不了解那無數(shù)個日日夜夜他這個孤兒是怎么過來的，不了解失去爺爺對他的打擊有多么巨大。他下意識的回憶起了曾經(jīng)。他記得四年級時那場瓢潑大雨，周瀟雨在教室寫作業(yè)等父母接她，周明帆一放學(xué)就扛起包走了，可等到周瀟雨出來，也沒等到他的媽媽來接他。倒是周瀟雨的媽媽開著一輛賓利來了，邀請周明帆到瀟雨的家暫住。那天晚上，他發(fā)現(xiàn)周瀟雨的家好大好漂亮，這么涼快的雨天還開著空調(diào)，有冰鎮(zhèn)西瓜吃。他那天晚上很開心。可直到第二天他才知道，他的父母死在了來接他的路上，車?yán)餅樗麥?zhǔn)備的生日蛋糕變得稀爛。他還記得爺爺死掉的那一天，他去找周瀟雨，看到的那一幕。其實倒也不至于對生活失去信心，可他就是覺得很絕望，很諷刺。也就是從那時起，他決定對這個骯臟的世界和生活宣戰(zhàn)。直到今天，他徹底失敗了。失敗的人自然要收拾包袱回老家，可他連家都沒有。其實周明帆一直對周瀟雨很不屑，就像二年級時周明帆撿到一百元，周瀟雨讓他上交，卻不知道那些上交的錢都入了老師的腰包，周瀟雨為了報答周明帆中考后為了周瀟雨放棄去一中而到了二中，選擇了分?jǐn)?shù)線低于自己很多分的大學(xué)和周明帆繼續(xù)做同學(xué)，卻不知道那時周明帆只是看上了二中新翻修的宿舍和獎學(xué)金的承諾。昨天早上他還在漠河，那里已經(jīng)很冷了。路上霧氣騰騰，又下雪了，周明帆看著滿天飛舞的雪花，嗅著濕冷的空氣中的包子味，頭發(fā)和眉毛被雪染白，心里也老氣橫秋。包子鋪的老板笑著說周明帆很帥。周明帆苦笑著說了句“太過幸福的人，會以為悲傷透著一種美感?！庇直焕习宄靶α?。（五）周明帆見到了周瀟雨。太多的故事卻相見無言。當(dāng)然從大二開始他們就失去了交集，周明帆輟學(xué)遠走他鄉(xiāng)，周瀟雨讀研考博后來又是都市白領(lǐng)。二人再無瓜葛。可周瀟雨突然哭了。”我本意是給生活一記重拳，我口口聲聲說，要把命運踩在腳下，所以我做了很多事情，那天，凌晨四點零下三十度的雪天我在外面吃包子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自己身無分文。沒辦法，我把老板打了一頓，路上又摔了一跤。雪很冷，冷到我大徹大悟，原來命運可以打碎一切，包括你那可憐的決心。我現(xiàn)在很痛苦沒有死在曾經(jīng)的路上，那定很幸福，可現(xiàn)在，只有痛苦。“”別說了......“（尾聲）周明帆就這樣住了下來。好幾年以后他突然說：“其實我發(fā)現(xiàn)，我最幸福的時候是高中翹課在操場種薄荷的時光?！敝転t雨笑了笑。一個愛笑的人可能也是一個很孤獨悲傷的人，但孤獨和悲傷到達極致時，是連笑這個動作也做不出的。她已經(jīng)很久沒笑了。周瀟雨沒有說的是，多少個時光的剪影中，她回憶起那個青澀的過往，玻璃透明，蒲公英漫天。過去的事注定無法忘卻，過去的人注定無法回來。人生的小說從來沒有結(jié)局，就這樣吧，故事戛然而止。不過，在周瀟雨眼里，只要他在，哪怕沒有人再理她，哪怕她一個人生活，都沒有關(guān)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