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耀華,華少,只有四十四歲。
他家有一位居士,就是他的太奶奶,老人家現(xiàn)在仍是活著好好的。
當然,皮膚不是那么飽滿、也不是那么白皙了,但是他家的太奶奶就是比他奶奶看起來還要精神幾分。
紅旗下的一代,生來就對一切牛鬼蛇神擁有很強的免疫力。
華少也是一樣,他不會把他太奶奶的長壽看作某種神跡、某種愿力,他更喜歡稱之為科學的傳承——通過神學典籍默默被傳承下來的古代科學。
所以,華少也對所有神學學派的創(chuàng)始人、傳承人欽佩不已,有時候這種欽佩會被外人看做堪比信徒的表現(xiàn)。
這對華少來說,一笑置之。
除非有一些特別鍥而不舍的角色,華少才會勉強回一句:“你要是能有這么偉大,一千年后你肯定也活在我的心里?!?p> ……
華少是專業(yè)在經(jīng)會附近擺擂臺的,他的擂臺橫幅特別討巧:“某某學就是當年最偉大的科學?!?p> 然后他還會在桌子上擺著兩摞書,一摞是原著,一摞是自己的注解。
原著是典藏版,紙質(zhì)好的堪比傳說中水火不侵的秘籍,就是價格有那么一點不討喜。
買原著送注解,對注解內(nèi)容存疑的,現(xiàn)場還有手抄版隨意翻閱、參照。
需要借閱手抄版離開臺面的,可以支付押金,20元一個小時。
經(jīng)會邊上出租手抄版經(jīng)書,為了啥?
自然是為了賺快錢。
打個比方,你面前擺了100種經(jīng)文原文,你選哪個帶在身上去經(jīng)會現(xiàn)場?
有手抄版你會選擇其他的嗎?
你聽了經(jīng)會上的某些有啟發(fā)的內(nèi)容,你要不要記下來?
記在哪里?
你手上正有一本原文手抄本,還給你留了非常充足的頁邊距,你寫是不寫?
借你手抄本的人借給你的是炭筆,你歸還手抄本的時候,知道自己的親筆愛字要被擦掉,你心疼不心疼?
放下我執(zhí),字面上好像很容易理解,但是人們還是總覺得這四個字用來在大執(zhí)念上說服自己比較好,保留一本手抄本上面的親筆字這種小執(zhí)念,就不用了吧?
坐在桌子后面的攤主很明顯一直低頭在抄經(jīng),面前的手抄本都是全新的。
攤主借給你的時候還會聲明,這是我剛剛抄好的,熱乎的,要待它好一些。
這對你付錢買下它和它身上的親筆字,是不是障礙更小了?
買了手抄版了,典藏版和注解版要不要來一套?
胡耀華:“今天開口的大師對這篇經(jīng)文的所有發(fā)言,都被我編入我自己的注解里了,我是他的鐵粉。”
這本典藏版太貴了?
注解免費送你了。
如果你問起來擂臺這件事,華少接受所有手抄版老板的挑戰(zhàn),看誰的錯字最少。
你是一位正在尋求經(jīng)文原文的游客,你看到有人的標語寫著:“全場錯字最少?!?p> 你怎么想?
你去買別人家的錯字很多的?
掏了這份錢心里也難受。
當然了,“錯字最少”的擂臺招子只是其中之一,還有一種是“字體最漂亮”,還有一種是“最接近原作者的字跡”,還有一種是“最護眼”,還有一種是“最容易受啟發(fā)”,據(jù)說還有一種“最容易被非信徒看進去”……
每次堵門,胡耀華都會看看黃歷,然后挑一個最不會和其他攤主撞衫的招子出門。
總之,堵經(jīng)會門這件事,算是被胡耀華玩明白了。
不過胡耀華并不是只在佛國扎根,他全國都走動,所有宗教景區(qū)都有他的據(jù)點。
同樣的套路,同樣的靈活戰(zhàn)術(shù),哪怕有人學去了,也不耽誤,這一套本來就是華少的副業(yè),收入占比并不大。
胡耀華正是書友會中的注解大神,頭把交椅,無人可以撼動。
這讓他的網(wǎng)店生意非常紅火——相比同行來說紅得發(fā)紫。
……
5:50,喬淑姝起床了。
今天的早飯,除了喬淑姝背包里行軍口糧一樣的東西,還多了一瓶牛奶。
步行去往經(jīng)會的草坪,導航時間預(yù)估了40分鐘。
這個時間和距離很合適。
街道上的人還是稀稀疏疏的,界面上只有早點店門口有一些煙火氣,還沒有人排隊。
喬淑姝的路過,讓不少店老板多看了兩眼。
一方面是因為她的大墨鏡,另一方面自然就是因為她手上正啃著的干糧和牛奶。
有熱乎的為什么要吃這些?
