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街之上,一隊人敲敲打打,鑼鼓喧囂,兩道無數(shù)行人側(cè)目,沖領(lǐng)頭坐在馬上頭戴紅花的男子道賀,那男子騎在馬上一身紅袍,腰束玉帶,眉目清朗,此時眉梢掛著幾分少年的春風得意,像一棵春柳沐浴在透紅的朝霞里,拱著手向周圍人回禮。
有不知情的問:“這是哪家的少年郎?。俊?p> 一旁有人答他:“這是新科狀元——沈耽!聽說廷試上皇上問及有關(guān)建安橋修建一事,滿室無一人敢答。唯有他一人朗聲進言,言辭懇切,陳其之弊,皇上聽了一力贊其日后必為國家之棟梁呢。”皇上雖未下旨停修建安橋 ,但親定了直言陳弊的沈耽為新科狀元,這未必也不是一種態(tài)度。
“豈止吶,我聽說,皇上在看了他考試時交的策論后,就與身邊的大臣說‘今年狀元必在慕長閑與此子之間?!悄介L閑是什么人吶,那可是定國公家的嫡親公子!”
“兄臺如此說來,這沈耽不知是哪家勛貴的少爺,竟能與定國公之子相提并論——他姓沈,莫非是皇后......”
“哎,這可不是,他雖姓沈,卻是來自嶺南苦瘴之地,聽說他年少之時家中遭了災(zāi),父母皆歿了,他得私塾先生搭救,不僅從災(zāi)荒中活了下來,還有幸識字讀書,才有了這如今的狀元!”
“既是如此,那他憑何與定國公之子......”
“這沈耽不僅內(nèi)容好,那一手字也是無人能及的!皇上見了稱其不在行楷之間,自成一家風范,見之如聞柳林風聲,清揚颯落。時下大家都呼其為‘柳瘦體’。沈狀元的字現(xiàn)在可是一字千金呢!”
人群中的熙攘、艷羨之聲,騎在馬上的那群少年全然聽不清。身旁一位清秀周正的少年語中含笑,“阿耽,你瞧前面,那一眾人里有多少是為著咱們沈狀元來的,這樣多的人,只怕那紅橋都要斷了!”
沈耽順著他的話往前面看去,嘴角噙著笑,雙眉壓春風。
前面一座橋架在梁閣之上,宛若空中飛虹,此橋原換作“飛虹橋”,每朝狀元尋花之日此橋乃是必經(jīng)之地,因而多有女子、達官貴胄在橋上相看、拋花的,于是漸漸地大家都喚作“紅橋”。
“姑娘,咱們快些去橋上吧,再晚當真是連橋尾都上不得了。”一位婢女模樣的女子拉了拉自己身旁頭戴帷帽的少女,少女聽了她的話,卻似乎并不著急著去加入那橋上攢動的人群,幃帽之下一雙眸子帶著點狡黠看著紅橋,又看了看馬上的少年郎,嘴角勾起一抹笑,“他不會去那兒的?!闭f完便朝人群之外走去,婢女不明所以地在身后跟上,“哎,姑娘——”
沈耽牽著馬信步悠悠然走著,全然不似方才在人群中那般奪目,若說方才的他像一輪朝陽,那么此刻的沈耽則更像斜斜地淌在地上的碎金陽光,也像那拂過早開的桃花的一縷清風,或是那隨清風悠揚而下的淺色花瓣,像空氣里的一粒塵埃,融進這京都城中的一條街道,隔開人聲鼎沸處,悠悠然隨風去到這處,那處,任它泰然。
婢女略帶激動地拍了拍女子,“姑娘,沈狀元來了!”姑娘說沈狀元會往這里來,竟然真的來了!
女子倒不似她那般有話語被印證的欣喜,只輕輕勾了勾嘴角,噙著一抹盡在掌中的得意。接過婢女遞上來的琵琶,橫抱懷中,輕輕揚彈起了那首自己早已習熟的小調(diào),柔美婉轉(zhuǎn)的曲調(diào)自樓臺之上飄向街道。
沈耽悠然間忽聽見熟悉的小調(diào),置身于京都春日的繁和之中卻恍惚間聽到了那個雨夜的雷鳴之音。尋著琵琶聲的來源,沈耽微微仰頭,在隨風而落的花瓣之中看到了街旁一家茶樓二樓閣臺之處的少女,一身絳紫羅衣,像給這輕輕淡淡的春日添一抹濃墨重彩,帶著帷帽并看不見容貌,但她抱著琵琶坐在那兒,仿佛化在悠揚又帶著無盡哀傷的樂聲之中。沈耽就這樣立在茶樓之下,不走也不進,婢女看得有些著急起來,“姑娘,沈公子好像并沒有想上來的意思。”
云璃聞言垂眸看了看樓下那人,花瓣落在他的肩頭鬢間,他立在樓下,神情似乎陷入了某段回憶,的確沒有要上樓來的意思,微微蹙眉,難道情報有誤?動了動眉心,收了琵琶站起身來,掏出懷中的錦帕。
“哎,姑娘,你的帕子——”
沈耽在一聲驚呼中回過神來,下意識的伸手接住了空中飄來的那輕輕柔的物體,抬眸望去,琵琶不知何時已停了,少女拂在欄邊微微探出身子,帷帽被風吹起一角,短暫地露出了那一雙眼,在春日的晴陽里卻籠著一層輕煙似的霧,又像晚間料峭的風,微微寒?;秀遍g,沈耽似乎聽到琵琶聲無人自彈。
女子見手帕落在人手,直起身,微微轉(zhuǎn)過身去不看樓下那人,與身旁的婢女說了什么,那婢女便轉(zhuǎn)身走了。
“公子,這手帕是我家小姐的,還請歸還于我。”婢女沖沈耽福了福身,沈耽方才回過神來,看著自己手里的東西,慌亂了一瞬,隨即面色如常將手帕遞給她,拱手道了個歉,“唐突了。”但耳尖卻好似綻開了一朵桃花,煙煙霞霞。
婢女接過手帕只又欠了欠身便轉(zhuǎn)身上樓去了。
“姑娘,你怎么不下去呢?這樣子說不定那沈公子連你長什么樣都不知道,如何發(fā)展呢!”云璃看了她一眼,“哪里有小姐親自去的?而且,正要這般朦朦朧朧地才好!”說著又看向樓下,那人還愣在遠處。
沈耽見她們似乎在看自己,忽地意識到自己這行為的不妥,咳嗽了兩聲,忙牽著馬走了,腳步不似來時那般悠閑。
云璃勾了勾嘴角,什么狀元,天下男人不過一般無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