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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守

番外三 望春惜盼茉萬安

意守 沈余聲 3881 2024-10-25 20:41:21

  一

  辛夷花高懸在空蕩的枝頭,吹落一瓣恍若白雪沾染暮色。不忍風(fēng)大,一池春盡。

  昨夜淋了些雨,這花便經(jīng)不住這點(diǎn)風(fēng),早早跟著落到地下去了。有些傲氣的,像是學(xué)了半吊子風(fēng)骨,便執(zhí)拗地挺立在原處。

  趴墻頭伸長了身子在剪花的宮女看起來是個生面孔,怯生生的樣子。

  “墻頭苔痕濕滑,莫叫她去剪這些花了……”一道女聲傳來,那宮女得了吩咐,便叫人帶剪花的宮女去干些輕便的活。

  “你真是好運(yùn)氣啊,往后若是有幸近身伺候公主,可不要像現(xiàn)在這樣呆愣!”在宮里待了有幾個年頭的宮女喋喋不休,卻壓根沒注意身后的小宮女已經(jīng)不見。

  那剪花宮女不知尋了那條小路,天還有些寒涼,她哆嗦了一下。

  她也不明白為什么自己要走上這條路,好像是誰在喚她去。

  臺階層疊,濕漉漉的枝葉更添幾分隱秘,陰影被劈出幾分幽靜,倒像是皇宮的真實(shí)面貌,比起金碧輝煌,這里更符合吃人不吐骨頭的描述。

  廢棄的牌匾半掛在高處,脫落的金漆似乎還想回到從前的樣子,只是有心無力。

  蛛網(wǎng)圈圈繞繞兜了一些灰,在枝葉的幾番撥弄后也半惱得滴出水來。

  那池水沉靜,石子落下也驚不出一絲漣漪,昔日盛景也只落敗成殘妝。佳人老去或是幽閉深怨,重重枷鎖困住多少年華?

  那坐在池畔的巨石上是誰,宮裙柔美卻與此處格格不入。

  她走近些想要去窺探真容,突然竄出的鳥雀嚇了她一大跳。

  那坐著的身影回頭,兩人四目相對,似乎命運(yùn)終于落入正軌,等這一刻的心怦怦直跳。

  “尋我嗎?”池茉珂抬手扶耳邊的流蘇,青絲松松綰作發(fā)髻,玉簪半露。

  “奴多謝貴人!”她知曉這聲音,讓她擺脫了那些苦活。

  “早些回去吧,這不是你該來的地兒……”池茉珂攏了攏披風(fēng),仔細(xì)瞧了瞧她。

  “若是你我有緣,下次相見便去我宮里伺候吧?”池茉珂將手邊的魚食撒了個干凈,起身往那處廢棄的宮殿走去。

  荒廢的宮殿吞噬華貴的衣裙,直至宮燈一盞盞亮起,池茉珂才出來。

  眼前的宮女提著燈籠,微黃的光模糊了眉眼,倒是讓池茉珂感到一絲溫暖。

  “辛夷,跟本宮回去吧……”

  辛夷花搖落一地月光,微風(fēng)拂香,溫情脈脈。

  二

  燭火恍然,洗去脂粉的面容略顯憔悴,池茉珂對著鏡子看了許久,身后的辛夷自然地將那對耳墜收在匣中。

  一行淚無聲落下,冰涼順著手腕留在掌心,辛夷接住愁怨凝結(jié)的嘆息。

  這是她在宮中的第五個年頭,公主被婚事所擾,明日晚宴那位將軍就會出現(xiàn)。

  將軍為國效力,而她作為帝后最寵愛的公主,是天下最好的賞賜。

  “辛夷,我不愿意……”在深宮里每一個人都是棋子?;实郾怀甲硬倏兀謩邮幱中枰切┏甲又坪?,妃嬪是各種勢力獻(xiàn)出的禮物,公主是和親或是聯(lián)姻的犧牲品,太子是被寄予厚望又備受懷疑的工具。

  當(dāng)初帝后也是有過真情的,那重重白玉階上鋪過紅綢,皇后被迎進(jìn)宮,她這個公主也站在上面受過祝禮。

  只是往事消退,記著徒生煩惱。

  青絲散落,辛夷花香味幽幽落在枕邊,哭過一場也還是要過日子的。

  這一夜,嘆息聲在月光下微弱。裙擺沾染露水,辛夷安靜地望著那一輪圓月,千言萬語都忘卻。

  落在紙上是誰的思念,玉簪為憑,為求自由之身。

  “公主,奴去了,公子他無能為力……”玉簪物歸原主,池茉珂看了它許久,將它輕輕拿起。

  玉簪微涼,在發(fā)間是隱秘的心動。辛夷分不清恩情哪個占了上風(fēng),她詫異地看向池茉珂。

  “公主,這太貴重了,奴不能收!”辛夷伸手觸碰玉簪,池茉珂按住她想要取下的心思。

  “我只有你了,辛夷……”那雙眸子含著淚,辛夷無法拒絕。

  “公主,辛夷誓死追隨!”

