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在我眼里,雞鳴寺漫山遍野的櫻花都不比她鮮艷,我知道總有一天她會被時間抹去顏色,滿頭白發(fā),眼角爬上細紋,正如同每一個遲暮的美人一樣??墒俏抑灰匆娝?,萬般柔情便涌上心頭?!币粋€身著華服,卻已然行將就木的老者坐在雞鳴寺的后山門口,神色懷戀而溫柔的對幾個小乞丐講著他和妻子年少時的種種經歷。
“后來呢,后來呢?”小孩子們七嘴八舌的追問著,對眼前這個不知從何而來的老東西所敘述的故事頗感興趣。
可老者似乎被哽住了,蒼老而渾濁的眼睛里閃爍出點點水光,半天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于是這群小乞兒便作鳥獸群散,徒留老人枯坐于門前。
他恍然記起自己年輕時意氣風發(fā)的模樣,與皇兄重修舊好,娶得心愛之人做福晉,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如同一個甜蜜的夢,令他至今都不愿醒來。
可是天不遂人愿,那日月圓之夜他與妻子把酒月下,正嘆佳人如斯,良辰美景,夫復何求。
等再醒來,心愛之人竟人間蒸發(fā)——除了他以外,沒人記得自己娶過妻,宮中的玉牒里沒有他成婚的記錄,夫人的娘家更是稱十八年來未生過女兒,僅有一個嫡子如今已是家主。
何其荒誕可笑?他愛新覺羅·弘晝生性瀟灑,卻偏生藏著一柄叛離經道的傲骨。
年少時父皇兄長不喜太過出色之人,他便鉆研中庸,力求做閑散王爺。
喜歡上一個人時,就愿意給她煮雪烹茶,甚至為她起兵,只為能八抬大轎,十里紅妝,名正言順將她擁入懷中。
以至于為此在后半生踏入尋仙問佛之途,自毀身心,只為找到妻子的下落。
弘晝看著自己手腕上被歲月磨平花紋的銀鐲,再也無法遮蔽嶙峋猙獰的疤痕與近日新添的傷口,人生的一幕幕如同走馬燈一樣在他眼前閃現(xiàn)。
他終于發(fā)現(xiàn)自己已是垂垂老矣,不復當年。
就這樣,他帶著滿心的不甘和遺憾踏入地府,卻在被牛頭馬面押走時,被攔了個正著。
是一個看起來十二三歲的小女孩,她用清脆的聲音和弘晝熟稔的寒暄,弘晝驚奇的發(fā)現(xiàn)時間似乎停止了,待他回過神時只聽見這個名叫小于的小友漫不經心的問了一句:“你可還記得你的妻子姓甚名誰?”
如同一聲悶雷猛地炸在他心間!
多少年了,無人信他話語,就連陪他一起長大的奴仆都會委婉的給弘晝找來西洋大夫,覺得是他身體出了問題,各種心酸,無法與外人道也……
弘晝踽踽獨行,半生走火入魔,一時竟是連嗓子都發(fā)癢,只下意識磕磕絆絆的回答道:“家妻…家妻乃紅花會陳家的二女,閨名喚作雨萱,京城人士,失蹤時還未過十九歲生辰。”
面前的小姑娘盯著他看了幾瞬后發(fā)出嘆息:“當初讓她來完成這個任務到底是對是錯,我已無法評判??扇缃窨茨氵@副模樣,多少也和我有幾分關系?!?p> 任務,關系,小于一番輕飄飄的話一時讓弘晝暈頭轉向,尚未等他抓住關鍵,這小姑娘便又問道:“你若想再見她,我可以為你了去遺憾,但代價是不入輪回,沒有來世,她亦無法感知你,待你了去心結,就會消弭于塵土,你可要賭一把?”
再一睜眼,弘晝站在一個陌生而喧鬧的大街上。周圍的樓房似乎高達百尺直插云霄,行人摩肩接踵,不少男男女女裸露著手臂和腳踝,他一邊默念非禮勿視,一邊震撼于那些與戰(zhàn)馬相同速度的鐵盒子里人滿為患。
這是一個和他完全無關的時代,所有事物都在急匆匆的穿過他的身軀,直到一個身著粉色吊帶長裙的女孩從他透明的手臂旁擦肩而過——找到你了!
歷經千百次的輪回,即使有小于的幫助,弘晝也早已知曉,自己不是翅動風嘯的蝴蝶,而是一只飄搖零落不停振翅的飛蛾,現(xiàn)在,他要去撲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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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云曉
本篇為朋友所作。 “他”愿為“她”成為這世間不起眼的灰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