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最后一枚金葉
“陸觀主救我——”
“陸兄，您若是不幫我，我就只能在玄真觀外一頭撞死！”
“瞧在明遠兄弟的份上，您老人家開開恩吧……”
“陸爺爺，陸祖宗……”
自從看出綠萼的本體乃是鳳尾松之后，陸吾就不打算再管這件閑事了。
草木喜靜不喜動，即便化形為妖，大多極少作惡。即便是在陸吾的天眼下，也僅能看到淡淡的妖氣，反而有幾分祥瑞之氣護身，顯然是還有些善舉利于百姓。
就算存心要拉偏架，只怕也賺不到什么功德。
更何況，在這位膽色過人潘秀才的大力耕耘下，數(shù)十年都難以開花的鐵樹竟然進入了花期。若是草率承擔了這份因果，非但沒有好處，反而會將陸吾的氣運折損一空。
見二人拉拉扯扯，南秋公和綠萼對視一眼，更是難掩臉上的笑意。
陸吾一把甩脫潘璧，正欲離開，卻聽綠萼笑道：“仙長且慢，此事說來話長，不如先聽聽奴家的陳述如何？”
陸吾沉吟片刻，徐徐道：“愿聞其詳?！?p> 綠萼與南秋公對視一眼，卻聽南秋公笑道：“此事不足以為外人道也！”袍袖一揮，平地掀起一陣旋風，徑直裹起立在旁邊懵懵懂懂的潘璧，遠遠的拋出竹籬之外，“砰”的一聲小門關(guān)上，將潘璧關(guān)在院外。
陸吾不由得一怔，目露奇光，在南秋公身上轉(zhuǎn)了一轉(zhuǎn)，緩緩點頭道：“原來二位百般算計，倒是著落在貧道身上?！?p> 南秋公微微一笑，搖頭道：“仙長多慮了，并非如此！請坐！”
三人分賓主重新落座，綠萼隨即換了茶水上來，笑道：“仙長有口福了！今年奴家新采的碧落銀針，總共不過區(qū)區(qū)二三斤而已，老爺子平素視若珍寶，非貴客不得輕飲?！?p> 南秋公呵呵輕笑，從大袖里取出幾枚松果，似乎漫不經(jīng)意的擺在小桌上，“陸仙長嘗嘗吧，去年一共產(chǎn)了三十余枚，被孩兒們偷去大半，幸好剩得幾枚被老朽藏起，如今正好拿來充作飲茶小點?！?p> 那茶水清澈碧綠，十幾枚繡花針模樣的芽葉飄在杯中浮浮沉沉，煞是好看。陸吾端起瓷杯淺啜一口，只覺入口清幽，唇齒留香，令人精神一振，不由得大贊道：“果然是好茶！”
他隨手拿起一枚松塔，取出松子，剝出果實，一股特殊的香、松、酥韻味在口中漸漸彌散開來，點頭贊道：“這松子亦是極好……”
不等他說完，只覺小腹中熱流騰騰直升上來，竟是一股極為純厚的靈氣不斷游走。所過之處，與打通的穴道氣旋一一匯聚，寥寥幾顆松子，居然不亞于數(shù)月打坐之功。
料想不到這看似尋常的松子竟是輔助修煉的上等藥物，陸吾暗暗吃了一驚，面上神色不動，心中卻在思索：“這一老一少兩個樹妖，前倨而后恭，究竟打得是什么算盤？”
見陸吾神態(tài)自若，磊落大方，南秋公與綠萼對視一眼，各自暗暗點頭，也紛紛取茶共飲。
三品之后，綠萼這才輕咳一聲，徐徐道：“不瞞仙長，奴家本是南屏山陽峰的一株鳳尾松，吞吐日月精華而誕生靈智，仗著前輩南秋公的庇護，修煉百年方得以僥幸化形……”
“百年化形？”陸吾不由得目中精光一閃，頓時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雖說草木化形艱難，但是哪怕資質(zhì)再差，修煉百年之后，就算是一頭豬也該有筑基以上的修為。這侍女模樣的綠萼如此，那南秋公又該是何等修為？
“早知道就該帶著火靈燈了……”
不等陸吾懊悔，只聽綠萼接著說道：“奴家剛剛化形之時，興奮異常，做事也沒個分寸，不合傷了些狂悖之徒的性命，如此便沾染上些因果，修為也因此不得寸進?！?p> “妖修逆天而行，原本為天地不容。凡五百年，便有天雷擊頂，如果扛不住，便是兵解消亡之局?！?p> “正因如此，奴家每隔九年便會下山一趟，幫助某人完成一個愿望，積下陰德，便可長出一枚鳳尾金葉，消除一樁昔日因果。等到長出第九片金葉的時候，就可以陰德圓滿，繼續(xù)修煉，以期渡過天雷之劫?！?p> “怎奈奴家苦苦掙扎了上百年，助人無數(shù)，卻始終還只有八枚金葉。每當積滿陰德，最早的那片金葉就會脫落?！?p> “奴家苦思不得其法，故而萌生了珠胎暗結(jié)的念頭，將法力、因果、宿緣盡數(shù)轉(zhuǎn)注后代身上。自己從頭開始修煉，雖然有些不舍，卻也能拋去桎梏枷鎖，二百余年后，未嘗沒有與天雷一戰(zhàn)之力！”