誰開早點店誰都抗拒早上吃的馬虎。
這關(guān)乎著一份信念,投資的信念。
本著這份信念,他們每個人都有足夠的理由用奇怪的眼神看著喬淑姝。
終于,喬淑姝被看的有點心里發(fā)毛了,她擰上了牛奶蓋放進口袋,拉上口罩,悶頭加快了步行速度。
……
等到喬淑姝快要走到經(jīng)會現(xiàn)場的時候,有警車快速從她身邊的窄路上駛過。
接近草坪的時候,喬淑姝看到了停在路邊的警車,還有路中央圍起來的一群人。
喬淑姝步速不變的走向草坪,對圍起來的人群多看一眼的興趣都沒有。
人群中,董嵐嵐正蹲在胡耀華身邊,幫他捂著肩膀,手掌下的位置正有鮮血快速染透衣服。
兩個民警正在邊上跟司機了解著情況。
董嵐嵐焦急地等著救護車的到來,反倒是平躺的華少十分的安靜。
胡耀華:“嵐嵐,別著急,一點都不疼。我的身體為了調(diào)動資源封鎖傷口,讓我整個人的大腦都處于興奮狀態(tài),比正常狀態(tài)更好……”
董嵐嵐都快急哭了:“都什么時候了,還跟我扯這個?”
胡耀華:“我是讓你趕緊給我開手機,讓我直播一段?!?p> 胡耀華的一只手臂被壓在董嵐嵐膝蓋下面,另一只手受傷口影響抬動不便,只能開口讓董嵐嵐幫他抓住機會。
董嵐嵐抽出一只染血較少的手,伸到胡耀華挎包里面,抽出了他的手機。
總算把手機打開,董嵐嵐準備點開始直播鍵的時候,胡耀華攔住了她。
胡耀華:“嵐嵐,幫我找鶴來,陪我上救護車。”
董嵐嵐這個時候已經(jīng)想一巴掌抽過去了,什么時候了,思路清晰都用到什么地方去了。
不過董嵐嵐畢竟還是分得清事情的輕重緩急,眼下警察已經(jīng)到了,救護車已經(jīng)叫了,胡耀華自稱傷勢不影響生命,那按照華少原定計劃得直播就成了最需要解決得事務(wù)了。
可能換一個人都不會按照這個路數(shù)去思考問題,可胡耀華和董嵐嵐畢竟不是普通人。
本來還在街對面獨自緊張的李鶴鳴,手機收到了一條消息,然后他就原地鎖車,往路口中間的人群擠了進去。
他沒有看到從他身后的車旁走過的喬淑姝。
喬淑姝卻是看到了李鶴鳴的愛車,一抬頭還看到了正往人群走去的一個有點熟悉的背影。
畢竟是看了一天后背,喬淑姝認出來了那個正是李鶴鳴,不過她也只是步幅小了幾步,方向不變的往草坪走去。
……
“華少在網(wǎng)上說話得罪了一些人,被人認出來,當場報復(fù)了?!边@是董嵐嵐在這批團友群里說明的內(nèi)容。
實際上,連她都不知道胡耀華為什么會在過馬路的時候被人捅了一刀。
難道是隨意亂穿丁字路口?
不尊重紅綠燈也會讓人拔刀相向嗎?
世界上不會有這種維護法律尊嚴的人吧?
維護的代價是破壞的更徹底?
那是胡耀華自己惹來的其他仇家?
