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嫂嫂，你是大俠

　　夕陽西下，隨遇而安的院門外直挺挺地跪了幾排人，男女都有，皆若寒蟬，無聲無息。

　　不一會兒，從院內(nèi)走出三四個管事，面色呆滯，喚道：“李虎，夫人叫你們進去?！?p>　　跪倒的人群里一個黑壯的男子起身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推門進去。

　　李虎城郊一個小農(nóng)莊的管事，國公府的夫人一向不大經(jīng)營，他在莊子上成日看著農(nóng)民種田，每月交齊國公府內(nèi)供應(yīng)后幾乎與府內(nèi)毫不相干，一年到頭也就年節(jié)時能拿到點多的賞錢，其他時候國公府就跟不存在一樣。

　　他少說為國公府種了十幾年的地，一次國公府的門檻都沒碰過，更別說進當家夫人的院子了。

　　現(xiàn)如今，這夫人不知是怎么了，先是當著眾人面把總管事?lián)Q成個小白臉，又是把莊子里的一個個管事都讓霽音姑娘提溜過來。

　　“這是要變天了…...”李虎小聲自言自語，他。

　　李虎先一步走了進去，眼前的景象讓他一驚。

　　嘿，夫人院子里的雜草怎么跟沒犁過的田似的，還不如我家婆娘掃的呢！

　　“李虎，瑞元莊管事？”院內(nèi)坐在廳堂正中的女子出了聲，她一側(cè)立著一個侍女，還有一個瘦高少年守在正廳門口，門神一般。

　　李虎即刻下跪，半眼不敢分給廳中之人，齊齊高呼：“小人拜見夫人！”

　　沈靜暗暗發(fā)出第三十二聲輕嘆，她還沒習(xí)慣這些人一言不合就跪，她總感覺自己在折壽！

　　“你且起來罷，地種得不錯，產(chǎn)量是幾個莊子里最高的。上前一點，茜寶給你們賞錢，今后還需依仗你把經(jīng)驗教授給別的莊子！”

　　李虎腦子暈乎乎地從妙齡少女手中接過錢，不敢打開數(shù)數(shù)，只覺得手里的銀子沉甸甸的。他表情仍是懵懂狀，只知道跪下千恩萬謝。

　　沈靜揉了揉微脹的睛明穴，拿了一袋看起來最碎的錢：“霽音，你把這些碎銀分給門外還跪著的，就說此前既往不咎，望今后盡心盡力?！?p>　　霽音不明白為什么夫人放過那群蠹蟲，撇撇嘴，但還是出門照辦。

　　她明明是出去分錢，不知為何卻有拳打腳踢的聲音，李虎冷汗涔涔，跪在地上不敢動彈，方才分到錢的驚喜消失殆盡。

　　茜寶無奈，出聲好心提醒：“李虎大哥可以走了，往后跟著夫人盡忠職守，就重重有賞?！?p>　　李虎恍恍惚惚地起身走出門外，他腦子不笨，仔細一看便發(fā)現(xiàn)，那些沒進院子里的都是身上有點本領(lǐng)卻玩忽職守的管事。

　　“天變晴了。”他喃喃道，跟著這位品味獨特的夫人說不定真的能過上更好的日子。

　　霍開在疾風(fēng)勁草廳門口立了將近一個時辰，最開始是看見霽音幾拳轟走賴在門口來著不肯走的一群管事，又馬不停蹄地提溜來了七八個不認識的人，于是屈從于霽音兇殘的拳腳。

　　后來，他就瞧著沈靜拿出一頁寫了名字的紙，叫名單上的人來她這里領(lǐng)賞錢。沈靜生怕他不懂似的，強調(diào)道：“小子，瞧好了。這是你最愛的管家爺爺貪下的賞錢。小腦瓜跟著算算有多少哦！”

　　霍開不通算數(shù)，但是他看見沈靜和茜寶一起搬出的三個大箱子的銀兩。

　　霽音不知何時飄到他身后，陰測測地補充：“里面是夫人這些年存的體己錢?！?p>　　被叫進來的管事一個個領(lǐng)了錢離開，箱子里的影子慢慢見底。

　　這些管事和霍開平時在府里見到的全然不同。府里的管事們總是剪裁精致的衣服，渾身上下打理得干干凈凈，每一根發(fā)絲都透著宜人的氣息。而這些人有的指甲蓋里還夾著泥土，有的頭發(fā)剪得層次不齊，只拿一塊破巾纏著，還有的穿著極不體面的短褲和草鞋。

