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dāng)焦星拿出一本帖子開始翻看時,儀三妹忽而聞見一股清新的藥香從身后飄來?;仡^一看,正好看見一片繡滿細(xì)葉長頸花草藥的灰色衣袖。
好熟悉的味道,儀三妹想著。這種味道在村子里似乎也能聞見,初時聞起來清新振奮,聞久了就會有飄飄然錯覺,是每月里各家母體生育時去外門大人那領(lǐng)來點燃的草藥香燭。多用于鎮(zhèn)痛。
焦星抬頭一眼望見來人,眼角不易查覺的微微抽搐。剛走一個刺頭,又來一位毒人。他尋思這些人也不會自矜身份嗎?一個內(nèi)門長老親自蹲點搶人,一個掌管丹心閣煉藥的大佬也派手下藥童來堵人。
藥童雖然單個拎出來不值一提,卻是花慎道人三十年來手下唯一活著的試藥藥童,也就相當(dāng)于花慎道人的唯一弟子。要是得罪了這兩個人,誰知道哪天會吃下?lián)搅硕镜牡に帯?p> 認(rèn)命的焦星放下手里的帖子,疲憊的臉上透出一股生無可戀,問道:“蘇師弟,有什么要事,只需傳令一句就好?!斑@時候就絕口不談閣內(nèi)人手不足了。
這一句話立刻讓儀三妹打氣精神。她意識到這個穿著類似于外門弟子灰袍的人地位的特殊,這很可能是一個機(jī)遇。
蘇楊并不管在場的人心中有什么心思。他先是文質(zhì)彬彬朝焦星一拱手,再從袖子里慢慢抽出一疊折得方方正正的文帖。焦星耐心等著他用纏滿繃帶、滲透藥色的手把文帖遞到自己面前。
不用看就知道花慎道人要的是新藥童,可這確實是個大難題。焦星借著翻看文帖的時間心思快速轉(zhuǎn)動活絡(luò)。
花慎道人的威名就算是再偏遠(yuǎn)的小門野修都如雷貫耳。他乃是自臧爻宗建立以來最具有天賦的丹師,被尊稱為千年丹皇,可見其煉丹之卓絕。
千年以來外面那些天道宗門除了古丹方再難有新丹方出世,好不容易近年來有了個連山宗出身的所謂天才丹師,研究出的新方竟然是養(yǎng)顏定容的丹藥,可謂是貽笑大方。
而花慎道人如今區(qū)區(qū)三百年來,已經(jīng)研制出了復(fù)母果、通脈丹、鍛骨丹、燃命劑、乃至于服下就能在體內(nèi)滌蕩、重塑靈根的否天湯,如此卓絕,為何連一位正式弟子也無?
只因花慎道人乃是藥童出身,對傳統(tǒng)授予弟子之事嗤之以鼻。所有欲拜入其門下的,必須先成為花慎道人的藥童試藥,幾乎所有人都倒在了藥童這一步。
他煉制的新藥不管是善藥還是毒藥都慣是拿人做實驗以便快速看出成效,就算是臧爻宗培育出的藥體也不夠他毒死的。
為了提高藥童的承受力,他才研制出一些能夠快速灌頂催熟的丹藥方劑。這十年來好不容易出了蘇揚這位數(shù)百年難得一遇的毒體,花慎道人大喜過望,更是囑咐飛燕閣必須時時送來藥童給蘇揚替換休息,以免早早就折了這難得的弟子人選。
在焦星等一貫飛燕閣人看來,花慎道人的丹心閣就是填不滿的無底洞,送進(jìn)去多少都不夠玩的。本來今年收成就不好,焦星原想找個借口拖延到最后看看有沒有剩下的再送到丹心閣去,誰想這老怪物一眼就看穿了飛燕閣的小心思,直接派蘇揚來搶人。
思來想去,焦星也只能想到先送一個人過去安撫一下,至于兩個都送過去是不可能的。他手上這張文帖,宗門大長老指明了要十歲的孩子,后頭來的幾船人還不知道是什么年齡段呢。
打定主意,焦星有意無意將文帖放在蘇揚能夠一眼就看清大長老名號的地方,先爽快點點頭:“花慎長老開口,星豈有不應(yīng)之禮。只是如今只到了一船來,宗門里急著修復(fù)陣法,已經(jīng)去了大部分了。余下這兩個,大長老原是已經(jīng)定下,星正要派人送去?!?p> 喘口氣,焦星做出一副思索妥協(xié)的表情,“但是蘇師弟親自前來,我也不能讓師弟空手而歸。這樣,師弟就在這兩個之間,選一個帶回去吧。這兩個孩子都出身于谷,身體素質(zhì)是不用說的,定能勝任藥童一職?!?p> 藥童。聽完這段話,儀三妹快速轉(zhuǎn)過腦筋。就連谷里也知曉花慎道人的名號,她也曾偷聽到那些鎮(zhèn)守雁陣亭的人們語帶畏懼的提起過那些藥童的下場??墒羌词乖賾K烈,距離死也有一段時間,比起淪為祭祀的材料沒有一點活下來的機(jī)會,要好到不知哪里去了。
與其賭下一個分配的地方活下來的機(jī)率,不如主動爭取一線生機(jī)!
蘇揚剛向兩個孩子這邊看過來,只見兩人之中的一人嚇得后退兩步,貼著墻面瑟瑟發(fā)抖,絲毫不敢抬頭與他對視;但是另一個女孩卻朝他邁出一步,眼神中帶著堅定。雖然緊張得嘴唇發(fā)抖,卻還是搶在他之前就開口。
“大人,請?zhí)粑野?!?p> 那一瞬間,蘇揚的思緒飄到了十年前。這十年里,無數(shù)的痛楚與日夜的折磨,根源不過是當(dāng)初自己一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話語。他不知后悔了多少次,卻已經(jīng)沒有了死去的權(quán)力,只能茍活在這世上。
蘇揚變了神色,可是儀三妹卻不知是哪里觸犯了他,一時間有些惴惴不安。
“你……你可知曉去到丹心閣做藥童,是怎么個光景?”蘇揚語氣飄忽,也不知是在問誰。
儀三妹當(dāng)然明白。但是只有無慮的人生才配有挑選的權(quán)利。她想要活著,就不能不走一條艱辛之路。她直視蘇揚,點點頭,滿目中都是渴望。
蘇揚嘆息,走到儀三妹面前,竟然彎腰摸了摸她的頭?!凹热蝗绱耍憔透易甙??!?p> 看著焦星假笑著允諾后頭還會再送人到丹心閣,一邊把文帖放到桌底,蘇揚牽起儀三妹的手,往丹心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