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落幕與小人物們（3）

　　不知不覺，時辰剛剛到子時。原來這個時候家家戶戶都熄了燈火入睡，但是今天不同。所有人都在等著夜半的那一聲象征著祝福的響鐘。

　　商鋪和小攤都放在上山的路途中，紅燈籠的光亮甚至穿過了山林，朝下照亮了付稷鎮(zhèn)，將書院樓頂打了個暖光，斜斜落下一片陰影，將開滿黃花的圍墻籠在陰影中。暗香浮動，黑色里只有一處發(fā)著光，那是圍墻的盡頭，主街與書院道路的接口。

　　駱璇儀從王府出來，一眼就看見站在花下，融進(jìn)橙色光暈中的少女。少女沒有穿著那一身樸素的學(xué)子服，而是穿了一襲竹青色的新衣。她背對著王府靠在花墻上，露出的右半邊手提著的一盞飛鳥燈。

　　章秋似乎聽到了什么，往后一望，和愣在原地的駱璇儀對上了視線。

　　“……抱歉，我沒想到你還等著。”駱璇儀不知道為什么，心里有些別扭又高興，她覺得自己這種心情和當(dāng)初從上古幻境中出來，看見玉靈鶴給自己留下石板留言的感情十分相似。當(dāng)時她還不大能抓住自己的感覺，但是現(xiàn)在這份情緒變得更加清晰了。

　　也許這是感動？還是說這就是朋友？

　　駱璇儀不覺得自己能夠為什么人做到浪費自己的時間甚至精力，如果章秋做出了什么不利于自己利益的事，她也絕沒有一絲放過的想法。

　　她發(fā)現(xiàn)自己對章秋還是有除了高興以外的情緒，但是一時抓不清。

　　章秋打斷了她的自我剖析。她面上似喜似嗔，轉(zhuǎn)身小跑過來，最終也沒有抱怨一句：“沒事的。本來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你之前也說過了不知道能不能趕回來，而且我也沒有傻傻的干等著啊，喏?！?p>　　章秋示意駱璇儀看她的手，駱璇儀才注意到章秋的左手上也提著一盞飛鳥燈，只是沒有點燃其中的燈花。章秋將左手提高，讓燈籠完整地呈現(xiàn)在駱璇儀面前，得意地翹著嘴角：“這是飛鳥燈中的青鳥燈，只有參加燈謎大會得了第一才能拿到手，寓意著展翅高飛，無拘無束?！?p>　　“真厲害?！瘪樿瘍x不知道什么是燈謎大會，不過后頭有大會兩字，應(yīng)當(dāng)是什么比賽。想象著章秋經(jīng)過一番腥風(fēng)血雨得到了第一，駱璇儀由衷地敬佩道，“不過怎么不點燈？是有什么說法嗎？”

　　章秋晃了晃手里的燈，駱璇儀覺得眼熟，她對著同門師弟晃黃魚的場景還在眼前。只聽她道：“我想你幫我點燃?！?p>　　“璇儀，我應(yīng)當(dāng)可以這樣叫你吧？”章秋收斂起笑容，在駱璇儀點頭后眼中跳過一絲笑意，“我要向你道歉。其實我一直沒有想過你會真的赴約，因為你是修仙者。我心中的偏見讓我玩笑一般提出了這個建議，我沒想到你真的答應(yīng)了我，還定下了時間的約定?！?p>　　駱璇儀靜靜聽著。

　　“你走之后，我總覺得自己哪里做錯了，于是我去請教了先生。他說我心中有偏見，我不曾和任何一個修仙者相處，卻認(rèn)為修仙者都不把凡人當(dāng)人。不可否認(rèn)世人中有好也有壞，我不應(yīng)當(dāng)這樣先入為主的消耗你的誠意。”

　　“我是一個學(xué)子，我想要坦坦蕩蕩，走出我自己的道路，我想要無愧于心。所以我今天才會在這里等你。謝謝你讓我看到了修仙者的另一面?！?p>　　“我道歉，也是因為不論如何，我的動機(jī)都不算純粹。其實，我也不是沒想過如果你不來赴約，我是否能夠更加心安理得?，F(xiàn)在看來真是幼稚的想法。真的非常抱歉?！闭虑镎f到這里，仿佛終于將心里一塊疙瘩放下，松了一口氣。她沐浴在光華之中，雙眼真摯的看向駱璇儀，駱璇儀甚至覺得那眼神太過耀眼，忍不住想要移開視線。

　　不過，駱璇儀還是忍住了。她不知道現(xiàn)在應(yīng)該說些什么，干脆什么也不說，只是伸出手點向青鳥燈那朵黯淡的燈花，心中默念著點火術(shù)口訣。只聽“呼”一聲，燈花開始燃燒，迸發(fā)出暖橙色的光。

　　最先映亮的是青鳥的“心臟”，蓮花座的暗銅色花瓣仿佛鍍上金邊一樣閃爍，溫暖的燈火填滿了“心臟”后，開始吹進(jìn)青鳥欲飛的雙翅之中，每一片翎羽刷得翠色都栩栩如生。然后，燈光照在了駱璇儀身上。

　　駱璇儀有些悲傷。

　　她終于明白自己為什么對章秋無法像對玉靈鶴那樣輕松，很簡單，因為她明白玉靈鶴已經(jīng)死去了。

　　她不會在付出友情后，被玉靈鶴傷害，所以她才能斬釘截鐵的對自己說，玉靈鶴是自己的第一個朋友。她看著章秋，她明白章秋此刻的感情絕沒有任何的虛假，但是她卻不能由衷地信任章秋。

　　因為人是會變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利益。駱璇儀出生于臧爻宗，比起相信他人不會傷害自己，她更相信他人暫時不會和自己有沖突，但是只要有接觸，那么就有被背叛，被傷害，被坑害乃至被殺死的可能。

　　比起去賭那種不是必要的感情，駱璇儀選擇保護(hù)自己，向已死的人托付自己對情感的述求。

　　不過，這些都不適合現(xiàn)在說。駱璇儀下定決心，今天和章秋逛完響鐘會，就再也不和她聯(lián)絡(luò)。

　　“這盞燈真美。難怪是首位的獎勵。”駱璇儀笑著選了一個話題。

　　章秋也理所當(dāng)然的點點頭：“就算是我也覺得今年題有點難，不愧是我?！痹隈樿瘍x對她的自信驚訝時，她將青鳥燈塞入駱璇儀手中，“拿著吧，響鐘會上每個人都要拿著一盞燈的。我們?nèi)ス渥８Ｖ罚呗c到山頂時應(yīng)該能直接聽到鐘聲?！?p>　　“謝謝，不過這是你贏來的?。窟€是你拿著吧。”

　　“沒事，”章秋眨眨眼，“我每年都拿一個?！?p>　　兩人相視而笑，并肩往付稷山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