那董嵐嵐剛才杜撰了一句理由,就很匹配胡耀華的風格了。
此刻的董嵐嵐,已經(jīng)帶著驚魂稍定的團友們踏進了經(jīng)會草坪,司機陪著警察去做情況說明、配合調(diào)查了。
李鶴鳴跟著胡耀華上了救護車,一路上充當自拍桿為他直播。
一上車,胡耀華就被帶上了呼吸面罩,傷口也被噴了止血凝膠。
直播鏡頭仍是開著,胡耀華直播的內(nèi)容卻是今天這場經(jīng)會的。
他人已經(jīng)離開了現(xiàn)場,談?wù)摰膮s是經(jīng)會相關(guān)的事。
已經(jīng)有超過15萬人在看他的直播了,一個中了一刀的人,正在講道理,隔著呼吸面罩還沒那么清晰,軟件同步的字幕也驢唇不對馬嘴。
胡耀華這次的直播仍舊是火了,名副其實的主播危機了直播間就會火的危機營銷。
終于,在急救床進入醫(yī)院的一瞬間,胡耀華的手機斷了信號。
直播間里的人在等了五分鐘后,逐漸的散去。
胡耀華直接被推進了電梯,李鶴鳴手上的手機全程沒信號。
等到有信號的時候,直播間內(nèi)瞬間恢復(fù)了畫面,正對著搶救室。
接下來就是連續(xù)的手術(shù)室門口的畫面。
這些都是李鶴鳴按照胡耀華的要求做的,不用他說話不用他打字,就是正對著手術(shù)室大門。
直到胡耀華被推出來,直播間的人數(shù)始種都維持在12萬上下。
這個數(shù)字遠遠超出了胡耀華平時直播間的人數(shù)。
……
走進草坪的董嵐嵐,她莫名的覺得胡耀華不會有事。
加上李鶴鳴不斷發(fā)來的進展消息,聽到了顧鐵已經(jīng)到了醫(yī)院,董嵐嵐就徹底放心了。
她開始在人群中尋找喬淑姝的身影。
……
手術(shù)后的兩個小時,胡耀華是會被推進監(jiān)護室,不讓親友接觸,只有護士巡視。
顧鐵就等在門外,和李鶴鳴大眼瞪小眼。
示意讓李鶴鳴把直播改為麥克風禁用后,顧鐵開始詢問。
顧鐵:“是什么人干的?”
李鶴鳴:“沒看到,出事的時候,我距離有點遠,動手的人正好被我們的車擋住了。”
顧鐵若有所思:“一下車就被捅了?”
李鶴鳴:“是的,人都下了車,車正開始調(diào)頭?!?p> 顧鐵:“草坪方向有角度合適的監(jiān)控嗎?”
李鶴鳴:“沒有,監(jiān)控全是街面往草坪的方向?!?p> 顧鐵:“……”
之后,兩人沉默了。
李鶴鳴不敢去打斷師父可能正思考中的大事,比如人生、比如真兇、比如某些大道理,他也有自己的事情要想。
比如,今天的任務(wù)怎么辦?
董嵐嵐的進展如何?
有沒有碰到喬淑姝?
喬淑姝今天會什么裝扮?
話說回來,喬淑姝的模樣還是挺有范的,就是喜歡戴口罩……
正在這個時候,顧鐵開口了:“鶴,考研的事情準備好了嗎?”
李鶴鳴的汗一瞬間就下來了:“不是已經(jīng)安排好導師了嗎?”
顧鐵看了一眼自己這個懶徒弟:“那也要你自己能考上,想什么呢?”
李鶴鳴心想這不是剛開學的時間嗎,誰來得及準備啊。
顧鐵很了解這個徒弟,一看他不出聲了,肯定是理虧了。
顧鐵:“過兩天讓嵐嵐帶著你一起去學??纯矗鷮熍鰝€面,熟悉一下?!?p> 李鶴鳴:“知道了,鐵哥?!?p> ……
等胡耀華再次接觸到自己的手機,已經(jīng)過去了6個小時了。
手術(shù)時他一直叫嚷著:“半麻半麻,不要給我全麻,我的頭腦不能變遲鈍。”
可結(jié)果是,醫(yī)院根本就不需要尊重他的個人意見,一看過出血量和他看似精力旺盛的狀態(tài),直接選擇放倒他。
因為牽涉刑事案件,病房里只能留一個人,顧鐵就先回去了,留下李鶴鳴自己陪著胡耀華。
顧鐵得到李鶴鳴一問三不知的結(jié)果后,立馬發(fā)消息告知了胡耀華的情況,希望能夠盡快評估出來眼下的事態(tài)。
醒過來時,胡耀華覺得自己被放倒的十分合理,連聲稱贊醫(yī)生果斷。
李鶴鳴:“你要是掛了,他會很麻煩?!?p> 場面窒息了一瞬間。
胡耀華:“你懂個屁?!?p> 李鶴鳴:“我就懂你?!?p> 幸好麥克風仍是禁用的,否則就憑這兩句,胡耀華的直播間就可以歇歇了。
李鶴鳴還在端著胡耀華的手機,鏡頭沖著打了繃帶的左肩膀和整條左臂。
胡耀華趕忙補救一句:“對對對,就你懂我,趕緊給我。”
他另一只手上插著針頭,行動不是很方便。
直播間里還有兩萬多人掛著,現(xiàn)在鏡頭對著胡耀華的胸前,已經(jīng)有不少人開始發(fā)言刷禮品了,胡言亂語的也不在少數(shù)。
很快,鏡頭回到了胡耀華的臉部,已經(jīng)因為失血和麻醉顯得十分蒼白的臉龐。
胡耀華:“我已經(jīng)安全了,謝謝大家的關(guān)心。”
一瞬間,就有接近3千人離開了直播間。
這批是純粹在等著看主播有多慘的。
胡耀華開始在鏡頭前氣若游絲的分析今天讓自己受傷的原因。
各種陰謀論被他玩出各種花樣,很快,房間里面就只剩下1萬多人了。
胡耀華終于抵擋不住疲勞,結(jié)束了直播。
等到笑容離開了胡耀華的臉,李鶴鳴看到了一個徹底脫力的人。
胡耀華閉眼休息了一段時間,這才睜開眼睛。
看著一臉緊張的李鶴鳴,胡耀華笑了一下,在別人眼里看起來就是嘴角勉強的歪了一下。
胡耀華:“兇手說不定就在看直播?!?p> 李鶴鳴一臉的意外:“能確定嗎?”
