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道是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
也有一種說法叫做冤家路窄。
所以我很不巧的,在一次行動中,遇上了故知。
南風(fēng)意。
我知道,他的爺爺已然戰(zhàn)死沙場。
他也早已打敗吐蕃,班師回朝。
回來那日舉國歡慶,百姓站在官道兩旁夾道相迎。
吹鑼打鼓一片歡慶之色。
我坐在京城最高的酒樓窗邊,一條腿搭在桌子上,仰頭悶了一口酒,向下望去。
他騎著高頭大馬,穿著鎧甲貴胄,仍然是意氣風(fēng)發(fā)的青年俊杰。
只是和記憶中不同了。
他孤身一人回來。
啊,不是。
他的身旁還有一個笑意盈盈的少女。
我怎會不認得呢?
是……我的妹妹啊,洛月。
他們,好像已經(jīng)成婚了,是人人驚羨的才子佳人。
他已經(jīng)是個建功立業(yè)的少將軍了。
京城中人人稱頌的少將軍。
我的妹妹已經(jīng)是他的少將軍夫人了啊。
真是配啊。
如果她沒有長著跟我一樣的臉的話。
如今我也有本事了,我是個殺手,冷血無情,人人得而誅之。
通緝令發(fā)的滿城都是,但誰干壞事露臉呀?任他們發(fā)多少通緝令,我就是掉在他們眼前,他們也抓不著我。
一別經(jīng)年,如今我已經(jīng)不是那個在楊柳樹旁朝他揮手等他回來的少女。
他也不是那個鮮衣怒馬,意氣風(fēng)發(fā),轉(zhuǎn)頭向我粲然一笑的少年。
我陷入了一點點回憶。
“舊識?”
岑辭端坐在我旁邊,正襟危坐的玩把著一只茶杯,頭也不抬的問我。
我笑了笑,“算不上?!?p> 岑辭笑而不答,溫和的看著我,道,“把你的腿從桌子上放下來,成什么樣子?”
我頂回去,“要你管?”
岑辭無奈的聳了聳肩,遞給我一杯茶,“喝酒傷身體,喝點茶,醒醒神?!?p> 我接過來,溫溫的剛好,喝了一口道,“你怎么這么啰嗦?!?p> 岑辭道,“現(xiàn)在嫌我啰嗦,一會兒胃疼的時候找誰取藥?”
我,“……反正不找你……”
岑辭,“你有錢?”
我,“……”
磨刀霍霍向岑辭。
岑辭看著我神色不善,識時務(wù)的閉了嘴,朗聲大笑道,“算了,我寬宏大量,宰相肚里能撐船,一會兒帶你去八寶閣樓吃飯?!?p> 我,“……那感情好,我得好好敲詐你一頓,前些日子刺殺受的傷你還沒付利息呢?!?p> 岑辭,“好?!逼鹕肀愠鋈チ恕?p> 我又回頭望了一眼南風(fēng)意遠處的背影,深吸一口氣,跟著岑辭走出了房間。
……
……
“去刺殺八寶閣的老板?”我聽了差點把塞了滿滿一嘴的飯菜噴出來。
“是?!保o不緊不慢的啜了一口茶。
我急忙咽下我嘴里的飯,委屈了,“那我以后的飯咋辦?”
岑辭抬頭笑意盈盈的看了我一眼,“我已經(jīng)偷了秘方,我給你做……”
我,這世界這么神奇嗎?
一個王爺,正襟危坐,正兒八經(jīng)的跟我說,他要當個廚子。
我……
好機會好機會,千載難逢。
“一言為定,不許耍我?!?p> 岑辭無奈,“我要說話不算數(shù),怎么立威?”
我……
你個老狐貍,耍了我多少次你心里沒數(shù)嗎你?
“行叭,今天晚上?”
因為可能明天就吃不了什么好的飯了,我趕緊趕慢的往嘴里塞了幾口。
岑辭道,“嗯……慢點吃,又沒有人跟你搶?!?p> “哦哦?!?,我含糊的回答著,的確沒人跟我搶,他盤子里連個菜葉都沒有。
我早有耳聞,八寶閣的老板是當今皇帝在民間爪牙的總頭頭。
要是害死什么官員呀,安排什么事兒啊,總得他第一個上,譬如前三天來的五波刺客,全都是他安排的。
這人也沒點腦子,大權(quán)在握,還事事親力親為,難為我費勁巴拉搜來一堆證據(jù),還想分析分析的時候,答案就已經(jīng)在明面上寫著了,讓人簡直看不出來都難。
……
晚上趁著夜色,我偷偷的潛入了八寶閣。
布巾一蒙,天地不從。
臉一遮,你干壞事誰認識誰呀你。
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來的太不巧了。
八珍閣老板正和一個人徹夜長談呢。
蠟燭點了整整一屋子,看得我肉疼,本人可是個身無分文的窮光蛋。
半夜連紙糊的燈臺都沒有。
更何況是一個蠟燭啊啊啊——
……好吧,我承認,岑辭給我在房頂上整了一個夜明珠。
天天就跟月亮長在房頂?shù)囊粯踊斡苹斡频?,亮的我都睡不著,把岑辭痛罵一頓以后,偷偷的包了起來打算哪天跑路的時候當了換錢。
話說這人的話咋那么多?
