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當我們重新將時間線拉回風起云涌前的平靜,回到那個徹底讓時聿再無念想的七日間。
那七日確實不出不入,七日間,無論外面如何混亂喧囂,帝宸殿始終死寂一片。
殿外,宮內,守著三千御林軍,而殿內,卻是七日無盡的折磨,不為人知。
那是灼心般的疼痛,似乎千百萬的怨氣壓在她身上。她清楚,那是反噬。
硯韞,終究,還是這般做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樣的感受,或許根本顧及不到要有什么樣的情緒,單單是那無止盡的折磨,已讓她幾近崩潰。
反噬最厲害的那日,女孩終究還是出現(xiàn)了。
痛到生出幻覺,眸光渙散,腦中混沌。她還是出現(xiàn)了。
那日的太陽很大,正午時分照在殿內明媚萬分,女孩一襲瑩亮剔透的白衫在陽光的照耀下像是神明,泛著金光。
她一步步向她走來,不帶猶豫。
她已經(jīng)痛到幾近昏厥,蜷縮在陰暗的角落里,似是吸血鬼,怕日,明明被那光灼了目,還是被吸引。
那不是神明,是引她墮入地獄的惡魔,可是,卻是她唯一的救贖。
女孩帶著點點光華走向她,冰涼的指尖拂過她的面龐,眸光盡顯憐憫。
她笑的溫柔,卻莫名陰鷙。
“阿聿,這人間這般痛苦,何必再堅守?”
“相信我吧,這世間,只有我會永遠永遠在你身邊?!?p> “只有我,能救你。”
救么?
不……
她早就無人能救了。
只是從女孩的眼中,她才看了出來……
原來,那看似堅毅的心,也會有著卑微的渴求。
渴求安樂,渴求被需要,渴求愛。
以至于,在她自己都未發(fā)覺下,她的心將記憶封存,將那些不堪痛苦的過往自私封存,只為追尋那些虛假的溫情。
是啊,她背負著血命,背負著無數(shù)人的執(zhí)念,背負著允莫的死,一切切,卻被自私的封存。
那顆卑劣的心,終究,不愿一輩子活在霧靄之下,她想忘卻,兀自沉淪于現(xiàn)世安好中,是飲鴆止渴。
而虛假終究不牢固,當那個被她自己塑造的烏托邦破滅后,當一切真真切切地擺到她的眼前,她才發(fā)覺,原來,一切,都是命定了的。
早在一開始,她就注定回不到寂靜安好,苦于動亂,死于飄零。
而今,當烏托邦的美夢破滅,她也該回歸現(xiàn)實,承受著那原本便不該被遺忘的一切。
時間線總是太長,什么,都是易逝的,如果,連她也忘了那些過往,就沒有人會再記得了。
說是活在回憶中也罷
說是沉湎于過往也罷
本該便是如此,是她欠她的。
一切,也該塵歸塵,土歸土了。
………………
元月初四,黯旌軍攜圣諭封鎖靖安王府,以謀反叛國之罪囚禁于靖安王府,只是,該道罪名,卻未被公之于世。
那日,黯殅軍將靖安王府重重圍住,方圓百里死寂一片,在無人敢涉足半步。
靖安王府內,莫離手中握著圣旨,身后跟著清鎖寒數(shù)人。而時厭則是筆直的站在對面,不認罪。
“笑話,本王未曾謀反叛國!”
“強加之罪,本王為何要認?”
“本王要見陛下。”
“靖安王……鐵證如山的事情,可由不得你不認?!?p> “讓本王見陛下?!?p> “看來……這是談不攏了。”
莫離看著時厭,左手緩緩抬起,指尖下壓,指令一下,身后的人迅速上前制服守在時厭身前的府兵。
他得到的命令,是緝拿囚禁,而不是求見商討……
至于他說的話?誰有知道有幾分真假……
時厭知道,兩方一旦開打,王府內的府兵絕不是這些特種訓練的軍人的對手,只是,這罪名,他如何能認?
