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黔看了看站在柳長街身邊的七歲女兒,又看了一眼柳月亮懷里安靜睡著了的兒子遇春。
但卻沒有看柳月亮。
為什么他不看?難道他是害怕對上柳月亮的眼睛,怕自己看了以后心里會痛,會走不了?
又或者是因為覺得自己太過自私,已經(jīng)不敢去面對柳月亮溫暖的目光,溫柔的懷抱。
卻說風(fēng)間蒼月與楊黔兩人說了半天,劉夫子只是看著窗外,一直沒有說話。
“荊軻最后刺殺了始皇帝嗎?”劉夫子放下手里的酒杯,忽然說了一句話,仿佛自言自語。
“而你們,又真的能夠用這個辦法刺殺了邕王?手握十萬雄兵,獨霸南疆,政由己出的邕王。”
楊黔與風(fēng)間蒼月見說,二人不由一愣,轉(zhuǎn)過臉看向劉夫子。
只在頃刻之間,在二人眼前,他已經(jīng)不是平日里一團和氣,隨意穿搭的劉夫子。也不再是坐在臨溪桌前喝酒吃鹵豬頭肉,觀山看風(fēng)景,與世無爭的那個劉夫子。
他已經(jīng)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忽然就變成了另一個人。
此刻,他變成了劉秉忠!
雖然他依然是坐在同一張桌子,依然臨溪靠窗的桌子。雖然他衣著也是同樣的隨意,面前同樣有酒。
但在剛才一瞬間,他的眼神已經(jīng)變了,變得精光閃爍,變得很凌厲,也很尖銳。
他的氣場也突然改變,人仿佛突然之間高不可攀,如臨山獄!
雖然桌子上還有酒,但在他心里,已經(jīng)沒有了酒。
沒有了酒,自然,也沒有了鹵豬頭肉。
能讓一個人突然變成了另一個人通常都會有很多原因,各種各樣的原因,也有各種各樣的理由。
但其中有一種原因,一個理由,一個足夠強大的解釋,卻是最合理的。
“他本來就是另外一個人!”
所以,劉夫子在突然之間就變成了劉秉忠。
因為他本來就是劉秉忠!
“你們都知道,這樣的事情不會成功,又何必去自欺欺人。枉送出去的性命,全無意義!”劉秉忠盯著楊黔和風(fēng)間蒼月的眼睛說道。
他說的話也很尖銳,跟他的眼神一樣的很尖銳。
尖銳的話既容易傷人,也將揚黔與風(fēng)間二人的大氣凜然一針戳破。
因為這兩個男人,他們自己也沒有把握,而他們自己本來也知道這一點。
楊黔終于看了一眼柜臺上的柳月亮。
“勇氣一旦被戳破,人們的心里通常都會只剩下了脆弱?!?p> 而脆弱的人,常常都會去找自己的依靠!
在第一眼看到的,第一時間去找的,通常都是自己的依靠。
如果說世上有兩個同樣的人,那么可以依靠的,通常是另外一個自己。
柳月亮就是楊黔的依靠,也是楊黔在這個世界上的另外一個自己。脆弱的時候是,堅強的時候也是。
雖然楊黔通常都會很堅強,但即使在很堅強的時候,他也需要一個依靠,他不會說出來,但他知道。
而她也知道,一直都知道,因為他也是她的依靠,也是在這個世上的另一個自己,脆弱的時候是,堅強的時候是,一直都是。
所以,在他剛才決定要做“樊於期”的時候,并沒有跟她商量。
雖然她突然聽到后很痛苦很難過。但她卻還是并沒有想要去怪他,并不會因為他沒有事前沒跟他商量而責(zé)怪他。
因為,她們這樣的感情,這些年來的生死與共和相濡以沫,已經(jīng)不是能用死亡來解釋!
或者,除死無大事。
但他們的心里卻有著比死亡更重要的東西在相互支撐。
那就是,每一天的朝霞與斜陽。
這個世上除了激情與愛情,可以讓人無懼生死,還有一種感情也可以做到,那種感情叫做“仇恨”。
記住仇恨,也可以做到這一點。
但很多人卻忽略了這些之外的另一種感情,也能讓人無懼生死。大概是因為平凡的日子過得太久,很多人已經(jīng)都忘記了。
而這種感情,恰好就叫做“平凡”。
在平凡中的溫暖與相互之間一頻一笑的理解!
在平平凡凡活著的日子里,平平淡淡一粥一飯之間,兩個人日積月累里建立起來的相互信任和理解!
