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芙緹安從來沒有遠大的理想,更沒有過什么奢求。
不,與其說是沒有奢求,不如說是在現(xiàn)實的磋磨下,放棄了那些不切實際的理想。蕾芙緹安覺得,或許再過幾年,長大成人的她或許就和周圍那些麻木的人們沒有差別了吧?
就像許多生活在下城區(qū)的人們一樣,住在臨近莊園郊區(qū)的蕾芙緹安只關注著當下的每一天。
在黎明的第一縷曙光還未出現(xiàn)時,她便早早地起了床,推開窗戶,清晨的微風吹進房間,沁人心脾,給這間潮濕悶熱的聯(lián)排房屋帶來一絲涼意。今年的盛夏很熱,幸好她們住在背陰的房間,這才比其他人要好受些。
不過她對此并沒有什么不滿,于她而言,當下的生活已經(jīng)算是不錯了。
簡陋的洗漱過后,她撥弄著有些發(fā)霉的木柴,生火熬了一碗熱粥,又倒油煎了幾個小菜。
“媽媽,準備開飯了!”
沖里屋喊了一聲,蕾芙緹安端上餐盤,推門進去,將餐盤放到一旁的小桌上,自己則是坐在了床前。
屋里很暗,沒有一絲燈光,唯一的窗戶被窗簾遮住,透不進半點光亮。
而與其他地方最大的區(qū)別在于,這間屋子很冷,冷的仿佛令人身置寒冬。
她的身前,半躺在床上的是一位約摸三四十歲的女性。黑發(fā)稀疏,身軀埋在寬大的衣服里,只有透過漏出的肌膚才能看到那仿佛只剩下皮包骨頭的軀體,以及那蒼白病態(tài)的肌膚。而這位女性正呆呆地躺在那里,凝視一旁被窗簾遮住的地方,仿佛是在想象著外面的景色。
聽到蕾芙緹安的聲音,她這才轉過頭來,蒼白的臉上扯出一個笑容。
“小蕾芙……早上……”
她的聲音很輕很靜,就好像是拂過雪原的冷風,如果不仔細聽,根本不知道她說了什么。
但蕾芙緹安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那不知名病癥的影響。
“媽媽?”
蕾芙緹安的表情帶上了些許驚喜,伸手握住女人削痩的手,只覺冰冷如刀割般刺痛,讓她不禁打了個寒戰(zhàn)。
女人在說出剛才那句話以后,臉上的表情就又全然消失,不在言語,只是像一個木偶一樣呆在哪里。
內心嘆息一聲,面上卻是依然笑著。蕾芙緹安熱情地招呼著,端起飯碗,用勺子攪拌幾下。
“媽媽,今天我給粥里多放了些白糖,我記得你以前也很愛吃甜食,都說病人應該多補充些能量,我想你一定會喜歡的?!?p> 舀起一勺,放在嘴邊吹了吹,她將勺子送到女人嘴邊,一邊還在絮絮叨叨。
“前幾天谷物的價格又抬高了一些,你是不知道當時我去買糧食時候的心情,真是太可惡了,沒事賣那么貴干什么!要不是因為節(jié)日到來和前幾天遇見的那位好心小姐,說不定我們這個月的生活質量又要下降了?!?p> 母親依舊沉默著沒有回應,只是安靜地吞食著嘴里的東西,她也沒有在意。
她抱怨著,忽然又想到了前幾天的事情。
瑟倫絲……
她的身上仿佛有著某種特質,不只是那天賜般的容貌,蕾芙緹安總覺得,只要看到她自己的內心就會平靜下來,會為了她的事所擔心,因為她的情緒而牽動。
只是第一次見面,蕾芙緹安就對這位貴族小姐產(chǎn)生了天然的好感。以她的性格本來是不會輕易相信別人的,但在瑟倫絲的面前,她卻在不知不覺間傾訴起來。
明明她只是一個不知廉恥的小偷,卻能得到這位貴族小姐不計前嫌的饋贈,這讓她愈發(fā)羞愧,甚至萌生出了報答的想法。
瑟倫絲最后的話依然在她耳邊回蕩,仔細想想,身為一位貴族,想必是衣食無憂,哪里會需要自己這么一個沒有任何作用的窮人的幫助?