陸吾一怔之下，隨即恍然大悟！
血脈轉(zhuǎn)注，原本就是轉(zhuǎn)移因果的重要方法之一?？此茖蟠还瑢崉t對于綠萼來說并沒有多少損害。鐵樹結(jié)種，少則數(shù)十上百，多則數(shù)百上千，更何況像綠萼這樣的化形樹妖，一次結(jié)種數(shù)千都是大有可能。幾樁小小的因果，分散到上千顆樹種身上，實在是滄海一粟，微乎其微。
他思前想后，只覺此事大有可為。當年綠萼因果纏身，百余年來法力不得寸進，因此才會四處尋找解脫的方法。如果真能狠下心拋棄一身法力因果，二百年苦修，必然遠勝現(xiàn)在的半死不活。
“既如此，你們又找我作甚？”
南秋公輕嘆道：“大約七八年前，令師路過南屏山，老朽曾與他長談一次。聽他的語氣，對此也是束手無策。只不過他臨走前曾經(jīng)與老朽言明，待其徒接任玄真觀之后，可由他代為化解！”
“由我化解？”陸吾這一次才真正的大吃一驚。
見二人都在點頭，陸吾皺起眉頭，陷入了深深的思索當中。
看這兩個樹妖的言辭神情，似乎并非作偽，也沒有虛言哄騙的動機。既然如此，那他們?yōu)槭裁催€要冒著重修的風險，對潘璧下手？既然已經(jīng)選擇了血脈轉(zhuǎn)注，那現(xiàn)在為什么又要向自己坦言相告？
他忽然心中一動，神色頓和，微笑道：“敢問與潘公子雙宿雙飛的那位小姐，又是什么來歷？”
綠萼格格輕笑，伸手一指，只見院側(cè)種植的一棵鳳尾松輕輕一抖，一枚長約四尺的葉片輕盈的飄落下來，滴溜溜一轉(zhuǎn)，化作一位與綠萼一模一樣的少女。
只見她身著翠綠色長裙，盈盈一福，脆聲道：“奴婢綠萼，見過陸仙長！”
見了此情此景，陸吾哪里還不知道潘璧的遭遇，忍不住搖頭苦笑道：“這蠢秀才，居然迷上了一枚樹葉？”
南秋公大笑道：“世人多愚，肉眼凡胎倒也罷了。此人一味沉迷美色，性情浮躁。老朽平素視綠萼為己出，即便是真落得重修的下場，也好歹該找尋一位品性俱佳的相公才是道理！”
綠萼掩口輕笑，點頭道：“奴家倒是做好了準備，提前進入花期。若是連陸仙長也助我不得，好歹也會尋一位如同安幼輿般的公子，陪他三五十年再做打算！”
陸吾見這綠萼竟然拿自己剛才講的《花姑子》的故事來打趣，當下呵呵笑道：“想來倒也是不錯……”
他沉吟片刻，徐徐道：“依我看，此事……倒也不難啊！”
此言一出，南秋公與綠萼齊齊一怔，目光灼熱的向陸吾看來。
南秋公急不可耐的追問道：“敢問仙長，計將安出？”
陸吾問道：“那鳳尾金葉是什么模樣？可否讓貧道一觀？”
綠萼長袖一展，去除了籠罩在鳳尾松上的障眼法，只見平地種著一顆八九尺高的巨大鐵樹，樹冠足足籠罩了數(shù)丈方圓。
陸吾睜開天眼望去，只見那樹冠上光華流轉(zhuǎn)，有八枚金色的針葉環(huán)插在枝頭，唯有正南方少了一枚，看起來顯得有些突兀。
他立起身，來到鐵樹下，輕輕拍了拍樹干，回頭笑道：“替人完成一個愿望，便能積累一次陰德，長出一片金葉……不知貧道算不算人？”
聽這話說得風趣，綠萼巧笑道：“仙長說哪里話？替您完成愿望，自然也算數(shù)的！只是完成了這樁愿望，確實會再長出一枚金葉，而最先長出的金葉便會脫落……”
不等綠萼說完，只聽陸吾開口道：“我的愿望便是——”
綠萼張了張嘴，卻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來。只是輕嘆一聲，整束妝容，準備著手完成對方提出的愿望。
陸吾的聲音并不大，飄飄忽忽，似乎從極遠的地方傳來。
“……這棵鳳尾松，能長出第九枚金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