他在等,在等駐守在京城附近的近兩萬兵力的趕到,有了這些,他才有可能見到皇姊,而非如今被困在王府。
而在他們到來之前,他絕不能認罪,哪怕被囚禁。
只是,他不知曉,他的希望注定落空,那些駐兵注定不會趕到。
一是黯殅近萬人暗中的行動,二,則是甚至,就連傳信之人,或許,也已不在了。
………………
“王爺,如今之局勢可已……不若,我們……”
彼時,時厭已然被囚禁,只是此時,他尚有逃脫的可能。
此時屋內早已不復曾經(jīng)的華麗溫暖,沒有爐火,無月的夜里,僅靠著昏黃的燭火照明。
時厭站在燭火旁看著火光明滅,旁邊站著小廝打扮的下屬面露憂郁,而距他們不遠的甘七,則是手中握著劍守著。
這人并沒有說完,只是其中意味,他們卻是十分清楚。
“不行!”
“謀反叛國,便是死,也不行!”
見時厭面色堅決,這人頓了頓,抿著唇良久才繼續(xù)開口:
“王爺,我們如今剩下的路,只剩下這兩條,要么反,要么逃?!?p> 時厭咬著牙,面色沉郁,卻仍舊堅守著。
“不能逃……逃了,便是認了這叛國之罪?!?p> “王爺,如今之困哪里還在于叛國之罪,陛下這是想要您的命啊,哪里真的在意您是否叛國?”
“再者,我們逃了仍有平反罪名的機會,在這里待著,只有死路一條啊殿下?!?p> 死路一條……
是啊,他,沒有選擇了……
………………
“主子”
莫離一身官衣匆匆進了內殿,單膝下跪將手中的軍令符呈送上去。
而上放,一直冷白的手拿過那軍令符,反轉把玩。
“怎樣,他可認這罪?”
“不認”
不認么?
“莫潯怎么說?”
“暫時看不出異常,不像是要謀反,亦沒有準備逃,只是不知是否為掩裝。”
時厭……
究竟,你是在演的么?
“江南那里查的怎么樣了?”
“只有點點聯(lián)系,大多表示未接到時厭王的命令。”
是故意的么?
……
不,
不像。
如若是時厭的緣故,怎么也不會如此隱晦。
而且,如若真是他,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可若不是,又會是誰?
靠著親王的名勢,卻又沒有真正點破……
……付籌
只是,如若是他,又為何會在巨變發(fā)生之前突然死去?
是的,突然死去。
在巨變發(fā)生前……
那有沒有可能,或許,他,根本沒死……
那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時聿手指摹搓著令牌,抿著唇擰著眉思索著。
她一點點回憶曾經(jīng)有關付籌的記憶。
第一次知曉,是還在天下大亂帶著軍隊四處征戰(zhàn)時。
后來,他救了時厭,便跟在他身邊。
那時,他對時厭有很大影響,也是引著時厭一步步成長。
再往后,便是夙朝建立。
后來……
時聿緩緩凝神,她好似感到了什么,只是此時思緒卻仍舊凌亂。
付籌……
付籌……
……復仇
對!
就像在復仇!
他的一步步接近,就像是算計好了的,每一步都分毫不差。
他……是在布局。
布著極廣的局,是為了……復仇。
復什么仇?
他會是誰?
時聿一一排除曾經(jīng)與皇族有血仇的勢力,只是……都不像。
宿疏曾說,月桔族的進宮像是被人預先組織好了的,與靖安王府的聯(lián)系很深,只是,卻始終沒有直接聯(lián)系。
而如今所查到江南亦是如此……
不由的,她就想到了西北。
林霖未接手前,似乎,時厭派了付籌前往。
那么……莫離的被捕……
“莫離,你那時在西北被捕時,可有感受到異樣?”
“異樣……”
莫離皺著眉思索,良久才搖了搖頭。
“沒有,只是……卻感覺,一切,似乎連接順暢的可怕……”
“若非要說……只覺得那時被捕后似乎,他們做的防御過于充裕……像是……在等著……”
如若如此……
捕了莫離,一時間因為無法調劑西北就出了大的缺漏。
而以那人與時厭的關系,不難得知長情與莫離的感情深厚。
長情前往,京城鎮(zhèn)守混亂
而亦是那時,硯韞帶著血蠱逃離……
硯韞
會有關系嗎?
幾乎瞬間,她想起了那時春獵,硯韞…好似是在見了付籌后,才渾渾噩噩的回歸。
究竟是什么,能讓他有這么大的反應?