胡耀華:“不能,萬一在呢?!?p> 李鶴鳴瞇起了眼睛:“所以你東拉西扯的,向兇手傳遞了什么信息?”
胡耀華:“什么都傳遞不了,我對這一刀背后的理由一無所知?!?p> 李鶴鳴眼睛又瞪回跟魚泡一樣,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
門口的民警這個時候走了進來,要求李鶴鳴先離開房間,他需要詢問胡耀華一些事情。
李鶴鳴號稱事發(fā)時接到電話才趕過去,這才沒有被留下來,跟胡耀華打招呼說要回家給他拿東西,趕忙跑出了醫(yī)院。
……
經(jīng)會上,董嵐嵐并沒有機會做更多的動作。
事實上,他們剛剛走進草坪,董嵐嵐就接到了民警打來的電話,需要他們所有人去配合調(diào)查。
理由很簡單,他們是組團出游,受傷的胡耀華和車上的所有人可以說都不算是旅行團中陌生人的關(guān)系,民警要求全員取證。
李鶴鳴回到旅社的時候,董嵐嵐都沒有回來,眼看天都要黑了。
顧鐵正在窗口打電話,看到李鶴鳴回來了也只是點頭了一下,并沒有避開。
李鶴鳴從柜子里翻找胡耀華能穿的衣服,自然是在他自己的柜子里找。
只要胡耀華穿了,他就肯定會給李鶴鳴再置辦一身。
至少李鶴鳴是這么認為的,如果胡耀華不這么想,還可以找顧鐵幫忙溝通一下。
實在不行,就只能讓顧鐵給報銷了,反正李鶴鳴相信自己不會虧。
……
……
喬淑姝在下午4點開始往回走,路上還有40分鐘的路程。
路上,她買了不少的土特產(chǎn),還支付了快遞的費用,要求打包發(fā)回家里。
回到旅社的時候,她仍舊是兩手空空,只有背后一個包。
回到房間后,喬淑姝開始準備明天的返程。
首先,要把自己這兩天的行程整理一下。
她開始對著自己手機里的照片回憶,把每張臉的身份回憶出來。
這張臉可以不知道名字,分辨不出來性別,甚至連它出現(xiàn)在畫面里的時候連它的主人在干什么都可以不記得。
喬淑姝就是在對每個露臉的人進行身份判定。
露臉越少,身體露出部分越少的,可以胡亂編排的空間就越大。
喬淑姝很享受這個過程,旅行里最大的一部分時間都用來做行程整理。
如果此時此刻看著這些照片的人是李鶴鳴,他會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問題。
這些照片的拍攝場景李鶴鳴幾乎都是跟喬淑姝同時接觸的,但是這些地方李鶴鳴都沒有見到喬淑姝進行過拍照。
其實說起來也很簡單,這都是喬淑姝的旅行標配之一。
喬淑姝的墨鏡是一部類似行車記錄儀的設(shè)備,會默認保留20分鐘的視頻,其他的都會按照預(yù)設(shè)的時間間隔存為照片。
而遇到危險時,一鍵就可以將最近20分鐘的照片上傳,并授權(quán)定位區(qū)域報警。
只要持續(xù)聯(lián)網(wǎng),切分成小段的視頻都會按照時間戳倒序完成上傳,方便警方使用資料。
這是由當事人參與破案過程的一款個人安保產(chǎn)品,居家旅行必備,是葛磊爸爸送喬淑姝的生日禮物。
葛磊當然也有一個,不過一直丟在家里落灰。
……
喬淑姝使用這種方法進行個人觀察力、專注力訓練已經(jīng)有很長一段時間了。
初期,被編故事安排人設(shè)的人臉占多數(shù),很快,編故事的腦回路被用來觀察,一切就不一樣了。