蕾芙緹安不知道她們還能不能再次相見,或許,她這輩子都沒有報答的機會了吧。
無所謂地笑了笑,她也知道,這本來就是不切實際的想法。
那位貴族小姐當然也不會期待著她的報答,對于那樣的人來說,怎會在意像她這樣的一個小小插曲呢?
于是她甩掉多余的想法,只是專注于現(xiàn)下的事情。
房間里冷的嚇人,只是剛剛才端來沒多久的熱粥,在她喂完的時候就已經(jīng)冰涼一片,握著勺子的手僵硬地顫抖,她連忙握住手哈氣來保暖。
“我先走了,一會我還要再出去買些土豆和調料,你記得要照顧好自己?!?p> 收拾好餐盤,蕾芙緹安又沖著毫無反應的母親說了一聲。
她沒有指望母親的回應,今天早上和她的招呼已經(jīng)是意外之喜了
但這一次,她卻看到女人的頭在小幅度動了起來。
遲疑片刻,她又放下餐盤,重新回到床邊。
她伸手拉開了窗簾。
映入眼簾的景象不是外面的風景,也沒有和煦的光輝透進,而是依然一成不變的陰影,仿佛和窗簾拉開之前一分無二。
不過女人的眼神卻亮了起來,因為如果在黑暗中仔細看去,在窗戶的位置上竟是一些模糊的輪廓。
那是一副畫,一副小孩子的涂鴉。畫面上,粉橘色的云彩托著一輪金黃旭日,將群山和溪流盡數(shù)蒙上金色的薄紗。底下簇擁著一群人,因為畫面過小看不清具體樣貌,卻可以從他們的姿勢看出,像是在虔誠的祈禱,也像是在歡欣鼓舞地恭賀。
他們在慶祝黎明,慶祝著太陽的升起。
蕾芙緹安畫這幅畫的時候用了不少心思,她希望母親喜歡這幅畫,也希望母親有一天能像畫中般迎來黎明。
看到女人似有變化的眼神,付出得到回報,雖然微不足道,卻也足以讓她滿足。
“我走了?!?p> 笑了笑,她不再去看女人,轉身出了房間。
只留下女人依然呆呆地注視著貼在被封住窗戶上的那幅畫。
……
出了房間,一股熱浪迎面襲來,燥熱的空氣充斥進蕾芙緹安的肺腔,一時喘不上來氣。
調整了一下自己的狀態(tài),她收拾好鍋碗,然后在墻角的破洞處摸了摸,掏出一疊齊整的墨綠色鈔票。
點了點數(shù)量,她又鉆進床底,掏出另一沓零錢確認。忍不住將鼻子湊上前去聞,只覺油墨香味濃郁,令人安心。
全部清點完畢,她才總算是松了口氣,從中數(shù)出幾張,將剩余放回原處。
拎上一個空的舊布袋,又整理了一番身上的衣服,她就出門了——雖說這樣滿是補丁的破衣服根本不需要什么整理。
但最重要的就是這樣的態(tài)度。
推門而出,鑰匙裝在貼身的兜里,路旁堆積著好幾個渾身臟臭的流浪漢,看到她的眼神就像是看到獵物似的。她掏出一把小刀兇狠地向他們晃了晃,然后遠遠避開。
她沿著泥濘的道路出了門前的街道,來到了更熱鬧一些的地段。
在有些混亂的菜市場里停下,她全程都握著那柄給她帶來安全感的小刀,緊緊地護著衣兜,防止被人偷走什么。
選了幾塊品質不那么好的土豆,一小袋豌豆,還有兩顆卷心菜,一些洋蔥,在老板那里結算時,她又努力砍了些價,終于是咬牙以九便士的價格付了下來。
這樣的價格已經(jīng)是在看在她父親的份上,再加上臨近百花典,降過一部分之后了。
這樣讓她意識到,百花典終于就要來了。
蕾芙緹安很期待這個節(jié)日,與那些虔誠的信徒不同,她更關注的是她母親的病。
等到節(jié)日開始,她就會帶著母親去往不遠的倫塔特,接受教會的賜福,如果還是行不通,就只能花錢去找牧師檢查了。
她總會找到辦法的。
無論怎樣,她一定要讓自己的母親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