硯韞所能接觸的人不多,更何況是從深山中出來的謀士,那,會不會,是血殅……
那年她被捕,硯韞早已帶著血殅離開,能夠一直待在外世的,再有那暮年的感覺,只有是她少年時便被處理的一批血殅……
是了……
如若如此,那一切便說得通順了……
只是,這些如今都只是她的猜想……
“莫離,去查查付籌所賣得地方,看看,究竟,有沒有尸骨……還有,派人通知莫汾,圍困血殅,逐一排查,看看,那里有沒有付籌?!?p> “是”
……………………
半日后,莫離前來上報,付籌所埋之處,果真沒有尸骨。
而近十天,莫汾傳來消息,在血殅中發(fā)現(xiàn)付籌,只是這時人已經(jīng)瀕臨死亡,并且,未在其中發(fā)現(xiàn)硯韞。
當日,時聿下令將付籌押送回京,再派人監(jiān)送血殅入京。
之后未過幾日,時聿便在帝宸殿外見了硯韞。
“硯韞,你可真是,來去自如啊……”
硯韞仍舊是一襲白衣,卻跪于殿外階前。
時聿一步步上前,卻停在了階前幾步。
“你為何……要回來?!?p> “又是為了什么?”
硯韞抬眸看著時聿,那雙眸子似是平靜,卻藏著不為人知的痛惜。
他不知……她的長發(fā),何時,竟是白完了……
“……陛下”
他張了張嘴,卻不知究竟該怎樣稱呼,終究,還是叫了那個極為尊敬的稱呼。
“我不會逃了。”
“呵,硯韞……”
時聿未將話說完,便猛的伸腿踹上他的胸膛,力道之大,之后瞬間,她便聽到碰的聲音。
“咳,咳咳……”
硯韞緩緩支起身子,一手撫著胸膛劇烈的咳嗽著,卻只感覺眩暈的厲害,后腦上的刺痛強烈的厲害,帶著灼熱。
而他不知,他磕的那一次,便在地上留了鮮紅。
“你以為,你的命,值幾個錢?”
邊說著,時聿一步步走上前,不帶絲毫憐惜的踩上他的胸膛,那里在劇烈起伏,他的臉色啊,慘敗呢……
“硯韞,你當真以為,朕不會殺了你么?”
“為何要,一次次的,挑戰(zhàn)朕的底線?”
“我想……留在你身邊。”
“硯韞,你的話,比草都賤?!?p> 一句話啊,硯韞甚至不會動了。
他兩手支著地,抬頭仰視著時聿。
她仍舊如曾經(jīng)般的黑色長袍,那滿頭的華發(fā)披散著,面上是他所陌生的冷漠。
她的眸里,甚至,連恨意都不可見,只有惡劣戲謔。不知為何,明明已經(jīng)忍了那般久,此刻卻想落淚,他眼睛很疼,面目僵硬,良久卻只是扯出凄苦的笑,什么都做不了。
“陛下……你若想殺我,我甘愿?!?p> “……”
時聿看著硯韞,瞬間卻不知該說什么。
她甚至,說不出恨……
可是,晚了啊。
這世間,沒有人比她更恨硯韞,亦無人比她跟愛他。
只是這些,沒有人能知道。
甚至,時聿自己,都弄不懂自己。
她只知道,晚了。
她已經(jīng)成了這幅不人不鬼的模樣,對于硯韞,所剩的,只是報復。
后來,時聿又一次的,將硯韞鎖了起來。
鎖在臨近帝宸殿的宮殿,那里,沒有窗,或者說,所有的窗都被鎖死了,只有一扇門,而那門,上了鎖。
那間殿內,沒有光。
哪怕是極烈的日頭,那里,都是黑暗一片。
鎖了他,時聿卻再沒有前去一回。
她在等,在等付籌被押送來,在等血殅入京,在等這混亂戰(zhàn)事平息。
到時,她就讓一切,結束。
皇族,血殅……
既不該存在,那就都毀了吧。
她僅僅只是,想看看硯韞會是何等反應。
或許,會瘋吧……
親眼見所有親人死在自己眼前,那漫天的血腥,會瘋的吧。
可憐她早就瘋了……
可憐她什么都不?!?p> 可憐,她活在這世間啊……