喬淑姝一眼掃過的地方所擁有的信息采集量已經(jīng)十分驚人了,第一次見到一個人就會根據(jù)這個人的面相、發(fā)型、膚色、穿著來分析這個人的身份背景,然后以標簽的形式記錄下來,然后轉(zhuǎn)眼就忘掉。
更讓人不可思議的是,這些人不憑借照片的提示就不會出現(xiàn),對你的記憶進行擾亂,你一旦打開靜態(tài)的照片和視頻,就可以重溫自己為圖中人打標簽的過程和結(jié)果。
喬淑姝現(xiàn)在就正在做這件事。
像這樣的喬淑姝式的游記,在喬淑姝的云盤里已經(jīng)存了十幾T了。
兩個人同吃同住同行48小時,兩個人獲得的體驗、記憶份量相差好幾倍,就是這樣的概念。
喬淑姝的這個習慣是小時候她爸爸帶著她一起養(yǎng)成的。
去爬一次長城,喬淑姝可以聽爸爸講一個文明興衰史出來,僅僅憑照片中跟他們一起站位擺造型同了框的幾個人。
現(xiàn)在,她的能力也不止于此,她可以看到更多,分析的更多,就能做到當場結(jié)論的更精簡,結(jié)論精簡了,記憶的負擔就越小。
就好比,喬淑姝和一個人認識,那這個人的形象只會以繁瑣的文字描述存在于喬淑姝的記憶里,以后所有的共同經(jīng)歷都是文字形式的記錄,只保留少數(shù)圖片作為關(guān)鍵存檔的內(nèi)容。
結(jié)果,每次見面,喬淑姝都需要花一秒多鐘來確認這個熟人是誰,還要考慮一下要不要更新一下這個人的形象特征記錄。
事實上,喬淑姝認識的每一個人都是這樣,只有她經(jīng)常接觸的親人才享有文字記憶以外的待遇。
每次見到人先微微緊一緊眉頭,這的確是喬淑姝在別人眼中的一個小特征。
甚至會有人指出這是她記憶力不好的一種身體問題,但是她認為自己不需要去解決這個麻煩。
……
這是一段愉快的時間,喬淑姝在自己的記憶里又重新游玩了一天。
關(guān)掉文件,所有的內(nèi)容瞬時間都被排出腦海,只余下愉悅感和微顯疲倦的身體。
檢查門窗、洗澡、洗衣服,今天去的地方人太多了。
上床睡覺,喬淑姝的入睡速度一如既往的快。
夜里,從來都不是孤身一人的旅者該游蕩的時間,至少喬淑姝是這么認為的。
……
……
喬淑姝如常的返回了S市,回到了學校里。
她聽說了自己已經(jīng)換了寢室,葛磊幫的忙。
現(xiàn)在葛磊又有了一個新女朋友,所以喬淑姝不方便請他吃飯表達感謝,就發(fā)了個紅包給葛磊。
看到紅包的一瞬間,葛磊就知道喬淑姝回來了。
葛磊:“趕緊在你的室友那邊做一下工作,每次看到我都跟見到賊一樣。”
喬淑姝:“你又干了什么事?”
葛磊一看,喬淑姝這是還沒到寢室,沒聽說過自己的傳說,趕忙發(fā)消息給她打個預(yù)防針。
葛磊:“我給你收拾房間的時候被她們當賊了,你要負責搞定這個事情?!?p> 喬淑姝:“這都多少天過去了,你自己沒澄清?”
葛磊:“我又不認識她們,犯得上嗎?”
喬淑姝:“我不認識你,跟我沒關(guān)系?!?p> 葛磊:“你再說一遍,我就把你的鋪蓋丟回校門口去?!?p> 喬淑姝:“請便。”
葛磊:“你看我下次還幫你拿東西?拿個屁?!?p> 喬淑姝:“屁你也得好好拿著,雙手遞給我?!?p> 葛磊點開紅包,20塊錢,有點垂淚感,真是造孽啊。
……
喬淑姝,從小學開始,她的外號就叫叔叔。
每天和一群小腦袋瓜子擠在幼兒園門口,等著被領(lǐng)走的時候,喬淑姝都會被小朋友輪流問好。
“叔叔再見!”