我都在房頂?shù)趿艘粋€時辰了。
終于,人走了。
等到老板熄滅所有的蠟燭,房間陷入一片黑暗時,我屏息聽了一刻鐘,周圍連一絲一毫其他人的氣息都沒有。
于是偷偷的下了地。
正要下手的時候。
察——
火折子突然亮起。
就跟見鬼一樣,除了床上躺著的那人,火折子上映出了另一個人的臉。
看清以后我愣了一瞬,直接氣到大罵,當時沒罵出聲來。
這人我認識啊。
——南
——風(fēng)
——意。
還好我戴著頭巾。
床上的老板已然安睡,我快刀斬亂麻,扔出去一個飛刀。
結(jié)果給南風(fēng)意截住了。
然后就打了起來。
老板也是厲害,旁邊打著架呢,他愣是沒起來。
沒想到這么多年以來我本事見長,和他打了個平手。
識時務(wù)者為俊杰,今夜得不了手,明日再來。
于是我掙脫他,跳出了窗戶。
他窮追不舍,跟著我到了一片荒野。
上來就掐架,這么猛?
我一邊抵擋,一邊逃竄。
他的拳腳又快又狠,我愣是一聲沒吭。
但他好像察覺到不對了。
出聲問道,“你是誰?”
鬼才告訴你我是誰。
我現(xiàn)在只有一個念頭,能跑多遠跑多遠。
可……南風(fēng)意也本事見長啊。
一雙手竟向我胸口襲來。
我,“##?!?p> 但我還是沒有出聲。
他終于拔出了劍,我也掏出我的匕首。
低頭一看……
我他媽怎么拿的是他送我的那把。
那給他看見我不得完了。
我急急忙忙的又塞回去。
豈料一時分神,他劍已逼來。
……挑開了我的面巾。
……習(xí)武之人即便是黑夜,視力也很好,三尺之外尚可視物,更何況我現(xiàn)在就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
南風(fēng)意怔住了。
“你……”
我不得不抬頭看他。
他的臉上滿是震驚和錯愕。
我在短暫的愣住了以后,竟是冷冷的笑了一下。
“……南風(fēng)將軍,一別經(jīng)年啊?!?p> 南風(fēng)意似乎是受到了打擊,顫聲問著,“洛雪,你——”
我瞇了瞇眼,笑道,“士別三日,即更刮目相看?!?p> 更何況,從大火中逃生的,已經(jīng)是另一個我了呢?
我本想轉(zhuǎn)身就走,可南風(fēng)意死死的抓住了我的袖子。
我不耐煩的轉(zhuǎn)身,愣住了。
南風(fēng)意眼眶紅紅的,聲音驀然哽咽。
“……我……尋了你……三年?!?p> “那日寧遠候府大火后,我立刻去莊子尋你,可,莊子早已荒草遍布……我沒有……見到你……一個人也沒有。我……我尋了你三年,你……到底在哪?”
我什么話也沒說,沉默的聽完,——就好像心中的一塊疤痕被又一次的撕裂,我別過頭輕笑,原來,它從未痊愈過。
我淡淡的看著他的手足無措。
直直的看著他的眼睛,淡漠的道,
“你?”
“尋我???”
“去邊塞尋嗎??”
我走進一步。
“你就真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嗎?”
“洛月便隱藏的這么好,讓你三年都不曾懷疑過是嗎!??!”
我又向他走了一步,語氣漸漸變得激烈,咄咄逼人道。
“我不相信,以你竟看不出我和洛月是姐妹——我們長得如此相似,是個傻子也能看得出來!”
“我不相信看到荒無人煙的莊子,你猜不出來?以命換命的把戲,你父親難道上演的還不夠嗎?”
南風(fēng)意倒退了一步,滿眼不可置信的看著我,喃喃道,“……怎么會?……伯父伯母怎么會……”
“怎么不會?”我冷笑著,“我是禍害,我是不祥之子,比起他們另一個冰清玉潔的寶貝女兒來說,哪一個更重要?哪一個更該死???”
“你從我母……待你如至親的伯母手中接下洛月時,將昔日給我的諾言轉(zhuǎn)嫁到別人身上時——”
“——你可知!?。∥揖驮谂赃吥莻€即將燃燒的院房里,像條蟲子一樣被人綁著趴在床上??谥腥ú?,隔著玻璃窗,清清楚楚的看著你們上演母女情深臨終托付的情深意切之景?!?p> “而我就像一個被架在火焰上獻祭的犧牲品,為你們的情深陪葬!??!”
南風(fēng)意沉默的站在晚風(fēng)中。
我微笑著,語氣反而輕了起來,“反正如今你知不知道也沒有關(guān)系了?!?p> “畢竟……不是你的錯,一切又不是你做的?!?p> “你只不過,……是選擇了報恩罷了?!?p> “我有什么資格和立場去怪你呢?”
“真是個……有情有義的人?。。 ?p> 我幽幽的道。
“三年前未曾說完的,今日就說個痛快吧。”
“從今日起,你我一別兩寬,你就當……洛雪這個人早就死在了那場大火里?!?p> “如何?”
…………
…………
南風(fēng)意仍然沉默著。
我沒心情理他。
轉(zhuǎn)身便走了。
我也當。
我的少年。
在柳樹下一別。
就再也沒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