  三

  發(fā)髻上一枝海棠襯得她唇紅齒白,池茉珂不同往日的素雅打扮,一出場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宮裙上繡著大朵金絲海棠,手腕恍若霜雪凝成,鈴鐺清脆系在腳踝。

  琴聲起,池茉珂面紗散落,美目含情,舞姿翩翩。

  辛夷“笑意盈盈”獻(xiàn)上一盞酒,那將軍目不轉(zhuǎn)睛盯著公主。

  一曲舞罷,皇帝笑著詢問將軍要什么獎賞,將軍抬頭看了公主一眼,又說一些恭維的客套話。

  皇帝自然知曉這場他親自布下的局,笑著為這對有情人賜婚。

  池茉珂裝作欣喜的樣子,羞怯地謝過父皇。

  一切都如預(yù)期般發(fā)展,可辛夷明白,公主含情脈脈的眸子是看向誰。

  可惜那人只顧著低頭飲酒,讓一切真的成了定局。

  婚期很快定下,宮里都忙活起公主的婚事。

  池茉珂望著桌上的畫作黯然神傷,凌霄花在宮墻上落下別樣的光影,觸手可及的幸福只在夢里。

  四

  公主大婚,嫁衣紅艷似火,她離宮前欲言又止,那慶賀的人群中,她看見了她的心上人。

  “我恨你!”她無聲地對著他說話,他一臉有苦衷的隱忍模樣。

  車隊(duì)太長,風(fēng)雪飄搖,辛夷跟在那花轎旁,跟公主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花冠老去,沉重的鳳冠如同她心底愈發(fā)劇烈的疼痛,壓得她喘不過氣。

  維持住皇家的顏面,池茉珂強(qiáng)撐到了夜晚。

  一場突襲讓“幸?!被麝庩栂喔簟?p>  風(fēng)雪寒心,她的雙手都是血,那位將軍,她的駙馬,為了護(hù)她死了。

  當(dāng)公主回到宮中,她還沒緩過神。一切太過突然,而她被命運(yùn)隨意擺布,幸福就像是她永遠(yuǎn)得不到的東西。

  也是,什么都有的高高在上的公主,總得犧牲點(diǎn)什么。愛這種荒誕的情感,幸福這樣的圓滿,她注定失去。

  六

  又是一年雪落,輕輕地驚起公主的噩夢,這五年,她都困在那個噩夢里。

  她的婚事沒有人再敢提了,那樣的事發(fā)生了,她也被蒙上不祥的陰影。

  流言因風(fēng)起,卻無止,池茉珂整日在屋中,盯著那副畫作。

  她出嫁前的夜晚燒了這幅畫,可如今她又畫了一副一模一樣的。

  淚水混著血與墨色共同在紙上渲染,池茉珂笑著,可她的眼中盡是悲戚之色。

  “為我而死的人是還君恩還是珍視我?而我為誰要舍棄這條命?為那個另娶妻的薄情郎還是為了自由?”池茉珂忽地放下筆站起身,寬大的衣袖故意讓墨色翻倒玷污畫作。

  窗子全部被打開,外頭起了一陣寒風(fēng),池茉珂臉上泛起不正常的殷紅,她的眼睛是那樣亮,就像燭火即將熄滅前的綻放。

  還記得那年初遇時,她看見他衣衫翩飛,折扇后的臉讓她一見傾心。

  如今分道揚(yáng)鑣,凌霄花年年如故,可誰還記得那年。

  他明明都知道,為什么不看我的信。他明明都知道,不愿舍棄那些跟我走,哪怕騙我一下就好。

  池茉珂仿佛忘卻了身處何處,眼前變幻太多,恍惚間,風(fēng)雪仿佛要掩蓋一切,那樣滾燙的眼神她卻不能留住。

  她欠了一條命啊,她要還??!

  凌霄花綻放,池茉珂伸手想要去接,輕飄飄的花朵卻那樣沉重,壓得她好痛。

  五

  池茉珂臥床不起,辛夷不敢合眼,苦澀的藥汁取代了辛夷花香。

  “公主屬意你是不假,但你敢拿此事要挾朕,朕絕不會同意!”皇帝氣得連拍了桌子幾下,那本奏折被丟到跪著的男子身上。

  “朕的公主絕不會給你輕賤,朕之前給你賜婚的李家女病故,尸骨未寒你竟敢……”

  “陛下,臣自始至終只愿與公主一人長相廝守,李家女是陛下賜婚,臣不能抗旨!”程景依舊不改,“求陛下成全!”