此刻,在楊黔想到很多,柳月亮也想到很多的此刻。
風(fēng)間蒼月卻只聽到身后“呼”的一聲風(fēng)響,他急忙向斜刺里起來向右移開身形。等退出一步站下看時,卻見柳長街已經(jīng)跟著向右劃出身形,雙手成拳,當(dāng)面如風(fēng)一般地向風(fēng)間蒼月?lián)寣⑦^來。
原來柳長街聽了半天,此時方才明白,這個和尚是要來結(jié)果二叔的性命。雖然不知道他們?yōu)槭裁茨康?,提起“荊柯”與“樊於期”,但無論什么樣的目的,他都要解決了和尚保住自己二叔再說。
卻見二人轉(zhuǎn)身便在廳中動上了手。和尚見是柳長街,一開始原本只是想閃避開去。但雖然他的身法很快,無奈柳長街的身法卻也是奇快。如影隨形跟在身邊,只是比他稍慢了半只腳步。
而柳長街拳頭也很快,一拳拳如砲石閃電一般只往和尚頭上招呼。
在二人幾下身形閃動下來,風(fēng)間蒼月竟是連續(xù)幾下險些被錘子般的拳頭砸中。和尚本想只是閃避已經(jīng)不能,再要如此下去,別說帶楊黔走,自己能不能走出這個酒館大門都不一定。
風(fēng)間蒼月無奈之下,只有伸手出招,二人瞬間砰砰砰地打在了一起。
眼見二人在廳上動手,旁里各人卻似乎都沒見一樣各懷心事。
楊黔只是看著柳月亮,二人似乎有很多話要說,卻沒有說出來,只是相互看著對方。
劉秉忠對風(fēng)間蒼月與柳長街二人身的打斗也是如同不知。他依舊只抬著頭,盯住窗外的雪花,仿佛已經(jīng)呆了一般。
只有六歲的楊夏至,看著堂哥與和尚在店里拳打足踢你來我往,片刻之間只見兩人已經(jīng)過了七八十招。
卻在此時,呆呆看了半天雪的劉秉忠忽然回過頭來,看著楊黔與柳月亮。說道:“黔黔可以不走!”
楊柳二人正在心事重重,突然聽到劉秉忠的聲音,不由一都轉(zhuǎn)過頭看向他。
他二人本來就對劉秉忠極是敬服,今日之事,正不知道怎么辦才好。現(xiàn)在聽到劉秉忠說話,雖還不知道他是怎么想。但畢竟是已經(jīng)有了希望。
柳月亮急忙對著正在相斗的柳長街與風(fēng)間蒼月叫道:“長街,停手!”
柳長街正與和尚斗得手滑腳順,突然聽到二嬸叫停,腳下不由緩了緩,眼角向二嬸處柜里望去。
風(fēng)間蒼月卻是經(jīng)過長途跋涉,漫天飛雪,忍饑受凍方進的店中。只喝得兩杯酒一口肉,就被柳長街追著沒有由來打了一場,本巴不得停下來。如今見柳月亮喊停,忙趁柳長街腳下慢下來,托的跳出柳長街拳風(fēng)之外。
風(fēng)間蒼月笑道:“好小子,早知道前幾年來,再過幾年下去可能都打不過你了!”
柳月亮見二人停住了手,也不再理會,只是看著劉秉忠,急問道:“先生可有何辦法?!”
見店里幾人都在看著自己,劉秉忠卻沒有立即回柳月亮的話。
“蒼月也可留在此處?!彼f著看了柳月亮一眼,轉(zhuǎn)過頭盯著楊黔,說道:“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有次喝酒,你對我說過你是河南江北省臨濠府人氏?”
“哪一次?”楊黔疑惑道。
“是的,我祖籍是河南江北省臨濠府。”楊黔又向著劉秉忠。和尚和柳月亮也看過去,柳長街也看著師父,等待他說下去。
“好!”劉秉忠笑了笑。
“那么,這個有什么關(guān)系?”柳月亮急著問道。
“沒有關(guān)系?!眲⒈矣中α诵Γ骸芭R濠是個好地方!”
他看了一圈摸不著頭腦的幾個人。
“邕王最怕的是誰?”他卻不再說下去,而是轉(zhuǎn)過了話題,向風(fēng)間蒼月問道。
“這個……?!焙蜕幸膊恢獎⒈覟槭裁磿写艘粏?,一時沉吟了起來。
“我在邕王府待了七天,他大概是怕第二十四房姨太太的妹妹的三表姐!”回想片刻之后,風(fēng)間蒼月答道。
“這個關(guān)系有點復(fù)雜?!眲⒈乙廊豢粗?。
“但這個關(guān)系,只是讓他上不了第二十四房姨太太的妹妹的三表姐的床。能不能殺了他?”劉秉忠問。
三表姐自然是殺不了他,三表姐夫也殺不了。
三表姐加上三表妹再加上三表姐夫,三個人加起來也殺不了。
“那么?”劉秉忠微笑著看向幾人。
“他最怕皇帝,皇帝能夠殺了他?!眲⒈易曰卮鹆诉@個問題。
“君要臣死?!被实圩匀豢梢詺⑷魏稳?。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p> 任何人,自然包括邕王,當(dāng)然也包括皇帝自己,皇帝都可以殺。
別人想殺皇帝會被誅九族,但這種事,若是皇帝自己要去干,對于他的九族,應(yīng)該問題不大。
“皇帝自然可以,但我們怎能做到讓皇帝去殺了邕王?邕王在廣西,皇帝在大都,離了五千四百多里路?!?p> “何況,邕王也沒有睡皇帝的第二十四房姨太太的妹妹的三表姐?”風(fēng)間蒼月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