　　霍開只覺得心里有什么東西酸酸的，但說不上來。他一向向往話本中闖蕩江湖的大俠，妄想著自己也能行俠仗義，卻沒想到自己竟是如此不堪。

　　漸漸地，這些酸酸的東西化為了怒氣?；糸_從未想過他會被管家欺瞞，門外跪著的人里面，還有一些也是管家的人，厚著臉皮硬留在這里。

　　霍開期盼著沈靜能讓霽音狠狠地懲處他們，把他們發(fā)賣到塞外邊陲，讓他們永遠不得返回京城。

　　誰想到沈靜竟然輕拿輕放了？

　　她竟然沒有追究到底！甚至還給那些人分了錢？

　　霍開憋了一肚子的氣，直到李虎退出去，才問道：“你怎么就把外面的那些人放了？他們中間……”

　　沈靜擺擺手打斷霍開的話語，遞給他一打名單：“我當然知道那里面有投機倒把之輩，可是你瞧瞧這些訊息，他們是真心需要這份工作?！?p>　　“跪了將近一個時辰，讓他們看到了賞罰分明，殺雞儆猴已經(jīng)完成。還是莫將這些人逼太緊?！?p>　　她瞧著霍開的臉頰憋得紅撲撲的，覺得好笑：“你這是在替我還是在替眼瞎的自己抱不平呢，快順順氣，生氣容易變老?！?p>　　霍開聽了這話，滿腔忿忿不平化為無奈。他突然想起話本里那位馳騁江湖的蕭大俠也是如此，一張一弛，絕不給惡人留退路，卻總給心存善念的人一線生機。

　　沈靜眼瞅著霍開面上恍然大悟，還沒發(fā)問，只見霍開雙眼燦若明星：“嫂嫂，您看過《蕭蕭刀客行》嗎？”

　　沈靜：“啥？”

　　霍開目光炯炯：“嫂嫂，您就是當世大俠！”

　　“您”都用上了嗎？沈靜暗忖，這霍開果真還是個少年呀！

　　她強忍著笑意，淡淡道：“你高看我了。別以為你說幾句好話，之前言行有失該罰必須得罰?！?p>　　只見少年“撲通”跪下：“單憑嫂嫂驅(qū)使，霍開莫不敢辭。”

　　沈靜莞爾一笑：“你看到方才最后一個進來的李虎了吧，從今天起你就去跟著他做事。記住，不許透露你的身份。做滿三個月，咱們的帳就一筆勾銷?！?p>　　霍開臉色一變，他原以為沈靜會罰他抄書練武之類的，結(jié)果竟然讓他去種地。他不明白沈靜這是何用意，但是既然是大俠安排的，那一定是有某種意圖。

　　大俠不一定是要在江湖上攪動風(fēng)云的，也可能是在四方的院子落子無聲。

　　“嫂嫂放心，我會成為種田的大俠！”霍開信誓旦旦，起身去追李虎。

　　霍開出門后不久，沈靜翻閱了一整天府里的人事材料，頭昏腦脹，正打算讓茜寶安排晚飯。

　　這時候，一個臉生的侍女快步走了進來：“夫人，皇后娘娘遣了人來，國公已經(jīng)在正堂了?！?p>　　沈靜急忙收拾了衣飾，快步走到正堂，堂內(nèi)中央立著一名面白無須的男子，正是皇后身邊的大太監(jiān)。

　　多半是七皇子把彩娟帶回去后說了些什么，現(xiàn)在皇后派人過來是要接著興師問罪嗎？

　　她按下心中的不耐，面上笑臉相迎：“公公好呀，是我等怠慢了，茜寶快給公公上茶？”

　　那太監(jiān)端正地行了一禮，陰柔的聲線四平八穩(wěn)：“夫人，咱家傳一句話就走。皇后娘娘邀請夫人和府內(nèi)焦姑娘明日至御花園內(nèi)賞今年的楓葉?！?p>　　沈靜恭敬道：“謹遵娘娘懿旨?！眱扇嘶ハ嗪岩环?，太監(jiān)匆匆離開。

　　這還真是來者不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