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羊子坐了國字臉下首，白面漢坐了國字臉上首，另有一個敦實(shí)漢子坐了對面，同行其余五人另坐一桌。李羊子起身先給國字臉斟滿酒，再給另外二人斟滿，坐下道：
“眾好漢光臨小店，不甚榮幸，敬各位好漢一杯！”說著端起酒杯，與三位道：“先干為敬！”待眾人飲酒之后，一一斟滿，又拿著酒杯，與另一桌敬了一番，回到座來。國字臉看了一眼白面漢，白面漢便道：
“這寒冷井水，我等甚覺奇怪，愿聞其詳，還望店家不吝賜告?！?p> 李羊子并不在意眾人為何對這寒冰井水好奇，便說起這井水緣故來。
原來，這個朝代之前，乃是一個蠻族統(tǒng)治的朝代。在東北方的哈利賓大陸，有一支蠻族，信奉薩滿教，民風(fēng)彪悍，善騎射。南方，是漢人政權(quán)，皇帝姓赤。三百年前，蠻族入侵，赤家政權(quán)竟然一夜之間崩潰，連皇帝也都自縊而亡。各支皇族紛紛南遷，蜀王孫赤昆燦一支，逃至此地。在河?xùn)|駐扎兵馬，抵御蠻族，大營安扎于河對岸。后來，隨著朝代更迭，軍兵也紛紛放下武器，轉(zhuǎn)為務(wù)業(yè)，蜀王遺脈也淪為貧民。
“此正是江山有代謝，往來成古今。”白面漢子不禁嘆道。只聽李羊子接著道：
“對岸赤家大院所在之地，原叫賴宛鎮(zhèn)。只因河對岸是河道沖擊平原，故名為‘宛’，想來，蜀王孫一脈當(dāng)初還想依賴那平原之地，有番作為。誰知人事不如天意。”
“這卻與井水何干？”白面漢子問道，國字臉與敦實(shí)漢子俱默不作聲。
李羊子平素難有與外人嘮叨此地掌故的機(jī)會，今天幸得有人樂意聽他叨叨，那還不竹筒倒豆子？聽了白面漢的話，李羊子又斟了一圈酒道：
“我家祖上就是廚子，蜀王孫府上的。后來，就到這里開了個羊肉湯鋪?zhàn)?。祖上有一好友，很會陰陽之術(shù)，這位朋友替我家尋得這塊宅地，并于此打了口井。祖上遺訓(xùn)，這井至寒而不凝，正好可以用來保鮮?！?p> 聽聞至此，國字臉與白面漢相視一眼，白面漢復(fù)又問道：
“那敢問店主，可知這卻是為何？”
“聽祖上說，這井水通一地下河。那地下河中，有至陰至寒之物。這井水自然奇寒無比。不過，如非找準(zhǔn)地方，卻也得不著這寒冰井水。”
“可有辦法尋到這至寒之物？”一直沉默不語的國字臉竟然說話了。
“嗨，那也只是一說。真有假有，還不定呢。”
“嗯——”國字臉面無表情，輕應(yīng)了一聲，接著道：“多謝店家，那就不打擾店家了。”
李羊子看出對方可能要商量事情，便起身告辭道：
“好漢慢用，我去與大家再沏壺好茶去?！闭f畢便轉(zhuǎn)身去了后堂。
國字臉見堂上并無別人，轉(zhuǎn)向白面漢子道：
“一定要說漢話。”
“是！”白面漢子頷首道：“我且去再叮囑叮囑他們。”言畢，起身到了另外一桌，挨著刀疤臉坐了下來。一支手搭在刀疤臉肩膀，顯得分外親熱，一支手，給刀疤臉倒?jié)M了酒，又再給旁邊瘦高個倒時，瘦高個忙搶過酒壺道：
“不敢有勞，屬下自己來。”
白面漢阿歐熱布點(diǎn)頭道：
“此行事關(guān)老爺安危，大家一定要小心，隨時隨地說漢話?！闭f完掃視眾人，特別拍了拍刀疤臉道：“聽到?jīng)]？”最后三個字，充滿威嚴(yán)。
刀疤臉回頭憨笑道：
“嘿嘿嘿——一洞一洞?！彼緛碚f“一定一定”，發(fā)音不準(zhǔn)，厚嘴唇一撮一撮，說成了一洞一洞。眾人聽了，轟地一笑。
“尤其是你，”白面漢對刀疤臉說道：“能不說話就不說話。要是惹出了麻煩，以后再不帶你出來了?！?p> 刀疤臉聽了，緊緊咬住厚厚嘴唇，瞪大了眼睛，使勁點(diǎn)頭，硬是一聲不吭。眾人見了，又是一笑。刀疤臉見眾人笑他，嘴唇嚅囁，想蹦出個話來，瞧瞧白面漢，話到嘴里，又生生咽了回去，喉結(jié)蠕動，馬臉已經(jīng)憋得通紅。
“另外，相互之間，無論公開場合，私下交流，通通使用出門前取好的漢名?！?p> “是的，錢先生。”瘦高個知道剛才自己犯錯了，立即改正。隨即，眾人也應(yīng)聲道：
“是！”
“虎子，”國字臉吩咐敦實(shí)漢子道：“叫他們都過來?！?p> “是！”敦實(shí)漢子起身來至白面漢子身前，學(xué)著漢人拱手道：
“錢先生，東家有請大家都過去?！?p> 于是一眾人都與國字臉圍坐一桌。國字臉沖白面漢子道：
“你把任務(wù)詳細(xì)安排一下?！?p> “是！”
“張虎，李千一組，正街東口?！鳖D時漢子和瘦高個同聲應(yīng)道：
“遵命！”
“王山，趙江一組，正街西口?！?p> “遵命！”
“孫通與我同?？蜅??！?p> “馬成，你隨東家在云來客棧等候消息。”
刀疤臉馬成點(diǎn)點(diǎn)頭，這回倒是憋住沒吭聲。眾人也未放浪取笑。
直到酉時時分雷澤元才回到鎮(zhèn)上。找了個食店，吃了晚飯后，便回到客棧準(zhǔn)備休息。正穿過樓下大廳，柜臺來了兩個投店的客人，正是阿歐熱布與孫通二人。雷澤元也未注意，徑直上樓去了?；刂练块g，向總臺打了電話，要了壺茶。不一會，小二來敲門：
“客官，您要的上好花毛峰已經(jīng)沏好了。”
雷澤元起身，打開房門。小二放下茶水，躬身退出房門，并順手帶上門。雷澤元坐到桌前，拿起茶壺，倒了一杯。淡綠清澈的茶水，一股清香撲鼻而來。輕呷一口，這陽化鎮(zhèn)霧隱峰特有的花毛峰茶水順喉而下，沁人心脾。數(shù)日以來的勞頓煩愁便自體內(nèi)散化開來，隨著雷澤元一口清氣，頓時傾吐而空。
“看來，我的好處便著落在那小屁孩兒上了，”雷澤元不禁想起昨日早上吃羊肉湯時隨機(jī)起的一課訟卦：
“有孚，窒惕，中吉，終兇。利見大人，不利涉大川。天與水違行，訟?！?p> 不過，一想到“終兇”，雷澤元不禁皺了皺眉頭。轉(zhuǎn)念又一想：
“未必也全對。何況，船到橋頭自然直。待我著那屁孩兒取得寶貝，又有何兇不可競克？”
想畢，端起茶杯，仰頭，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