旁觀過這一幕的其他不認識的小朋友,也開始這么跟她打招呼。
很快,喬淑姝成了全幼兒園小朋友的叔叔。
她曾經(jīng)跟爸爸哭訴過。
可爸爸告訴她:
“你是淑字輩,你的姐姐妹妹都叫這個。
第二個姝字是太爺爺給你取的。
最關(guān)鍵的,爸爸覺得很好聽啊?!?p> 爸爸說這個話的時候,的確在笑。
笑得很開心的那種笑。
直到小學4年級,喬淑姝才開始享受這個名字的福利。
“敢叫我叔叔,我就敢叫你爸爸大哥哥。”
這句話喬淑姝從沒對誰說過,她只會直接做。
很快,只有外號留下來了,叫的人卻不再有調(diào)笑的意思。
口氣敢不對一次,就要擔心好久,不能讓喬淑姝看到自己爸爸媽媽來接自己。
有個隔壁班的小伙子不信邪,他家住班主任家隔壁,每天搭順風車回家。
結(jié)果,家長會的時候,喬淑姝想盡辦法還是叫了他媽媽一聲嫂子。
結(jié)果,他媽媽回家就告訴了他爸爸。
結(jié)果,他爸爸就賞了他3下板子,在屁股上。
還有一個他最不喜歡的結(jié)果,他爸爸第二天開始連續(xù)一個星期都親自送他,就為了見見這個喬淑姝。
喬淑姝還真的就見面就叫:
“大哥,嫂子真漂亮。
就是這個侄子有點傻?!?p> 這個倒霉蛋就是葛磊。
……
隨著喬淑姝的長大,葛磊總是收獲著這樣那樣的福利。
初中3年中,他分別被喬淑姝同班的、自己班的、其他年級的、校外的各種惡霸個人、結(jié)伴堵過路口。
有來確認他跟喬淑姝是不是男女朋友的、娃娃親的;
也有來確認喬淑姝愛好,打聽討好方式的;
干脆就有人來跟他結(jié)死黨接近喬淑姝的;
自然就會有威脅他離喬淑姝遠一點的。
威脅、利誘、挨揍都有。
不論葛磊怎么平謠言、怎么宣布,不過幾天,他爸爸或者媽媽來了學校門口都會做點什么,讓他的話不攻自破。
大部分升級事件都是這個情況下導致的。
還有一部分是喬淑姝導致的。
初三的時候,喬淑姝為了拒絕一個從高中回來探望她的學長,順手拉了從校門口經(jīng)過的葛磊。
結(jié)果,就是葛磊一戰(zhàn)成名,他把來找他談心的學長直接送去了牙科。
這個消息還是路過的一個好心人傳出來的。
“葛磊把那個人打得滿嘴是血?!?p> 連喬淑姝都來問了一句:
“你動手打人了?”
葛磊很不耐煩的回答了:
“他摔倒了,牙磕掉了?!?p> 他懶得理這個臭女人。
……
高中一年級入學時,喬淑姝看到和自己分到一個班級里的葛磊,他也看到了她。
整整5年啊,他當了整整5年的隔壁班那個誰誰誰。
現(xiàn)在分到一個班里。
這份滋味,只有葛磊自己明白。
喬淑姝可能也隱約有所了解。
誰知道呢?
結(jié)果,整個高中的日子也都脫離不開喬淑姝的陰影。
如果說,懵懂的少男少女都會用激烈的情感驅(qū)動行為表達欣賞、愛慕。
那此時此刻,葛磊心目中的這份欣賞已經(jīng)變質(zhì),并且失去了進化為愛慕的機會。
過去可能有一段時間有過這種機會,碰巧喬淑姝和父母搭上了關(guān)系,那就注定會被逆反心理給連累。
總之,陰影,就是喬淑姝在葛磊人生史書上的標簽。
……
喬淑姝順利的拿到A大錄取通知書的當天,葛磊的媽媽就得到了消息。
看著自己手上的A大錄取通知書,葛磊覺得怎么就有點孽緣的感覺。
不過還好,已經(jīng)大二了,葛磊的大學生活并沒有因為喬淑姝發(fā)生過什么故事。
現(xiàn)在,他參加著話劇社,還有了一個漂亮的女朋友。
每天回到寢室的時候,都會遭到全部兄弟的奚落。
就在葛磊完全忘記了自己生活中還有過一個喬淑姝的時候,喬淑姝來了。
就站在公寓門口。
他下課的時候。
“葛磊,你有空嗎?”