  “你自己去見她!”殿門合上,程景神色晦暗,愛與權(quán)他都會得到。

  辛夷依舊記得那日,公主的病已有起色,她陪著公主散步,卻撞見程景。

  她不明白公主為何要答應(yīng),公主卻說她不懂。

  “辛夷,本宮難以釋懷……”池茉珂望著游魚發(fā)呆,花瓣隨著漣漪浮動,是落花有情水無情嗎?

  那些情愫一旦復(fù)蘇就再難壓下,池茉珂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或許她想證明什么,或許她只是想逃離過去逃離這座宮殿,去往她理想的自由。

  六

  辛夷第二次看池茉珂穿上嫁衣,她抿唇一笑像極了很久前無憂慮時談到婚嫁時露出的表情。

  那一剎那,辛夷撫上自己的心口,她分不清自己到底應(yīng)該是什么心情。

  到底什么情感,對得起多年扶持?到底什么,可以讓她所想之人徹底幸福?

  公主忘卻了那些噩夢般的曾經(jīng),所有人也避之不談,只有辛夷知曉,這些黑暗只是暫時藏匿,終有一日,她們都會被痛苦吞噬。

  遲來的春攜風(fēng)穿庭而來,枝頭綻放香雪無數(shù)。

  公主與駙馬依偎在一起,溫好的茶擱在一旁,琴聲斷斷續(xù)續(xù)從辛夷的指間流淌。

  那是公主教她彈的唯一一首曲,她最愛的。

  垂落的發(fā)絲被親昵地纏繞在指間,辛夷閉上眼,她眼前浮現(xiàn)出當(dāng)年的情景。

  一曲終,那琴弦斑斑血跡,辛夷拿著手帕細(xì)細(xì)擦拭。

  寧靜又心甘情愿的日子過得極快,某日,駙馬清早進(jìn)宮,直到夜半還未曾回來。

  池茉珂拿著劍進(jìn)宮,她只覺一種心慌,一種荒誕的想法占據(jù)她的心。

  濃烈的火將皇宮籠罩在一片死亡的黑霧中,她越跑越快,抓住即將流逝的機(jī)會。

  駙馬脫去了染血的外袍,舉起酒壺喝了一口,他看向池茉珂。

  “為什么!”池茉珂的劍掉落在地,她被推倒在地,碎瓷片嵌進(jìn)她的掌心。

  “公主,忘了這一切吧,過幾日你就是皇后了……”他雙眸含情,似是不忍,伸手覆上她的眼眸,淚或是誰的血滴落,讓池茉珂心如刀絞。

  迷離的酒液她拒絕飲下,他靠的更近,呼吸聲糾纏,對她來說是另一種噩夢。

  顫抖的手抓住匕首,她沒有如愿刺中他的心口,滾燙的鮮血便從她的身體里源源不斷涌出。

  “茉兒!”她厭惡地推開他,辛夷將池茉珂擁在懷中。

  “本宮永遠(yuǎn)是公主,當(dāng)今太子殿下的阿姊!”池茉珂用盡最后的力氣說,“本宮與你夫妻情分已斷,你程家如此,必遭天譴!”

  七

  程家謀逆,程景已被辛夷處理,之后她帶著池茉珂不知去往何處。

  有人說,公主未死,與辛夷隱姓埋名在世間生活。

  一場雨將過往都模糊,辛夷醒了過來,撫上親手刻下的茉字,她只覺心痛。

  她親眼看著公主走向另一條不歸路,公主在清醒時無數(shù)次懇求她結(jié)束這一切,而她只能抱著那飄搖的浮萍,說還有我在。

  公主解脫了,辛夷活在沒有她的世間,已無意義。

  “公主,辛夷來陪你了……”

  “聽聞那公主因駙馬謀逆之事,一病不起,在道觀休養(yǎng)兩年后回到宮中,玩弄權(quán)術(shù)……”那說書先生說道,“只是她能力淺薄,守不住那寶座,最后惡行被揭發(fā),落得個毒發(fā)身亡的下場……”

  “后來啊,那侍女倒是忠心,守了陵還去地下伺候主子了……”

  “接下來我們再談?wù)劵屎笾髯影?,就是那位白女官。諸君聽我娓娓道來,傳聞那……”

  辛夷花在紙上浮動,又是哪位貴人動容?

  珠簾撥動,那畫飄落,被一人拾起,冷傲綻放的辛夷花。

  望春惜盼茉萬安,愿卿萬般好。風(fēng)雪遙念春,與卿綿綿意,共守年歲無數(shù),但求長伴身側(cè)。冬風(fēng)留情,流水請祝,吾心知情難,仍許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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