今天的喬淑姝有點不一樣,葛磊愣了一下,仍是點了點頭。
……
當時的葛磊并不知道這個有空到底是多大的一個空。
此刻,葛磊赤膊上身,趴在一張冰冷的床板上,正在任由戴口罩的喬淑姝在他后背涂抹酒精、刮汗毛。
“等一下周老師會來幫你貼上一塊傳感器,然后你在跑步機上散散步,看看視頻,我再來給你做二十分鐘的問答。
就好了?!?p> “就好了?
哪里好了?
你們到底是做什么的?
怎么感覺是做人體實驗的?”
一串高跟鞋敲擊地板的聲音傳了進來,葛磊知道這正是喬淑姝所說的那位周老師,這個高跟鞋的聲音他剛走進這間房子的時候就見識過了。
“沒錯。
小伙子,等下我就會把40公分長的針頭插進你的后背。
把你積累了十幾年的脂肪蛋白質(zhì)都一股腦抽出來。”
一個帶著塑膠手套的巴掌拍在了葛磊的側(cè)腰上,
“啪~”
的一聲脆響。
葛磊嚇得一句話都沒說出來。
喬淑姝有些看不下去了:
“周老師,別嚇唬他了。次次都這樣,我們招募人才這么辛苦。”
“淑姝,這就是需要你的時候了。魅力全開,吸引多一些求偶期的小男生易如反掌?!?p> 葛磊此刻的心情很復(fù)雜:
“我有女朋友的?!?p> “啪~!”
又是一巴掌,又是那只塑膠手套的手。
“看看,有女朋友的都逃不掉?!?p> “我要生氣了,周老師。你不能總調(diào)戲志愿者。招募工作你又不幫忙,我們是很辛苦的?!?p> 周老師明顯沒有回答喬淑姝的興致。
很快,葛磊的一整塊后背都被一大塊涼颼颼的東西覆蓋住,很快吸收了體溫變得溫熱,這種感覺是硅膠?他不能確認。
之后的事情就如喬淑姝提前聲明的那樣,走了一會跑步機、又問了很多很多問題,問題之間并沒有什么葛磊能直接聽出來的邏輯性。
……
就這樣,整整一個暑假,喬淑姝都在周老師身邊為來訪的人做測試和記錄。
有同樣年輕的學生,還有一些看起來是上班族,還有一些更加年長一些。
這些人都不是喬淑姝能在校園內(nèi)招募來的,周梓涵說是通過不同學校的朋友聯(lián)絡(luò)了一些人。
周梓涵:“這樣,淑姝你就不用這么辛苦拉人頭了。”
不過這樣人來人往的,喬淑姝的確輕松了很多。
直到報道的前兩天周老師才給喬淑姝放了假。
周梓涵:“淑姝,去吧。你也該休息幾天了,勞逸結(jié)合,暑假不能一天都不休息吧?如果你不去,那我這兩天剛好看到個包,可我手里的錢不太夠……”
喬淑姝這才現(xiàn)買了機票,直奔西南佛國。
不要以為周老師是在開玩笑,她之前的確是借走過喬淑姝的工錢,然后自己跑去海邊瀟灑了一周末。
如果不是她朋友圈曬了照片,喬淑姝就老老實實的自己完成整個周末的加班了。
當然最終整個周末的加班仍舊是沒有逃掉,但是喬淑姝卻獲得了一些補償。
……
……
喬淑姝回了寢室,兩個室友都不在,應(yīng)該是上午有課。
喬淑姝干脆就上床躺了一會,昨晚坐了夜車,雖說是臥鋪,仍然是被左右拋了整晚,肌肉酸疼。
她給周梓涵發(fā)了個消息,告訴她自己回來了,然后沉沉地睡去。
她竟然還做了一個夢,夢里面她的身體變得好重好重,一直向地面掉去。
然后她發(fā)現(xiàn),原來學校的地下還有地下室,她沉重的身體一直不斷的往下陷落。
壓跨了一層又一層的地面去到下一層。
……
喬淑姝再次醒過來,是寢室門被打開的聲音吵醒了她。
喬淑姝的第一反應(yīng)并不是抬頭跟進房間的人打招呼,而是先拿出手機翻看一下消息。
周梓涵并沒有回復(fù)她的消息。
“又不回?!辈换叵⑦@件事,周梓涵是慣犯了,喬淑姝再習慣也仍舊是次次都很不高興。
走進房間的是一個人,可以聽到她站在門口停頓了一下,然后才走進來。
應(yīng)該是意識到房間里還有一個人,她站在門口內(nèi)兩步的位置,望向喬淑姝床位的二層。
這時喬淑姝剛剛放下手機,抬起頭來看了一眼,正好和門口站定的人四目相對。
一張笑瞇瞇的臉出現(xiàn)在門口,喬淑姝印象里只有李菁和陸雋友的入學照片,免冠照片那種。
此時面前的這張笑臉,喬淑姝真沒把握認出來。
喬淑姝試探的問了一句:“李菁?”
笑臉的嘴角線條柔軟了一些,回答道:“學姐,我是陸雋友。今天剛回來?。俊?p> 陸雋友心里正在想呢,還真是跟那個葛磊一樣,悶不吭聲的趴在床上。
如果不是房間里和早上她們出去時不一樣了,陸雋友估計也要被喬淑姝嚇一跳。
喬淑姝:“嗯,剛回來,綠皮臥鋪,整晚都睡得不是很好?!?p> 陸雋友走近了些:“學姐,葛磊能介紹給我嗎?”
喬淑姝:“……”
陸雋友應(yīng)該是知道自己這句話十分的唐突了,趕緊補上一句她覺得用來過度的話:“我知道他現(xiàn)在有女朋友,我可以排隊?!?p> 喬淑姝的三觀有點松動的跡象。
喬淑姝:“小陸啊,你對人生是不是有什么誤解?”
陸雋友笑的可開心了:“學姐,說好了,你要多給我制造接觸的機會,我一定好好供著你?!?p> 陸雋友還擺了一個上香的姿勢,本意是拜活菩薩,可活人被人拜肯定不吉利,不論喬淑姝信不信、信哪家,這個都是不合適的,趕忙一陣搖頭。
喬淑姝:“不用不用,舉手之勞、舉手之勞?!?p> ……
葛磊帥不帥?
喬淑姝多少有點數(shù),自己看著長大的小男生,一直以來為自己頂缸的大助,她不可能沒有正面、側(cè)面的評估過葛磊。
可是,被人心甘情愿的排隊等候,而且這位還是個高分妹妹,喬淑姝多少還是有些不敢相信。
自己家里有過哥哥、弟弟的姐妹一定有過同感,自家出的草,幾斤幾兩重自己還沒數(shù)?
拉屎、放屁、摳鼻屎、流口水……一項撞見一次扣0.1分,排除法刷一遍,世上能留下來的男人也就只有嬰兒了。
這是不是就代表著喬淑姝對男人不感興趣?
并不是,在她的概念里,女人也都是這樣,和男人一樣泥里湯里生活著,沒哪個值得讓人迷戀的。
喬淑姝一直保留著對一句話的信心,“如果你不相信迷戀,只是因為那個人還沒有出現(xiàn)”。
因為她知道,如果不給自己留這么一個念頭,自己說不定就走上什么單身不歸路了。
……
喬淑姝準備出門去周梓涵那邊去看看,自己最好能快點“復(fù)工”,也好繼續(xù)賺錢。
一步已經(jīng)走出門外了,還留在門內(nèi)的身子卻還是有點擔心,喬淑姝回頭看了看陸雋友,還是問了一句:“小陸,你看上他什么了?”
陸雋友很坦誠:“秘密,等我們成了,我再告訴你。”
喬淑姝知道自己是管不起這個事了,葛磊的新女友對她來說也是個陌生人,就輪不到她為這位現(xiàn)任葛夫人擔心什么了。
喬淑姝:“你不會打算直接擠吧?”
喬淑姝要確認的是,自己帶著陸雋友去跟葛磊吃飯,對面是葛磊和他現(xiàn)任,其實不怎么尷尬。
如果自己剛剛帶去聚餐過的人,第二天就開始瘋狂進攻,自己會被怎么戳脊梁骨?
陸雋友:“不會的,學姐,你放心,我只做那個穩(wěn)穩(wěn)撿到他的人就行了?!?p> 喬淑姝徹底無語了,這個追求、這個境界,自己還有什么好說的。
喬淑姝:“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請你們倆吃飯?!?p> 陸雋友回給了喬淑姝雙手比心,笑容燦爛,瞇瞇眼都有點睜開的跡象了。
……
……
周梓涵所在的904空無一人,桌面清空,文件柜清空。
放置設(shè)備的905~906完全搬空,一張紙一個木屑都沒有留下來。
喬淑姝有點蒙。
看著手機上未回的信息,喬淑姝又敲了一段話進去:“周老師,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